仙界新来了两个小仙。
一花仙一鸟仙,皆是从妖界飞升上来的。虽说千年间妖化神的先例不在少数,但自带信众的妖仙还是稀奇。因而前来接引的仙官对了下手中玉牒,核查仙籍后不由多看了对方两眼。
两位小女仙结伴飞升,香火功德同出同源,瞧着交情甚笃,更为难得。
“这位上仙,劳驾问一下夙婴神君的神府要往何处走?”鸟仙问道。
“哪位神君?”仙官觉得有点耳熟,但对不上名号,见两位小女仙懵然面面相觑,好半天才从识海里翻出这个名讳,“噢,仙子问的是那位龙君啊,那位龙君的神府在七重天,平日除了布云施雨基本不出神府。”
那位龙君独来独往深居简出,连仙界盛会也鲜少参与,乍闻有仙打听,仙官一时颇感稀奇,又看了两眼玉牒,才发现这两位小仙的仙脉与那位龙君同宗同源——非指同种之妖,而是飞升前所受香火所积功德同出一脉。
“原来是夙婴龙君的座下灵官。”仙官意味深长地噢了声,“走罢,我领你们去七重天。翠瑶仙子,曼尹仙子?我没叫混吧?”
方飞升成仙的翠鸟精和曼陀罗花妖齐齐摇头,随着仙官踏上祥云。
不多时,一座屹立云霭间的宫殿出现在眼前。宫殿造势恢弘,通体却由翠竹搭建而成,在这满是金阙璇台的七重天内格格不入,唯独殿前寻木琅玕两株神树彰显出这座神府的不凡。
“此处便是,两位仙子请罢,小仙便不往里送了。”仙官一挥云袖,祥云一分为二,载着花鸟两仙往竹宫殿门行去,又一弹指尖,两道玉牒化为金光飞入竹宫内。仙籍已定,仙官正欲拂袖离去,忽的想起什么,“对了,既是龙君座下灵官,烦请两位小仙在龙君施雨时劝上几句——龙君施的雨总是额外咸苦,下面已经呈报好几回了。”
“请问上仙——”翠瑶正因眼熟不已的神树和竹宫震颤,闻言叫住仙官,“此言何意?”
仙官打量她了几眼,忽而挑唇一笑,使得原本清冷脱俗的仙容染上几分促狭,“二位仙子不知道么,你们宫里的神君甫一飞升便流泪不止,害得人间大雨不休,差点泛滥成灾。几位仙官齐上阵,好说歹说才劝住他的眼泪。按说神仙无情无欲,偏偏夙婴龙君像飞升时被神雷遗落了体内一根哀丝,是条哭龙。我们都猜他施的雨中混了他的泪水,所以才又咸又苦。”
翠瑶呆呆的,连仙官何时离去都不知道。曼尹扯了下她的袖子,“进去吧。”
二仙靠近竹宫,殿门无风自开。入目首先是一个硕大的庭院,半边都是冷气森森的寒池,寒池连着九曲十八弯的明渠,顺着明渠深入,依次穿过中庭几座竹屋、长廊,方见□□与其中几乎占据整个□□的寒池。
七重天本就清静,可一路行来,这竹宫内额外寂静,连无风自动的竹叶都无簌簌声响,只有寒玉般的竹屋与冷峭的白雾。
正当翠瑶与曼尹面面相觑,为进退踌躇时,寒池倏地冒出几颗水泡,紧接着哗然一声响,二仙只觉眼前一暗,磅礴而冷厉的气势迅疾逼近,仰首一看,齐齐一怔。
鹿角,蛇项,蜃腹,鹰爪,虎掌,牛耳。龙瞳炯然,绀鳞粲然,好一条威风凛凛的神龙。
翠瑶愣了一会儿,讷讷道:“老祖宗。”
神龙双眸低垂,看着鸟仙不语。
曼尹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神龙平静无波的双眸。她一颤,连忙低首,恭敬道:“神君。”
“自去寻住处。”哗啦一声,神龙重新没入寒池,巍峨身躯被白茫茫的雾气遮挡,只余威严空灵的声音在上方回荡。
*
“你不高兴?”
二仙在竹宫里寻了间偏殿落脚,曼尹见翠瑶一进屋便不说话,问道。
翠瑶鼓了下腮帮子,“不是我,是老祖宗。”
“别说傻话,神仙都是无情无欲的,神君怎么会不高兴呢。”
“那你为什么要问我高不高兴?”
曼尹语塞,“兴许是因为我们刚飞升上来……”
“你才在说傻话。”翠瑶一撑身子,飘到窗楣上坐着,“你瞧这里,简直和先生的屋子一模一样。”
“不可能,那么多年过去了,人间都不知变了多少模样,何况是——”曼尹下意识反驳,尾音消散在鸟仙的怒目相视中。她绞缠着胸前一缕秀发,说道,“那也可能是神君习惯了住竹砌的屋子。”
“你没听到仙官说的吗,老祖宗常常流泪,他若高兴,眼泪怎会流不尽呢。”
“仙官也说了,兴许是神君渡劫时体内哀丝未被劈净。”
“你根本不懂。”翠瑶生气道,“你不知道先生对老祖宗而言意味着什么,连我这个旁观了他们一生不通情爱的妖精都难以忘怀,何况是老祖宗!”
“我怎么不懂!”曼尹也不高兴了,“别忘了当初那个幻境是谁替他们编织的——”
“嘘!”翠瑶瞪了她一眼,“你答应过先生绝口不提此事的。”
曼尹一噎,别过身去不理她了。过了一会儿,她用余光瞄了眼鸟仙,见后者仍一脸惆怅地对着窗外翠竹唉声叹气,撇了撇嘴道:“好吧,我是不懂,那的确是个有点不一样的凡人,再怎么说他对你我也有再造之恩。我只是不明白,凡界虽灵气稀薄,可不乏天材地宝,加之两棵神木的果实,修行百年的蛇妖内丹,他虽不能长生不老,安然无恙地活上三百年不在话下,为何要以塑灵像为交换,要我编织一场噩梦般的幻境。”
作为幻境的织者,她自然从头到尾知情,即使是她,也觉得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对于当时涉世未深的还是妖的神君太过残忍。
翠瑶有一会儿没吭声,曼尹戳了戳她,“喂。”
翠瑶垂下脑袋,“不这样,老祖宗怎么知情舍情,最后忘情化灵呢。”
曼尹瞠目结舌:“可他明明可以有几百年的时间。”
翠瑶丧气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怕越长久到最后越不舍吧。”
曼尹也不说话了。她修行顺遂,几乎没受什么波折便由花修成妖,托那个凡人和如今这位龙君的福更是顺利成仙,没历经过什么深刻的爱恨,更不晓个中抉择。不过有一件事她看的明白,那凡人分明是来点化蛇妖渡劫成神的,可能要她编织的幻境也是点化的一环吧。
二仙各自沉湎于自己的思绪中,忽感一道疾风刮得竹宫大门哐哐作响。二仙相视一眼,前去开门,便见方才接引的仙官去而复返。
“两位仙子,发生甚么事了。”不及发问,仙官先声夺人。
二仙摸不着头脑,翠瑶问道:“上仙,合该是我们问才是,什么事引得您回来?”
“哎呀!人间忽然暴雨,苦得要命。”仙官攒眉苦脸,“你们神君又怎么了,谁惹得他哭了。”
花鸟二仙大眼瞪小眼,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这竹宫是夙婴的神府,神龙神通广大,洞悉往古来今,三世因果,自己神府内一切风吹草动当然更是如观掌纹。
二仙瞪着彼此,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一张苦兮兮的脸。
瞒了千百年,功亏一篑。
“两位仙子,说话呀!”仙官急得要死,这时又有一道紫光自东边云端飞来,仙官捻指掐住,侧耳聆听,松了口气,“无事,雨已停歇。”
他抹了把脸,“也不能常常如此,便是我们受得了,人间也受不住。”
翠瑶试探着为自个老祖宗美言:“其实也只是几场苦雨……?”
“何止是几场苦雨的问题。”仙官叹道,“天行有常,霖泽有时。凡间雨势之疾徐丰吝皆应星躔,你们神君掌人间风雨,若再胡来几次,损伤的便是自己的神格。我原以为有了灵官,龙君的状况能好点呢。”
花鸟二仙自听到有损神格后便勃然色变。
“不是我们不想帮,是我们也有心无力。”曼尹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神君的心结我们解不了。”
“听仙子之言,是有能解之人?”
“早已不在了。”翠瑶沮丧道。
“何故?”
翠瑶不想夙婴成神前的往事沦为仙界谈资,随口搪塞了几句。
仙官若有所思,听罢道:“小仙还有事,便不打扰了。”
九重天悬浮于云海之巅,霞光终日铺展,琼楼玉宇隐现于缭绕的灵气中,偶尔有鹤群衔着仙草掠过,仿若一道宁静而永恒的画卷。
面对此情此景,花鸟二仙初登仙界的雀跃之心就如蜃楼一现,转瞬被万丈愁云所覆。因着仙官的警告,二仙终日愁眉不展,唯一庆幸的是自那回突降苦雨后神君便再无动静,偶尔去到后院,也只能瞧见平静无波的寒池。
二仙的心情非但没有因此转好,反而愈发糟糕,尤其是翠瑶,心中几乎认定老祖宗尤在为情所伤,还因天理只能隐忍不发。
竹宫安静得毫无生气,直至这日仙官再次造访,兴致冲冲地挥着手中卷成一团的玉轴。
“我找到了!”仙官激动万分,“我找司命和月老算了下,解铃之人就在地府!”
翠瑶下意识道:“您别说笑了……”
“我是认真的!”仙官唰的一下甩开玉轴,连敬称都忘了,“这儿有地府所有神仙差吏,没投胎的鬼魂,新晋的地仙,你们快瞧瞧有没有你们说的解铃之人。”
翠瑶与曼尹相视一眼,心中皆不抱什么希望,千年过去了,凡人不知轮回多少回,已非当初的那个人了。
顶着仙官炽热的目光,二仙看了下去,一路都是些不相识的名讳,虽早有预料,仍难免大失所望。
曼尹抬起头:“上仙……”
“还没看完呢!”
花鸟二仙定了定神,只好接着看下去,看到轴末,忽瞥及一个分外熟悉的字眼。曼尹一愣,心忽然空了一拍,转头一瞧鸟仙亦是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愣神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凝神细看,眼前倏地一花,再回过神来,哪还有玉轴的影子。她猛地抓住鸟仙胳膊,失声问:“东西呢?!”
话音刚落,上空忽的响起一道龙吟。
旋即便见多日不见的神龙口携玉轴,看也不看他们,直往下界而去。
仙官愣了片刻,猛一拍掌:“成矣!”
*
去地府的路上,夙婴想了很多。
他想起自己与凡人的初遇,不是凡人刻意为之那次,而是真正的初遇。他罔顾凡人意愿强行掠夺回府,害得凡人来不及带回伤药,致使另一个凡人病死在床榻上。
他记得那是一个冰雪可爱的孩子,却因他死于非命。
第一世,他与凡人隔着一个孩子的死,一个氏族的灭亡,是以凡人欺他伤他,他通通既往不咎,最后以死还之;可第二世……
第二世,他与凡人相识相知相爱,尽管有过争吵决断,却也是十足快活的一生。
他想起自己在化蛟后立时忘却情爱,在日渐一日护佑一方水土的职责中忘却当初对抗天雷的初心,他庇佑苍生,却不知自己因何庇佑苍生。
那几十年,凡人的一生,竟如一场幻梦。
他想起自己化龙后通晓前尘往事,想起爱侣的离世,想起自己那场秋雨尚未落幕便戛然而止,在千年之后化成一场滂沱大雨。
他想起第二世凡人所做的一切,一点一滴将他引往成神的道路;他想起自己被断情绝爱千年后突生的悲恸、怨怼压倒的那一刻,想起自己质问天道为何要因自己的劫折磨他的爱侣两世,想起天道冰冷的回答。
焉知历经两世,非尔成神必经之路。
他想起自己的颓然,想起自己的无能为力,想起自己每次只能趁施雨偷偷流下的眼泪。
凡人是个好夫子,他却不是个合格的学生。
他无法自我训导,无法自我消解,他需要凡人教他,指引他,需要凡人温热的怀抱让他纵声哭诉。
他想起自己至今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他欠凡人一条命,凡人欠他一条命,两厢纠缠,理不清也算不清。凡人对他,究竟是爱多,还是愧多。
他需要一个答案,需要见到凡人。
夙婴想了很多很多,然而这所有的一切,在他真正见到凡人的那一刻,化为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看着不远处和鬼吏浅笑交谈的青衣地仙,想,他还是一样的年轻,一样的好看。
一样的轻而易举攫住他所有的目光和心绪。
青衣地仙回过头来,和他一样怔住了。
“阿迟……”夙婴扯出一个生涩的笑,“别来无恙。”
地仙看着他,笑了笑:“……别来无恙。”
这个小故事正式完结啦。下个世界也是最后一个世界,星际ABO,美人君主alpha×冷漠高知beta,预警一下都不是啥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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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谏国人如其名,家世清贫,忠厚老实,其人恰如前二十年的人生道路,一路从小乡村考进首都知名学府,没参加过竞赛,没报过兴趣班,一路循规蹈矩,靠着死读书收获了一张录取通知书,开学第一天就因格外朴实老旧的打扮和几个大蛇皮袋收获了不少注目礼。
其人胸无大志,不求大富大贵,不求建功立业,立志一辈子将小镇做题家的路子贯彻到底,靠题海战术考个编制,当块朴实无华的砖头为人民服务。
进入大学,他有两个目标,一,好好读书拿到毕业证,二,以结婚为目的找个对象。
卫殊,京城世子爷,京圈知名二世祖,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赛车游艇俱乐部个个不落。开学后勉勉强强当了几个月好学生,老实上课参加社团,后彻底放飞自我。然而放飞前后,总有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在眼前晃悠。
教科书配送员,是他;邻家小弟家教,是他;咖啡店店员,是他;高端餐厅服务员,是他;公园夜场演出后勤,是他;就连夜总会安保也是他!
卫殊忍无可忍,终于在某日某人从眼前晃过时一把扯住领子拽过来:“喂!”
刺啦。
陈谏国脆弱的衣领发出岌岌可危的声音。
他眨眨眼,不明所以。
卫殊恶声恶气:“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不错?”
陈谏国:“什么?”
卫殊舔了舔唇:“……看起来器大活好。”
陈谏国看着眼前从头到脚红成番茄的人,沉默了一下:“或许,你可以试试?”
卫殊红成两倍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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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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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