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珏和虞清一的来往始于一个夜晚,子时,滴漏滴下昭示夜最深沉的时刻到了,鹿蜀突然来到她的寝殿,这时她已卸去男子装束,没有英武入鬓的眉毛和延伸到下颌上方的鬓角,只剩清水芙蓉般的清丽面容,她正在看竹简,三苗部近年水稻上贡年年递减,可她乘鹿蜀打探过,每年收成是逐年递增的,还暗中用渔产勾结凤鸿部,换取他们的金器。
帝幕忧心,多次明示她想办法,暗示她娶凤潞联合凤鸿氏……
她正神伤,不知道如何拒绝,因为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如若她不是女子的话……
然后门就被鹿蜀拱开了,它卧下,然后衔着她的衣服让她上背上,还叼着一块青色玉牌放在它手中,玉牌上写“协风”二字。
虞幕能听协风,辨春时,以事耕种。协风牌是祭祀时用的,他辨完会交到祭司手上,今年春时尚未到,她想着也许是虞幕来找她商量春耕事宜,就骑上去了。
暗夜里看不清蒲阪城,她凭北斗辨方位,发现并不是去帝寝的方向,她心下疑惑,但知道鹿蜀不会伤害她,蹙了蹙眉问。
“鹿蜀,你要带我去哪儿?”
鹿蜀只歌唱示意她放松,飞了一会她失去意识了,等醒来便天亮了,她趴在鹿蜀身上,右侧有一个老人,正在独自对弈。
也许不是天亮了,也许跨越一段时空,另一个世界的天本就是亮的。
她眨了眨眼,心里惴惴不安,但面色依旧如平镜,目之所及山清水秀,却不是自己所熟悉的任何一个疆域,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唯一熟悉的鹿蜀却卧在那个老人身旁,悠然自得,这使她心下更加疑惑,这是什么地方?他是谁?自己为什么会昏迷?他……有什么目的。
他是谁的势力?三苗,东夷,凤鸿还是虞均,看他的长相并不穷凶极恶,不会是三苗,坐着看不出身高,但看执棋的手骨修长,应该个子不低,但也没有东夷人看起来那么有压迫感。凤鸿氏么?她心思电转,却想不明白,这时他棋局了了。
“百里少君可看出门道了。”
他喊她少君!他知道她的名字并且认出了她,还知道她是虞幕的子嗣!而此刻她并未易容,女子身份暴露在他面前,自己最大的除了虞幕之外再无人知道的秘密被人知道了。思及此百里珏面上掩不住了,眉毛微蹙盯着他咽了咽口水
“足下何人,此番何意?”
他微微笑着,给百里珏斟了一杯清茶,清香幽远,茶汤清亮
百里珏依然不动,盯着他。于是他微微吹了吹茶,饮了下去。
“老夫珍藏的蒙顶甘露,少君不尝尝么?”
百里珏看他饮了下去,低头执杯,却大惊。这琉璃,薄如蝉翼,清透若无,虞幕那里有一套已是顶级,却也厚重且发白,即便如此已是天下唯一,虞幕亦是爱不释手。而此等天价之宝就在此处被随意用作待客。
若售卖出去能解有虞多少子民于水火呢?也许还可以当做出使礼物送给凤鸿,请凤潞牵制下三苗部,这样她就不用娶凤潞了。她望着杯子失神,太阳光穿透被子照到桌面,杯中茶毫被太阳染成金针……
“不值钱的玩意罢了,少君若喜欢拿去便是。”
虞清一看他失神起了个话头。
“少君问我是何人,那要看少君想做什么样的人,而我,是能助少君之人。”
百里珏:我想做什么样的人?我想做贤臣,想辅佐明君让有虞子民少受天灾,少受战乱。
我寄在母亲名下,姓百里,天下皆知,父帝想让这天下变成有虞的天下,他明白虞均不是帝王之材,狠辣,偏执,善妒。他还有个儿子叫虞昌,可惜幼年大疾而后目不能视,扶不起来,他只能寄希望于虞均,他让我辅佐他,还让我等虞昌长大有子后辅佐虞昌之子。
他倒是想好了制衡两个儿子之道,可我这个女儿,却要去制衡三苗,有虞,凤鸿,东夷,百里五个部落,几年下来身在副君之位学习为臣之道,制衡之道,一眼望不到头的都是难题。
如何让有虞在五个部的斗争中维持地位。虞均这样的人,该怎样让他听我的变成傀儡帝王,让他乖乖的不去明里暗里杀掉虞昌这个潜在威胁……
我日日夜夜都在想这些,没有停歇过。我是父帝一枚疲软到了尽头的棋子。
我饮尽杯中茶,看向这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却撞进了他深邃苍老的目光里,这目光里有万千悲悯,有洞悉了一切的智慧,但他目光里莹莹的一层是什么?是心疼么?我分辨不清,我在父帝身边长到15岁,不曾见过这种感情。
这个人我看不透,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如同深渊,而我在他面前如一粒蜉蝣见青天。
我突然放松了下来,知道我所以的秘密,能驱使鹿蜀,他若是要我的命,我定是跑不脱的,可他没有,那么我便对他有价值,他即问,我变坦荡答,左不过一场交易。
“我想做贤臣。”
虞清一摇了摇头,眨了下眼,隐去了眸中晦暗
“少君大材,帝王之相也。”
他想辅佐我做君王?我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这有多难。
“足下慎言,珏无意。”
可他一下就能看穿我
“非也,乃是帝幕无此意。”
我仿佛遇到了知己,是啊,我若能做君王,又何必去忧心虞均虞昌,单单五部夺权以我之能定能打理妥当。
我心下泛苦,面上的笑也是苦的。
“足下既知,又何以言仆帝王之才。”
虞清一看着她苦笑,手攥了攥外袍,抿了口茶。
“虞幕之见短也,仆佐少君,定然使其节节败退。”
他要我去和父帝夺权么?我不愿意,父亲那么骄傲的一个英雄,一心培养了我15年,我做不出这种事。
“珏,不愿如此。”
“少君不必忧心,攻心亦可胜之。”
我听到这里便开始心动了,他真的能让父帝回心转意么?真的能改变父帝让这天下姓虞的心思么?
呵,我心中自嘲,不可能的,父帝操劳半生就是为了走这一步棋,执念已然颇深,且部下心腹都察觉到了父亲的心思,即使我隐去女子身份且位处副君,他们见了虞均也比见了我要更加恭敬。
百里珏的眸子亮了一瞬转眼又暗了下去,虞清一看了心中不是滋味。
“少君不信我?”
我摇了摇头,摸起了莹润的黑子把玩片刻,然后执棋下下
“我与足下相逢不过半日,何谈信任?”
虞清一笑了笑,执白子下下。
百里珏执棋是想试探这人深浅,他也欣然应了。
百里珏又落一字。
“足下可要与我执棋论天下?”
虞清一捋了捋胡子。
“天下唾手可得,我要与少君论的是帝心。”
一字落下,震动了少年平湖般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