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正奔走在浓密的森林中。
漆黑的夜色将要降临，就如同他所感觉的那种杀人的剑气。
那是西门吹雪的剑。
每当陆小凤觉得脊背发冷，他就知道，西门吹雪离他很近了。甚至在两天前，他差点就死在那把剑下。
心中藏剑掌中无剑的西门吹雪，已经拔出过一次剑。
冰冷的剑锋，闪耀在天地间的时候，如果漫天神佛能看见，恐怕也会因此失色动容。
那样的剑芒，那样的速度，那样的寂寞，那样的森冷。
在剑光一闪间，化作殷红的鲜血，淋漓飞溅。
但陆小凤依旧逃脱了，在那样一剑的光芒下，他受了伤，但依旧逃生而出。在之后的两天，他一度觉得自己仿佛彻底逃开了西门吹雪的追踪，得到了喘息。
直到他迈入这片森林之前的那个傍晚。
他再度察觉到那森冷的，几乎能冻结一切的剑气。
所以他必须逃。
哪怕这片森林漫无边际，哪怕这片黑暗即将降临。
但他还有一点水，还有一点食物，甚至还折下了一根很不错的树枝。
他重新快活起来。
他并不是一无所有，不是吗？
然后他听见了声音。
人的声音。
很微弱的喘息声，断断续续的传过来，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充满恐惧的痛苦，接近绝望的痛苦，这样的痛苦决不能伪装。哪怕这个人是西门吹雪，恐怕他所忍受的痛苦，还要比陆小凤更多，更深。
陆小凤有些好奇。
他一向是这样的人，总会忍不住去做一些事。哪怕那些事甚至能要了他的命。
所以，他决心却找这个人，不管他是不是西门吹雪。
而他，也找到了那个人。
一个落在是湿泥里，痛哭而扭曲的老人。他已经两鬓斑白，衰老的脸上，满是恐惧、疲惫与绝望。
但在看见陆小凤的时候，他依旧想要跳起来，哪怕他的双腿早已蹒跚，他手中的剑也只能支撑住自己，再也无力挥动一下。
陆小凤看着那把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忽然喃喃道：“不是的，不是他。”
“你……你是谁？”老人喘着粗气，喉结上下滚动着，已经绝望的眼睛里，竟似露出一丝希望。
陆小凤笑了笑。
他有些放松，也有些高兴。
虽然这是一片将要没入黑暗的森林，虽然他眼前是一个苍老疲惫的剑客，但这里没有西门吹雪，而多了一个仿佛是同行者的人。
他跟这个老人说着话，确认了他的情形，然后顺从了他的算计，背起了他。这样的森林里，哪怕多一点劳累，能有一个人说说话，本也是一件划算的交易。
更何况，这个叫做独孤美的男人，虽然玷辱了同是外甥的‘武当小白龙’叶孤鸿与‘万里踏花’粉燕子的妻子，号称‘六亲不认’，他却认得路，认得这一片巨大森林的路。
在即将进入黑夜的森林里，这无疑是很重要的事。
陆小凤本来不相信，但他再没发现自己的足迹后，他相信了这一点，直到他们又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苍白的人。
苍白的脸，苍白的手，苍白的剑，以及一身像雪一样白衣。
随着冷笑声，他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在那一刻，陆小凤几乎浑身僵硬，但在下一刻，他又放松了下来。
独孤美却笑了：“你以为他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没有否认。
因为这个少年的确很像西门吹雪，虽然远要年轻，面目轮廓也更柔弱，但他那冷酷的表情，站着的姿态，却与西门吹雪一模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几乎像是西门吹雪的影子。
独孤美想要开口，陆小凤忽然笑道：“他是叶孤鸿。”
“你认得他？”
叶孤鸿冷冷道：“他当然会认得我。”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叶孤星曾经托我去寻找你的下落。”
“可惜他找错了人。”叶孤鸿握住手中的剑，冷冷道：“你辜负他的信任，甚至趁其不备，重伤了他的兄长。”
陆小凤道：“看来你在这深山野林里，也听到了一些消息。”
叶孤鸿冷冷道：“我本该替他们杀了你。”
树梢上忽然有窸窣的声响，一个人如同燕子般飞了下来，就像他落下的那句话：“可惜，我们这次要杀的人，并不是他。”
粉燕子站在那里，粉色的衣衫，粉色的脸庞，连看向陆小凤的眼睛里都有一种粉红色的风情，温声细语，柔情似水一般。
叶孤鸿有些恶心，但他的剑却很快。
轻灵辛辣，一剑刺出，几乎是他剑法中的精粹。
在陆小凤看来，这一剑甚至比之前更迅捷，更致命。
起码，粉燕子心口那飞溅的鲜血，证明了这一点。
叶孤鸿居然没有杀独孤美，而是选择了粉燕子，他轻轻拔出剑尖，却不看倒下去的粉燕子，而是凝视着剑尖淋漓的鲜血，轻轻吹落最后一滴，就像风雪中夜归人抖落衣襟上最后一片雪花。
但他吹的是血，而不是雪。
不是如同远山上冰雪般寒冷而寂寞的雪。
粉燕子的脸上肌肉仿佛还在抽出，眼珠子慢慢凸出来，像死鱼一般，再没有那种粉红色的风情。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有些喟叹。
独孤美却只是惊诧，只是怀疑，他瞪着叶孤鸿，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你也是山庄的人？”
除此之外，他想不通，叶孤鸿怎么会放过自己，杀了粉燕子。
叶孤鸿道：“你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了，有些问题，本也不该问。”
独孤美叹了一口气：“我做梦也想不到。”
叶孤鸿眼里露出一种讥诮，仿佛在嘲笑他，又仿佛在嘲笑自己：“你当然想不到，有些人做的事，连他自己也想不到。”
独孤美居然点了点头：“山庄里的人，的确该是别人永远想不到的。”
“正因为如此，它才能存在。”叶孤鸿的目光掠过独孤美，落在陆小凤身上：“就像西门吹雪的剑。”
陆小凤道：“看来这个山庄，的确是一个好地方。”
叶孤鸿看着他：“你想去？”
“他去不了。”独孤美忽然冷冷道：“他是个活人，一个活人，怎能进山庄？”
叶孤鸿道：“西门吹雪会杀了他，他可以成为一个死人，只是比你迟一点而已。”
他的声音笃定而冰冷，陆小凤却笑了起来：“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去那个山庄？”
叶孤鸿道：“因为你身后就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沉默下来。
不论什么人，如果身后有一个西门吹雪，有一把他手中的剑，都会迟疑。何况，陆小凤早已经历过一次，那种死里逃生的绝望与庆兴。
但是……
“我以为，你会更乐见西门吹雪杀了我！”
“但你是这世间上，唯一一个在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剑下活命的人。”叶孤鸿冷冷道：“有些时候，要做有些事，敌人比朋友更难得。”
陆小凤忽得想起，先前叶孤星所说的话。
叶孤鸿是个剑客，一个有心向剑的剑客。纵然他可能做错了很多事，做错了很多选择，可如果往一条道路上，放上一把剑，一把足以动摇他的剑，有些事就完全不同。
有些人，天生是因剑而生，比如西门吹雪。
也有些人，天生向往那样的人生，比如叶孤鸿。
在这一刻，陆小凤终于理解了叶孤星的话：为什么叶孤鸿哪怕有叶孤城的指点，依旧坚决地看向了西门吹雪。因为他不够纯粹，却还是向往纯粹。
陆小凤笑了起来：“看来，你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一些事。”
叶孤鸿从怀中取出一份纸卷，用针定在树干上，他的目光有些冰冷：“别以为你能讨价还价。如果你不能从我手中拿到这份入山图卷，一切都是妄想。”
独孤美的脸色变了：“那我怎么去山庄？”
叶孤鸿冷冷道：“你和山庄有了合约，所以我不能杀你。但我从来没说过，要带你去山庄。”
他没有再看瘫倒在那里，几乎不能动弹的独孤美，左手按住剑鞘，右手握住了剑柄，他看向陆小凤，一股热血从肺腑间喷涌。
剑光在手中绽起，灿银般的寒意如雷腾似奔雷，剑尖微颤，似有十二种变化，这一刺却迅捷非常，直入陆小凤胸腹。
锐利的剑气，将那有些陈旧的衣衫刺出一点裂痕，却再不能前进半寸。
两根手指头，就像铁铸一般坚硬，又是分花拂柳般轻松，却早已夹住了那一柄上上等的好剑。
叶孤鸿的神色有些冰冷：“好！不愧是陆小凤！”
陆小凤身形一转，另一只手如同穿花蝴蝶，瞬间将银针拔出，手心一摊，那山林图卷已然落在他手心：“承让，诚然。”
叶孤鸿道：“你已经拿到了图卷，却不可能签下合约。”
“哦？”
“我可以替你出十万两的银子，也能帮你签下合约，让你有一个容身之所。”
“我要做什么？”
“成为一个死人，一个幽灵，然后去做老刀把子要你去做的事！”
陆小凤甩了甩手中的图卷：“那你呢？你有什么好处？”
“你留在山庄，就是最大的好处。”叶孤鸿居然笑了起来：“不是所有人，都足够当试剑人的。”
本来想把这一章打完，看着电视居然睡着了，就先这样吧。看到有人询问这本会不会坑，这个放心，虽然可能更新不太多，但完结是没问题的哈。最近或许还会多更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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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链接都发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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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