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悲伤,似乎有些凄然,却还是挡在江轻霞身前。
身形高大,犹如一座山。
江轻霞忽得垂下头,泪已流下。
叶孤星的脚步顿住,他看着江重威,似乎有些震动。
薛冰有些迟疑,却还是往那边走去,一双眼睛盯着江轻霞,忽得问她:“你真的是红鞋子的人?”
江轻霞没有说话。
仿佛是沉默,仿佛又是否定。
薛冰又往前走近了几步,摇了摇嘴唇:“我认识你很多年,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你不可能会对江重威下手。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江轻霞淡淡道:“你以为,你真的认识我?”
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苍白的面庞有些凄冷的神色,但那一双眼睛,突然有些火光闪烁。
一双柔软的手,带着气劲,忽得一击而出。
随着江重威、薛冰两人的闷哼声,江轻霞犹如一缕青烟,忽得往上纵跃而起,在屋檐上轻轻一点,人已经消失在这一处院落。
陆小凤探身伸出手,一把揽住了薛冰。
江重威闷哼一声,唇角鲜血溢出,叶孤星的脚步也微微一顿,转身将他扶起。
金九龄道:“我去追!”人已经如同离弦之箭,瞬间跟缀而去。
花满楼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们怎么样?”
叶孤星的手指离开江重威的手腕:“一点内伤,需要休养一阵。”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目光落在薛冰身上。
她正跟陆小凤说话,虽然嘴角有点血迹,只是一直跟陆小凤争辩着什么。
这时候,金九龄的身形出现在屋檐上。
陆小凤道:“她逃走了?”
金九龄笑了笑:“我以为这是你们乐见的,不是吗?”
江重威的神色颓唐,那如山如岳的的背脊,也仿佛折断了一样,但他依旧站了起来。
稳稳当当站在那里。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你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
江重威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叹息了一声,竟就垂着头,摩挲着慢慢走回屋子里。
叶孤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淡淡道:“王府宴请,很多事都可以问明白。”
平南王府的大门打开。
青石板路早已洒扫干净,草木葳蕤,溪泉喷涌,一带亭台楼阁点缀其中,正是王府气象。
一扇扇大门开启,叶孤星等人从中而入,走到了一处楼阁里。
湘妃竹帘一层层卷起,田田的荷叶摇曳着,卷起清冽的绿浪,送来凉爽的清香。
夏日宴请,岂能少了临水之所。
临水之所,又岂能少了荷花。
这本是常理,可主持的人着实出乎意料。
不是平南王,也不是平南王世子,而是平南王庶长子,如今已然获封襄郡王的那一位。
他生得高大英武,相貌堂堂,举动间自有一番气度。
叶孤星知道,这位襄郡王与平南王素来不合,成年后便远赴北地,以军功立业,非但在王府诸子中,就是遍数远近宗亲,他也是内里数的着的出类拔萃人物。
只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襄郡王神色沉稳,仿佛眼前的这些人,并不是江湖人物,而是朝堂上的文臣武将,言辞谦逊,礼数也极为周全。
这样的礼遇下,就连陆小凤也郑重了三分。
金九龄本是公门出身,花满楼出自大家,就是薛冰,也仿佛成为一个大家闺秀,沉稳娴静,连话也没有多说两句。
独有叶孤星,静等酒水菜肴齐全,歌舞作罢,忽得问道:“郡王从北地而归,所为何来?”
襄郡王虽与王府不合,却绝不会不知道,今日这一出宴请,是因为什么。
所以,他只是淡淡道:“某回京叙职,恰逢父王偶感风寒,世子又须亲奉汤药,侍疾在侧,便揽下这一件事,也算减却父王顾盼之忧。”
偶感风寒?
叶孤星的目光闪了闪,没有再提什么,重新提及劫案一事。
襄郡王仿佛也正在等着这一句话。
他拍了拍手,将如今王府总管唤来,命其听候吩咐,凡与案情有关,必得全力相助。
陆小凤本就知道,叶孤星与平南王府间的龌龊,所以他站起身来。
一场宴请,匆匆而来,匆匆而罢。
襄郡王离席而去。
陆小凤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没有说什么,只随着总管一径走到了王府宝库。
一路上,守卫兵甲齐全,配刀携弩,令行禁止,十分整肃,俨然有军伍肃杀之气。
这些守卫,班次轮换,昼夜不停,只认令牌并南王爷,巡逻的路径也毫无死角,怎么样,这都是天下数的着的九死无生之地。
陆小凤目光闪动,似乎有些深思。
叶孤星面色不变,径自从这里走过去,站在宝库的大门前,抬头望去。
黑沉的铜门,如同千斤坠,重重压在石砖上。
戴总管取出令牌,命人将铜门吊起。
一盏茶后,咯吱咯吱的拉扯声中,铜门被吊起,宝库豁然洞开,金银锋芒、珠光宝气仿佛一个活人般,忽得扑了出来。
区区一个瀚海国,便有金玉无数,何况中华大地,亲王之尊,数十年累积所得。
在场诸人,便不是出身豪富,也是眼界广阔之辈,但看到满眼金银玉器,珠宝器物,名剑刀枪几乎排山倒海一般,直能压倒身前,也由不得不呼吸一滞。
金九龄本是亲来勘察过的,见此情景,便皱起眉头:“戴总管,我上次过来勘察,一应东西大半都用箱笼里。怎么现在全都变了?”
那戴总管叹了一口气:“金捕头,前有劫案,库房如何能不清点妥当?虽说大约只有那十八斗珍珠,我等却也须得查点妥当,登记造册,才能有个准数。”
何况,这些都是金九龄查探后才开始的行动……
薛冰却忽得问道:“你没想到,我们还会再来一趟?”
戴总管道:“我新做总管,不如江总管老成妥当,着实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说得妥帖,陆小凤等人却知道,若非叶孤星,恐怕这一趟本就来不得,他自然也没有做错。
叶孤星往前一步,淡淡道:“戴总管,哪里是那十八斗珍珠失窃的地方?”
戴总管往前一步,指着前面靠墙的一角。
厚重的墙壁,内里夹着钢片,浑然一体,全无半点痕迹,就如同进来时被绞起来的铜门。
陆小凤细细摩挲了半天,终究没有发觉什么。
叶孤星却弯下腰在地上轻轻拈起一点灰尘。
黏腻绵软,并非灰尘。
脑中的百科知识的技能,也显示同样的结果。
他略过那些各种微量元素含量的信息,伸出手轻轻扣了扣地砖。
一下,两下,三下。
十几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叶孤星身上。
金九龄道:“叶公子,你发现了什么?”
叶孤星淡淡道:“这里有泥土。”
金九龄没有再说话,他的目光也落在那些地砖上。
陆小凤道:“谁能在王府里用这样的法子?”
戴总管笑道:“恐怕几位过虑……”
一声清脆的响声。
叶孤星手指白皙而修长,内力一吐,指尖微微勾起,那一块三尺见方的石砖忽得翻了出来,露出下面松软的土壤。
陆小凤走到近前,一只手插进去,翻出大片的泥土。
戴总管的笑容渐渐凝固。
叶孤星道:“这一带附近是什么?”
戴总管面色沉凝:“是王府的酒窖。”
金九龄冷冷道:“我们现在就过去!”
这里本是他勘察的地方,却出现这样的疏漏,岂不是颜面无光?
但在酒窖里,他的面色更难看了。
这里的痕迹,比宝库里更明显,虽然粗看并不会发觉,但只要细细查勘,一切都分分明明。
戴总管叹了一口气,手指在墙壁上的污泥痕迹上抹过:“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果然是至理名言。”
他说得坦率,其他人却没有说话。
陆小凤淡淡道:“也未必是家贼,王府出入人众,有心人都能发觉。”
但酒窖本也是有钥匙的。
他没有提,金九龄居然也没有提,只是点一点头。
所有人从酒窖出来。
戴总管道:“我会禀报到大王、世子,将酒窖宝库两处都封存起来,暂且不许旁人出入。但这一件大案,还须叶公子、金捕头并几位大侠、女侠代为追查、筹划。”
金九龄拱了拱手,面色晦暗:“总管放心,我心里已然有数。”
叶孤星等人都拱手示意,说几句寒暄的话,便自辞行。
戴总管将他们送到门外,就满脸沉重,匆匆往内里而去。
陆小凤回头看了一眼:“不出两天,恐怕王府就能送来一个名单。”
金九龄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一件大案,确是快要有一个结果了。”
但他的脸色,并不见多少喜色,只是拱了拱手,就要先往一边去,也不知要去哪里追查。
陆小凤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上到客栈里来,我请客。”
金九龄道:“只怕你的酒不好。”
陆小凤大笑起来:“你莫不是忘了这里有叶孤星!”
飞仙岛的酒,本就是天下第一流的酒。
有这样的酒,岂不是叫人快活的事?
所以金九龄也很快笑了起来。
只有叶孤星才知道,在这一刻,他的心情绝对不会太好。
因为在酒窖中,他对自己的好感度,再次降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