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用

牧云客在暗地里迅速派人找到庞衷,想方设法拿到了没来得及销毁的尸检报告和未完成的案情分析。许明时还没答应进一步合作,牧云客也将文件给了他。

按照许明时的经验看,一经调任,庞衷不可能轻易交出这些棘手的证据。也不知牧云客是怎么拿到手的。牧云客没说,许明时便没问。

但从校会的账本上看,李宝珠的死绝对与景廷内部的牧家人脱不开关系。那么……要重启调查,几乎难于登天。

但许明时偏偏想试一试——很奇怪,也是不知最近忽然从哪来的勇气。

身为草木时,他们都没有人权。那么身为人呢?身为一个……正常大学的学生呢?一个学生的死,不能引起正常的关注与重视吗?

许明时以为,这些铁证在手,起码能让峡峪警局抛弃那些荒唐的说法,重启调查。

他不同意就此结案。

许明时对自己的父母没有印象,对“亲人”没有任何具体的概念。从他有记忆起,他就是独自一人。在不大的院子里,在枯燥的训练日里,许明时没有任何可亲近的人。

由于许明时身份特殊,教官明令禁止任何人与许明时接近。

所有人对许明时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她不同。

那个唯一可以被称作“朋友”的小女孩,在某个雨夜后再也没出现过。许明时甚至不记得他们最后一面是在什么情况下见的。有没有安安稳稳地说上两句话,在漫天的风雨中拥抱了吗,有没有约定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再次见面——许明时想起都会每每恍惚——长大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变,她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

她知道许明时与她有血缘关系吗?她知道他们的父母是谁吗?她是怎么出去的?“李宝珠”是她本来的名字、还是为了隐藏身份才取的?

是谁杀了她?又为什么会被埋在未建的热水站新址下?

许明时什么都不知道。那些未知的、没来得及说清的,都随着年轻的生命埋葬在黑暗中了。

为了避开已经不算清白的峡峪警局,许明时特意找到分区总局报案。

接待的人非常重视,走了一切手续立案,登记完毕,让许明时先回学校等消息。

——等来了撤案的“好消息”。

峡峪警局和校方同时派人来找,辅导员和警员同坐一堂。

“你怎么这么自私呢?”辅导员古钺开门见山。

这个二十三四岁留校做行政的年轻男人已然有了肚腩,满脸都是看不懂事孩子的谴责、厌恶和不耐烦。

“我,自私?”许明时觉得好像听不懂话了。

“就为了自己,一个学生自杀的案子,你报案报到分区总局去?你让景廷怎么办?偏要不依不挠,一点都不识大局!难道景廷上下都要因为你,背上个‘窝藏凶手’的罪名?”

“这不是自杀的案子。”许明时丝毫不入套,“这是刑事案件,庞衷警官亲口说的。报告和案情分析都能证明。”

“庞衷警官?”旁边那个一直不开口的眼镜警官斯斯文文地说,“峡峪警局没有这个人,同学是不是记错了?现在骗子特别多,最喜欢诱导你们这种大学生。千万要分辨清楚,不要被骗了。”

他推了推面前的文件。正是牧云客开始给他看过那份——坠楼伤的尸检报告、和自杀结案的案情分析。

“这才是我们出的结论。”

那位警官又同情地看着许明时:“同学,我知道你悲痛、不敢相信。但这就是事实,你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要今早走出阴影,开启新的生活。”

好动听的劝阻。

古钺冷笑一声:“没事找事、小题大做!你看你给高警官找了多少麻烦!因为你越级上报,高警官百忙之中还得再来一趟景廷!还不给高警官道歉,赶紧把你那个不知道哪来的尸检报告收回去!”

许明时觉得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转身出门,丝毫不在意身后的暴怒的古钺、和摇头叹气的高正。

这一次,他去了市警局总部。

接待的人非常重视,走了一切手续立案,登记完毕,让许明时先回学校等消息。

许明时没走。许明时录音录像,就在市警局总部大厅等。

于是这次,他在市警局总部大厅等到了古钺和高正。

许明时转头看刚刚接待他的人。对方在工位整理文件,连抬头看他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相比第一次,今天古钺和高正说了些新鲜的话。

“你是校学生会学生权益部的负责人,对吧?”古钺依旧坐得傲慢,大发慈悲似的,“你现在乖乖回学校,我就不跟你们秘书长说这件事。毕竟你还年轻,谁都有一时冲动的时候——但一直冲动,就有点不懂事了吧?”

许明时一向知道古钺的嘴脸,却仍是被他三两句说得有些冒火。

“我不懂事?”许明时反问他,“你家里人被杀了你也会懂事的不追问吗?”

“你诅咒谁呢?我这跟你好好说话!”古钺一拍桌子,嗤笑道:“一个死人而已,有什么值得你追着不放的。人都死了,怎么死的有什么重要?难道她能活过来?活过来能对这个社会有什么贡献?”

有什么贡献?许明时看着古钺的油脑门,目光幽幽。

如今的行政楼,辅导员办公室里的空调,都是李宝珠大二时牵头,在学生代表大会上通过了表决才装上的。

这个想法如同数万根细针,密密麻麻的穿在喉中,痛得许明时说不出话来。手心硬生生被他掐出一道道血痕。

他忽然替李宝珠感到很委屈。

然而古钺这个不通人性的,一看许明时不说话,还以为自己说中了要点。他自顾自地再接再厉,颇有些得意:

“我听说,你跟这个‘姐姐’也不是一起长大的,你跟她见过几面哪?对她有多少感情?嗯?不就是想要点补偿费吗?要多少?还是要保研名额?你提出来我听听?”

想要你的命。许明时冷冷地看着古钺想。

他几乎都要计划好了,古钺哪个夜晚要开会,经过哪个路口是没有监控的,用什么工具才能让人毫无声息无反抗能力。埋在哪里?还是直接挂在行政楼上?要不要用匕首在他油光满面的脸上刻个“自杀”?

许明时几乎控制不住。他用仅剩的理智深呼吸,好不容易将思绪拉回来一些。

“别吓到孩子。”高正才温柔地开口,“我听说,景廷的新共享商圈、甚至那个热水站,还是这位同学牵头在基金会议争取到的呢,这才没开工多久就遇到了这种事,真可怜。”

“你看,如果咱们都行方便,警局这边也会建议校方给你补偿一笔费用。不会很多,但足够你体体面面地读完大学,从容地找到一份好工作。”

开口闭口都是学校声誉、影响不好,如果许明时还想热水站早日动工,如果许明时以后还想好好上学,此事就得到此为止。作为补偿,景廷会给他一笔丰厚的人道主义补偿金。

好一个“人道”,许明时看着写在他面前纸上的天文数字想,如果早点拿这么多钱建热水站,大家就不至于年年冬天洗冷水澡了。

除此之外,无论是尸检报告还是未完成的案情分析,校方和警方都拒绝回答,拒绝承认。

“你们就不怕我还往上告?”许明时问。

古钺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天真的笑话。

“许明时,你是不是不知道,你的毕业证都握在景廷手里?”他敲敲桌面,“不想毕业了是吧?不想要毕业证了?你一时逞强不要紧,死人那是不会担心自己的前程的,你也不担心吗?”

古钺说得很现实,也是绝大多数大学生的命脉。

没有毕业证,要怎么找工作、要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呢?

大人们真的以为这一纸学凭对许明时能起到威胁作用;许明时真的以为一个学生的尸检报告和案情分析能威胁到学校和峡峪警局。

但许明时看清楚了,这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像是牛顿液体,越用力、抵抗越激烈。他们认为一个学生,离了警方的力量什么也做不成,什么也查不出来。而他们多的是方法让一个穷学生闭嘴。

许明时的行动收到监视和限制;视频和录音发到网上,几乎是瞬间就被压了下去。账号封禁、搜索词封禁,关键词连提都不能提起。

许明时再一次深切感受到,自己被牢牢困在网中。往日“自由”的错觉,不过是他没有触碰到边界。

他当然可以现在就把古钺杀了,但是之后呢?李宝珠的死因仍然不明,凶手依然逍遥法外。他可以不顾一切自己去查真相,受他牵连的人怎么办呢?他能保护自己,其他人呢?

——以他目前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眼前的庞然大物。

许明时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依然经过了千刀万剐的挣扎。

他决定让李宝珠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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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落跑竹马后
连载中卿卿小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