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怜星扭曲的面容,往日娇俏可人的模样荡然无存,美人皮一层层被剥落,底下竟然是具腐烂发臭的恶鬼。
我该恨他的,我前世未能飞升,他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前世的我为了不节外生枝所以都忍了下去。即使最后我看见的是邀月面无表情地用手掏空了我的胸膛,但是知道我计划在那日离开人世的,却唯有怜星。
“……”
我看着邀月手里那颗仍然在跳动的心脏,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大概是因为痛楚全去了右眼,胸腔便感觉不到了吧?
我…我该恨邀月吗?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失望,我只觉得————
我,我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多年的艰辛在这瞬息内化为乌有,我笑着咳出了几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有些好笑,明明要死的是我,但是邀月的脸色比我更加难看。
他脸色苍白紧咬下唇,握着我的心的手随着它一起颤抖着。
“是你的错……”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般低声呢喃,“是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是你的错,我只是……”
我的错?我错在何处?
长生登仙的心思人人都有,我有何错?
我是真的笑出了声,你个自私暴戾的男表子,杀了我我也不会恨你,我只会觉得你可悲可笑可怜!你的爹娘不要你!捡你回移花宫的那个男人只想让你此生此世永远当个奴仆永被奴役!而我呢?!
我真心想与你为友,你却说我不过是个看见流浪狗可怜所以随手施舍冷饭的伪君子!
既然觉得我是小人,又何处疯了一般与我纠缠不清!
邀月啊邀月,你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凭什么擅自决定我的心?
无人爱你,你又渴望被爱,却竖起尖刺刺伤了每一个试图爱你之人,这不可悲吗?
你杀了我的父亲,夺我一切想要掌控我,最后却问我为什么不愿与你相守,这不可笑吗?
就连你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你也万般利用贬低,最终你必定将众亲叛离孤苦而终,这不可怜吗?
我一边笑一边吐着血,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直直地跪坐下去。
天空是灰的,无云也无光,唯有死寂。
全身涌上难以言喻的恐惧——结束了,真的要结束了。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死前往事如走马灯闪过,我看着记忆中的那个鲜衣怒马的自己,最后定格在榻上躺着的病入膏肓的男人。他病前一定很美,但是现在也不过是具红粉骷髅。他狰狞地瞪大了双眼,双手死死扣住了我的脸,指甲陷进了肉,留下了印痕。
“闻檀,你最后一定会落到跟我一样的下场!”
“不得好死!”
‘我’ 脸色淡然,似乎被狠狠掐着脸的并不是自己。在耐心听完男人的毒咒之后也只是低头笑了笑,温柔抚上他手,低下身在那已然青白的面容上落下一吻。
“不会的,尔曹身故,我本可将你尸身废于乱葬岗,抑或投泔水之潭,蜕形为畜生飨食,我有百种可以折磨羞辱你的方式——但是我会给你留下最后的颜面。”
话锋一转,‘我’咯咯笑出了声。
“你做不到的事我会替你做到。我会成仙,纵使日月更替时间流逝,世间死多少皇帝和豪杰都不要紧!因为只有我名会被千古传颂!后人必为我建庙立祠,香火供奉,他们会许愿祈福,为我编撰诗歌传记,世世代代歌颂!”
‘我’越说越兴奋,身体也开始颤抖,声调越来越高,最后几乎成了尖叫。
“后人会辱骂你,会憎恨你,会唾弃你!然他们却会感谢你!感谢你创造了我!”
“你不为我骄傲吗?你不为我开心吗?!”
“……你,” 疯了。
男人的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双眼依旧死死地盯着‘我’。在最后一声喘息中,他掐着‘我’的手无力滑落。
而‘我’只是起身捻着被褥的一角,将他死去后丑陋的脸盖的严严实实。
然后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
眨了眨眼。
那个时候的自己还真是蠢啊,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幸好听过这段话的人已经化为了乌有,不然我是真的会羞到自刎的。
不过现在这个样子…也就这样吧。
这样想着,阴影笼罩了我的身躯,漫天的乌鸦挥动着沉闷的翅膀,无声地在空中盘旋。
它们没有叫,只是飞着,因为鸦群的第一声还没有被哭响。
“不!檀娘!!!”
——第一声。
远处传来少年凄惨的哭喊,他向我跑来又狠狠摔倒,只好狼狈地爬着;而我也在那瞬间闭眼向后坠落,倒入他的怀里,弄脏了他洁白的衣袍。
他死死箍住我,颤抖着按住我胸口喷涌的鲜血——我想应该是滚烫的,因为那抹猩红映在怜星的双眼中,把他的眼睛也染红了。
你说他没有给邀月那毒夫通风报信?我不信。
我住在移花宫十多载,怜星就是邀月最忠实的半身,只不过更像是水母般少了那八寸脊骨,也少了那么点脑子。
所以,早就知道结果的你,到底在哭什么呢?
怜星。
……
只可惜。
那些都是前世的事了。
如果让邀月知道我回来了,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其实挺好的,反正我现在是知晓了人死后都会投胎重来的,那这样还怕什么死呢?
我一边想着一边抬头看着怜星哭,他生气的时候像条狗;不是那种可怜叫人爱的小狗,是那种呲牙红眼的疯狗,永远不停地嚎叫,令人厌烦。
他永远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从不思考后果,也永远走上错路。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也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哭着跪下求邀月把孩子留下,再说这个孩子身世可怜,移花宫速来庇护天下所有被弃之人,再多收一个也无不可。
可现在的他,真是要笑死我了————难道真的天真以为只要他拔剑邀月就会答应了吗?他在干什么?居然想要威胁邀月?
太蠢了,怜星,太蠢了。
邀月毕竟是邀月,他愣了一秒,随即冷笑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宿命轮回,” 他冷冷地说,“我说过了我不想再提起往事!你如果依旧不思悔改执迷不悟,那就别怪出手。”
怜星难以置信地看着邀月。
“你……” 他依旧哽咽,“你怎么能够这样无情?”
邀月慢条斯理道:“怎么?不信鬼神便是无情?”
“难道你就这样无动于衷吗?!” 怜星顿了顿,语气稍软,“哥哥,她的眼睛,她的面容,难道不像吗?”
“这是天命啊……”
要是条件允许我想擦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然后哈哈尬笑缓和一下先在紧张的气氛。
不就是死前没打过邀月然后眼睛上被插了一刀吗,这事翻篇能不能不说了?上辈子修了一生仙结果连个不修仙的都打不过,这要是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显然邀月也是这么想的,他的声音已淬满杀意:“我说了!不要再提起她的事了!”
他不能让往事涌上心头,不能面对那个可怕的过去。
怜星被他话中的杀气惊得松手,长剑啪嗒落地。
“哥哥,” 他喃喃道,“就当是我求你了。”
“我们一直在逃避真相,逃避我们的罪过,但是难道你真的就放弃了吗?”
罪过?何罪之有?
邀月没有说话。
他只是久久凝视着移花宫的某个角落。
怜星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婴,苦笑:“哥哥,就当是重来一回,我们多了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不好吗?”
他说完这句话才觉不妥,按照邀月性子定会冷嘲热讽,然后说出一些我没有错的话。
可现在,邀月却诡异地沉默了下来,仿佛之前没有暴怒过。
怜星看他如此,只当是他听进了话在思考,所以静静地站在那不说话。
我也不说话。
因为邀月盯着的那个角落和我还有点渊源。
虽然他不知道我回来了,但是我还是有点怕。
“……”
不知过了多久,邀月闭了闭眼,径直掠过怜星走出移花宫。
“别带着她在我面前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