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红衣少君

温素很高,比起天庭的女仙们要高得多,她的皮肤是麦色的,长发被一根锦带高高地束起来,直面她眼神的那一刻,有一种野性的俊美呼啸着扑面而来。

那是茫茫荒原上捕猎者的眼神,锐利,冷漠,坚硬如石。

迦楼罗从没想过,除了从传承记忆里看到的那个浴火的身影之外,这一生,她还能亲眼见到这具身体的生身母亲。

在她消散的最后一瞬间,她伸手抚摸了她和孔雀的蛋壳。

她以为自己对她没什么感情,毕竟,她们从未相处过一时片刻。可她错了。那一瞬间,似乎所有的委屈和酸苦从心头涌上喉头,然后夺眶而出。

可能这就是母亲吧?

生命的来处,河流的起源,种子的根脉。

极致的,极致的安全,和温暖。

哪怕从未相处过一天,哪怕从未见过她的样子,可在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人们往往流着泪呼喊的不是爱人,不是孩子,只是母亲,是妈妈。

她无法自控地呆立在原地,肩膀颤抖,哭得不能自抑。

温素,母亲,你知不知道,我跟姐姐过得好辛苦,好辛苦。他们都欺负我们,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善待你留下的一双女儿。

建木那么高,风那么凛冽,那是我们不喜欢的地方。可直到我们离开建木去了三界,才知道那是你留给我们最后的抚摸。

温素向下看了一眼,便带着身侧白衣紫带的女官从容而下。

哒,哒,哒。

温素的脚步越来越近,迦楼罗越来越紧张,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用手背把泪水一抹,期期艾艾地想要上前。

越来越近了,她听到了温素铠甲的碰撞声,甚至看到温素淡漠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她踟蹰地上前一步,张口:“我......”

她该说什么呢?

我是你的女儿?她万一不信怎么办?

我不是坏人?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可她没来得及说第三个字,温素便从她身上穿过。

迦楼罗面向殿门静静立在原地,只觉得擎云宫的云雾那么湿冷,从她身上脸上漂浮而过,让她的心都空空的。

哦,原来是幻影啊。

一个逼真到极点的幻影。

迦楼罗低头笑了笑,真是,没了法力,连真实和虚幻都分不清了。

凰王早已涅槃而去,她们姊妹失去母亲也已经很久了。

温素已经带着女官走远了,还是将军的凰王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云雾的深处,时光的拐点,她骨中血肉曾与她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

迦楼罗望着殿门,心不在焉地思索着:这是过去的录像,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时此刻重现。

她该去大殿里看看。

现在就去,说不定能见到伏羲神王。说不定能知道真相。

她心里这样想着,脚却像陷入了泥潭,一步也走不动。

她的理智在催促她前行,可脑海里却又另一个声音在尖啸着:管他什么真相,管他什么神王,什么理智,什么灾难,我只想再看看我妈妈!

她要去见谁?她过得好不好?

我只想去见见,那个全心全意爱着我们姐妹的母亲!

迦楼罗豁然转身,她提步疾奔,白色的裙裾挟着云雾,向温素追去。

迦楼罗追上了她们,前方温素和女官一路沿着长廊走着,彼此都很沉默。

她注视着温素的背影,就这样慢慢跟在她身后,她的手时不时想去摸一摸温素的手,却最终只是摸到了一片湿冷的云雾。

没关系,摸不到也没关系。能看看就很好了。她自己对自己说。

不知道走了多久,云雾缭绕的宫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树。

是的,那是一棵庞然巨树,给迦楼罗的第一题感觉就是:大!

好大的一棵树!

她从未想过,比起她跟孔雀这样动物性的万丈金身,世上居然还能有这样大的一棵植物!

它那么粗,那么大,就像从天地初开便傲然矗立在这里,撑开天和地,拨开迷和雾,从容注视着时间浩荡东流去。

树高千仞,花冠如冕,无数藤蔓互相缠绕,垂坠,如同天神的衣袍。紫色的花朵层层叠叠,每一片花瓣都有人的手掌大小,肆意怒放着,形成一片紫色的云海。只是远远地看着,便能感受到那巨树惊人的生命力。

它的脚下一条蜿蜒流动的清澈溪流,水很浅,却清得让人心神澄澈,溪流旁边是无数跟它十分相似,却十分幼小的紫色植株,只有人的小腿高,却正努力向上成长。

紫色的花朵互相依傍,构成一座霸道而尊贵的王庭。

而这棵巨树,无疑是这座王庭唯一的君王。

万年春,永生花海。

迦楼罗满目惊叹,为这极致的雍容造化而心生倾慕。

遮罗珈的话在她脑海里回荡:万年春,由花成树,是天地之间最美,也是唯一盛开不败的植物。

她此刻终于明白“最美”的含义:它代表着盛大的生机,是天道改写后的造物,它的美不是季节性的,而是权力性的。

它是神王的春天,是他赋予这个三界永恒的生命力。

她为这样的美而震撼,温素却像是见过许多次了,她停下脚步,微微侧首,身侧白衣紫带的女官便双手在身前一叠,略略俯身,悄然消失在空中。

迦楼罗知道温素听不见,她仍是唏嘘地说:“太美了,好美啊,母亲,你看到了吗,我们建木上就没有这么美的花。”

建木总是光秃秃的。

温素当然不会回答,她只默然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这什么。

迦楼罗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在这样美丽的花海中,她短暂地忘记了一切重担和谜题,只是为摘不到任何一朵万年春而感到沮丧和懊恼。

这样的静谧中,凰王和她的女儿得以在时间的交叠下,获得短暂的相聚。

直到温素的一声轻笑将她惊醒,她懵懂地从花海中抬起头。

却见凌厉俊美的将军把金刀往地下一插,双手抱胸,正饶有兴趣地盯着那个站在溪流中的身影。

迦楼罗顺着望过去,不自禁地张开嘴,“啊......”

那是一个少年,一个戴着恐怖鬼面的红衣少年。

红衣烈烈,青丝高束,秾艳迤逦到极致的黑与红,交融又相斥,似乎秉持着炽烈的火焰在清水里熊熊燃烧。

他赤足站在溪水里,溪水漫到脚踝上一寸,溪水击动着他脚腕上的铜铃,发出轻灵的声响。他手腕上也悬挂着铜铃,左手持鼓,右手执一支万年春,在水里静静伫立。

然而,明明那样挺拔的身姿,明明那样潇洒利落的气质,可他脸上却覆盖着丑陋凶恶的鬼面。

迦楼罗认出来了,那是大日明王的忿怒尊。

双目怒睁,肌肉横裂,双耳垂挂铜铃,鲜血覆面,如忿怒之焰。

这就是“少君”吗?

他要做什么?

“铃————”

少君右手高举,手腕铃声大作,重重击在鼓面上!

“怦!”

鼓声一出,水面顿时炸裂般震颤开去,水珠四溅,铜铃一并喧响,附近的花朵似乎也为之震撼,震颤摇晃起来。

那少年便动了。

他高抬起腿,撩起无数水花,如灵蛇一样扭转腰身,将鼓覆在腰间,以背对的姿势再次敲响鼓面!

“怦!”

“铃!”

他张开双臂,头颈后仰,似乎向天地呐喊着什么,如瀑一样的青丝在空中划过,像燃烧着的在半空的黑色战幡。他的舞并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残酷、锐利,每一个鼓点都像敲击在人的胸膛,像要唤醒沉睡的神明。

怦!怦!怦!

面具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的手臂,他的双腿,他的脖颈,每一寸肌肤都在透露出他腾腾的杀意。

铜铃脆响,水珠飞溅,他一手挥舞万年春,一手执鼓,让它们从容相击!他的脚步不停地在溪水里踩踏,一步一点,一顿一停,无一不利落洒脱,无一不骄傲恣意,像是在呼喝一首古老的诗。

非人亦非鬼,一曲桃花水。

他宛若大地与神的孩子,用忿怒的面容,向母和父献上全部的自己!

“铃,铃!”

迦楼罗目不转睛地屏息望着那道红影,她不懂这是什么舞,只觉得那少年像是要把整个天地都挤压进他的舞步里,又像是要在众神面前骄傲地展示自己的身躯。

红衣少年暴露在衣袍外的雪白手腕和赤足在铜铃的束缚之下愈显冶艳,这种丑陋与美艳的冲突,恣意与捆束的悖逆,无疑让少年的风姿更显艳美!

迦楼罗呆呆地看着,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直直地冲进了心脏里。她觉得喉咙有点干,脸上发热,她想低下头拍拍自己的脸,却舍不得移开一分一毫。

在究极的美丽冲击之下,原来,她也只是个凡人。

他那么凌厉骄傲,像一柄剑,燃烧的剑,不甘被束缚的剑。

迦楼罗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会忘记这个红衣少君。

因为那是她一生中,第一次看见“神之舞”。

一旁的温素一直略带骄傲地笑着,此刻她高抬着下颌,似乎不想惊扰他似的,极轻地说了一句,“卖弄。”

可语调里却是十分自得的,似乎满意极了。

迦楼罗不禁向她看去,又被越来越急促的铃声勾回了神志。

铃声急促,鼓声密集,响彻整片天地。

疯狂作响,少君脚下的水早已被击碎,他左腿跨出,微微曲起,右手将万年春和鼓一起抛向空中,花瓣破碎纷扬,直直地砸在他的鬼面上,他右脚重重一踏水面——

哗啦!

水面上升遮掩住他的身体,在水幕里,少年左右手抚上面具两端,轻轻向左推动着,很慢,非常慢地推动着。

我想见见他,我想见见他长什么样子!

快一点,让我看看这场燃烧在水上的舞是谁跳的!

快一点!

就在迦楼罗屏息凝神等待他揭开面具的刹那,他忽然向右一撤,面具从他脸上被迅速推开!

天地寂静,只剩风吹万花。

那是一张少年的脸。

年轻、冷漠、带着少年的峥嵘秀丽,纤长睫毛缱绻眨动,好似一只火红的蝶。

他望着温素,嘴角一挑,竟带着一点讥笑的味道:“别看了,看多了会下地狱的。”

他说着,甩了甩被水打湿的发,赤足踏着破碎的水光,一步步走向温素。

原来在这个时候,他还远没有后世的沉静优雅,他还带着咄咄逼人的锐利,美得惊心动魄,妖得摄人心智。

温素丝毫不以为意,只挑着眉道:“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遮罗珈。”

迦楼罗和温素一起说出了那个名字。

凤族少君,遮罗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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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红衣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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