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比·穆斯塔法若有所思地站在天堂岛大酒店门厅里侍者领班的立式工作台旁,瘦长的脸上流露出内心的局促不安。
门厅里,饰有凹槽的混凝土圆柱一直伸到高高在上的装饰华丽的天花板。侍者领班的工作台就设在门厅中央一座圆柱旁,从这里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门厅里旅客进进出出的情况。这时,门厅里门可罗雀。
当赫尔比习惯地注视着的时候,一伙吵吵闹闹的人从草甸街的大门涌进来:二男二女,浑身脏兮兮的。门厅里的其他旅客善意地让出路来。
偶尔还有已经住店的旅客慢吞吞地走进饭店来——其中有几个人此刻正由赫尔比的一组仆欧给他们领路。“仆欧”只是一种比喻的称呼而已(1),因为这种称呼下的侍者没有一个的年龄是在四十岁以下的,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侍者已在饭店里干了四分之一世纪或者更长的时间了。
赫尔比·穆斯塔法握有雇用或辞退侍者的生杀大权,他喜欢雇用年龄大一些的人。替旅客提沉甸甸的行李,上年纪的人不得不哼哧呼哧地使出劲来,而年轻小伙子拎旅行袋就很轻松,仿佛里面装的只是一些轻质木材,这样前者就有可能比后者拿到较多的小费。
一个老手,实际上身体结实,力大如牛,却会装出一副样子。先把旅行袋放在地上,一只手按在胸前,然后头一动把旅行袋提起来,拎着往前走。这种装模作样的做法总是可以从良心上感到不安的旅客那儿挣得不下于一英镑的小费,这些旅客认定这老头儿再这样拎下去,可能要冠心病发作了。他们万万料不到的是,小费的十分之一将落入赫尔比·穆斯塔法的腰包。另外,赫尔比还要每天从每个侍者身上榨取足足两块钱,作为保住饭碗的代价。
侍者领班这种暗中克扣小费的做法,引起许多人嘀嘀咕咕。虽然在饭店客满的时候,一个勤快的侍者还是能够赚到一百五十块钱一个星期。
逢到这样的时候,赫尔比·穆斯塔法的工作时间就往往要比平时长得多。他对任何人都信不过,老是盘算自己能抽到多少成头,他有一个打量旅客的奇特的窍门,能估计出每送一个旅客上楼,究竟能捞到多少小费。过去,有几个精干打算的侍者曾经企图用少报小费收入的办法来对付赫尔比。他马上就冷酷无情地进行报复,决不轻易放过,根据捏造的罪名,罚停职一个月,这一着往往迫使不守规矩的人就范。
今晚,赫尔比呆在饭店里不走,还另有原因,它害得他心神不定,而自几分钟前接到十二楼总统套房的抗议电话后,他愈加忐忑不安了。
当哈利一行人到达天堂岛大酒店时,在北英格兰各地,时钟正敲响七点半。
哈利随着众人的目光朝这座??大巨??的、正面雪白的宅邸望去。单单它的外表已足以令人叹为观止了。在矮紫杉树篱与参天的木兰树后面,雅致的、刻着凹槽的圆柱从平台??兀而起,直通到一个围有栏杆的高高的阳台,阳台上面,圆柱支撑着一个高耸的古典式对称的三角顶。主楼两翼的建筑完全是主楼的缩影。在雅致、高耸的圆柱后面,那座白色的大厦在晨曦中宏伟地矗立着。建筑物的木头表面保养得很好。周围的空气新鲜而凉快,黎明前的晨雾还没有完全消散。空气中散发着玫瑰花浓郁的香气,草地上还挂着露珠。房屋四周,橄榄树的醉人花香飘溢在清晨的空气中。
街道和大厦都静悄悄的,但是从圣查尔斯街和更远地方传来的苏醒中的城市的喧闹声隐约可闻。
哈利走近一座铁栅栏大门,门顺利地开了。一条古老红砖的小道蜿蜒于大树与草坪之间。天还没有大亮,屋前小路两侧高悬着的两盏路灯已经点亮。
他们重又走下平台台阶,穿过绿草如茵的草坪。赫敏一直紧贴在他身旁。隔着衣袖,他感觉到她的胳膊又温暖又结实。
“呵!”维多利亚??然转过身来。“在这儿一切美景尽收眼底,人们常在这儿拍照。”
从草坪这一边望过去,景色更为迷人。
“这所房子是个爱享受的法国贵族建造的,”维多利亚说道。“它建于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他喜希腊文艺复兴时代的建筑艺术、嘻嘻哈哈的奴隶,还喜爱身边有个??妇情??,这就是添造侧翼房屋的原因。后来又添造了另一侧翼。他喜欢平衡——像帐目和房子都要平衡。”
“这是新的指导方式——带事实的哲理吗?”
“两者我都不少。你要事实吗?——瞧那屋顶。”他们同时往上看。“你看那屋顶挑出在上面那个台上。这种希腊式——这儿大多数古老的大房子都是这样建造的——是很合理的,因为在这儿的气候下,它既能遮荫又通风。台常常是最好的活动地方。它成为家庭的中心,一个谈笑和共享天伦之乐的地方。”
文斯利嘴里念道“家家户户,共享幸福生活,知足常乐。”
“这是谁说的?”
“亚里士多德。”
四人沿着那条古老红砖的曲径穿过草地,登上平台石阶,敲了敲那两扇雕花的大门。听到门闩重重地卡嗒一响,通往屋内的两扇门打开了。一个门童出现在宽阔的门口。他等四人跨上最后一个台阶才向他迎上去。
门童来开门,他向众人问好。“早安,先生,小姐。请进来吧。”进了屋内,他又说,“接待台在前面。”
门童在前引路,他们沿着宽大的弯弯曲曲的楼梯走上去,走过墙上挂有壁画的宽阔走廊。
白天,阳台显得整齐、宜人。台上摆着几张有厚厚软垫的椅子,花盆里盛开着鲜花。靠近前面,面对下面的花园,放着一张桌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用的餐具。桌边有两把椅子。
天堂岛大酒店的门把手布满划痕,但门框顶上的小水晶灯依旧亮着,仿佛在提醒众人,这座酒店曾经热闹非凡。
大堂猩红色的地毯褪成了粉色,边缘露出磨损的金线。水晶吊灯倒是完整,只是三分之一的灯泡都不亮了。接待台被无数手掌磨得光滑如镜,台后的墙上挂着一百三十七把钥匙,每一把都对应着一个房间。最边上的那把钥匙挂着“1201”的标签,不过没人记得1201房间是什么样子了。
餐厅刀叉柄上的花纹快被磨平了,但餐巾依然叠成天鹅形状。客房的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窗框是木头的,漆成了深绿色。窗外的风景是一片花园,花园里的圣诞玫瑰开得正艳。酒店的屋顶上有一个钟楼,钟楼的指针已经停了,钥匙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天堂岛大酒店曾经繁华,如今却已经落寞。这座酒店的每个角落都藏着故事,有些故事已经被遗忘,有些故事还在继续。
哈利背后一个低低的声音说,“对不起,先生,我可以跟你说句话吗?”
由于走廊里铺着地毯,他们和侍者的脚步声全给淹没掉了。
他猛地转过身子,看到一个男孩,年纪和他们一般大。在那个年代,年纪小的孩子也被允许工作。
拉吉夫·辛格瘦骨嶙峋,脸色苍白,穿着一件白色短外套,上面绣着金颜色的饭店标志,刚悄悄地从走廊里走过来。他的头发整洁光滑,往前梳成老式的额发。两眼暗淡无神,沾满了稀粘液。他紧张不安地搓着手,手背上青筋凸起,皮肉深陷在一根根像绳子似的青筋之间。
“什么事?”
侍者的声音显得焦虑不安,他说,“你们不能进来。”
赫敏朝大厅看了一下。除了压低的窃窃私语外,屋内毫无动静。
那个侍者咽了两口唾沫。他不顾对方的怀疑,结结巴巴地用恳求的口吻轻声说,“假如你们一定要进入酒店的话,赫尔比·穆斯塔法先生——我的领班一定会把我辞退的。像我这样年纪的人要再找活干可难哩。”他眼睛望着接待台,露出一副又急又恨的神情。“他可是最难服侍的人!”
“你知道,要是裤子上给溅了一点泥渍——我敢发誓,泥渍最多只能有四分之一英寸,穆斯塔法先生准要大发雷霆了。”
“对,先生,小姐,对啦,就这么办。该怎么样我会告诉你的。得用干净手巾和清水把泥渍擦掉。”
四人停下来,脱下鞋和同样沾满了泥巴的袜子。在侍者的建议下,他们卷起裤腿,这样裤子上的泥巴就不会碰到地毯。
往前,在走廊那边,从接待台里走出一个衣着讲究、四十岁模样的男人。他把栅栏关上,正要把钥匙放进衣袋里,却迟疑了一下,眼睛盯着维多利亚看。他似乎正要说什么,可是侍者暗暗地摇了摇头。两人相互之间的暗示,维多利亚全都看在眼里,心中暗想自己居然被误为成年人。
(1)“仆欧”的英语是boy,这个词既有“侍者”(旧称仆欧)的意思,又有“男孩”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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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奢华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