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山在这间贴满封印咒符和满是结界术式的房间里待了两天。双手被宽大的粗糙麻绳捆在身后,绳索的另一端被楔子钉在地面中。他觉得自己像是神社里被注连绳缠绕着的岩石,取代纸垂的是强力的咒符。
他一直在发抖,这两天里从没有一刻能够长久地闭上眼睛。
没有人来询问他关于冲绳的真相,也不愿意投喂一个随时可能发疯的野兽。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停止了计算时间。
束缚住双手的麻绳上有封印术式,会抑制咒力的生成,但想要脱离并非难事。他花了一些时间感受那些从麻绳上传来的细微的咒力流动,找到了最薄弱的节点。
接下来就是贴在墙壁上的咒符和结界术。
他大摇大摆地从那间房间里走了出来,房间外没有任何人看守。没人认为他能从那里走出来。
【代理人】翻新了他虚弱的身体,弥山觉得视野前所未有的明晰。
夜蛾正道看到出现在教师宿舍里的弥山时,第一反应是将身后的门关上。
“他在哪?”屋里没有开灯,夜蛾正道也不敢打开灯。他无法想象弥山的表情,也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不知所措。
“弥山,你是......”
“他在哪?”弥山提高了一些声量,执着地问着这个问题。
夜蛾正道摁压着额角,觉得太阳穴一股一股地疼。
“遗体的下葬是五条家负责的,我们都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节哀,弥山。”
他小心斟酌着字句,但也知道这只是徒劳。他身为这些年轻咒术师们的老师,却还没能想明白如何教会他们最重要的一课——如何面对死亡。这本应是他最先教会他们的东西,可对死亡的忌惮让他将这一课一拖再拖,最终酿成了这样的苦果。
“老师,”弥山的身影藏在黑暗中,他似乎有些犹豫,“算了,谢谢。”
弥山的语气比夜蛾正道想象中的更加平淡,但就是这种正常才是最不正常的事。更何况他们是最亲近的半身,失去一方的痛苦要更难以承受。
“你要回家吗?”
“不,我准备去一趟五条家。”弥山的眼睛望向了夜蛾正道放在桌子上的玩偶服。那件小小的衣服还没有做完,但已经能看到上面很可爱的熊猫标识。
“......是吗。弥山,在总监部的处理下来之前,你最好......”
弥山打断了夜蛾正道:“抱歉老师。”
他垂着眼睛经过夜蛾正道的身旁,打开了宿舍的门:“我已经在这待腻了。”
屋内,夜蛾正道攥紧了手中那张刚刚拿到的关于弥山处理方式的报告书,“死刑”两个字被一下子揉得皱皱巴巴。
机括声在身后响起,他没有听到弥山离开时的脚步声。
夜蛾正道走到桌子前,按下台灯的开关。黄色的灯光没有照到那件只完成了一半就被迫搁置的小衣服,他在桌子前站了一会,又将手中的报告书展平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颓丧地坐在了椅子上。
他承认,他有过那么一瞬间,觉得真的是弥山做了那一切。哪怕一年级的任务出现过好几次与报告不符的情况,哪怕他曾为了不合常理的指名任务而向上层无声抗议过,可看到报告书的那一刻,心中对总监部根深蒂固的信任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瞬间的怀疑。
刚刚执教一年的教师彼时觉得,只要曾真的升起过这样的“怀疑”,他就没有资格再抛弃一切,坚持自己的立场。
动摇的根基无法让他建起的高楼大厦抵抗可能到来的狂风骤雨。
“可恶,”他双手捂住脸,长叹一声,“这样还算什么教师......”
——
弥山什么都没带走,他空着手回到了五条家,经过祖父祖母院落外的木制回廊的时候,正巧遇见两个老人从屋里出来。
他们显然已经知晓他为何回来,但瘦小的老人只是皱着眉呵斥:“穿着那样脏污的鞋走在家里,你不觉得羞愧吗?你身为五条族人的礼仪都去哪了?”
弥山充耳不闻,径直从他们面前走过:“关你屁事,老太婆。”
有近些年新生的孩子没见过他,看着这样一个和悟少爷整天穿着的“外头的衣服”一样的服装、蹬着一双像是被火燎烧过的鞋的人在族内随意穿行却没有人敢上前制止,不由得好奇起来,可很快就被各自的家人带走了。
五条悟不在,弥山本来也没打算找他。
他直接闯入了主宅的大广间,毫不意外地得到了家主近旁仆从的呵斥,但他就像对待祖父祖母那样充耳不闻。
五条家主年过五旬,气质比弥山小时候见到他的那会沉淀了很多,可依旧是个想要赶紧退休的性子。
“你再在家里闹也没用的,遗体已经安葬,让他入土为安吧。”
弥山盯着他的脸。
“没有谁是永远离不开谁的,就算你们是双子也一样。既已发生这样的事,之后你愿意去哪就随你。”
不是大发善心,而是舍弃无用之物。
“你在撒谎。”弥山眯起眼睛,他眼神中最后的那点光也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逐渐冷却的温度和升腾的疯狂。
五条家主打定主意不再回答。星海能以体面的方式“下葬”已经是五条家争取过的结果,让这件事到此为止就是最好的结局。
弥山不再纠缠,他扭头就走。
五条家主的声音追在后面:“与其到处乱撞,不如先想想怎么保下你自己。”
弥山没有回头。
“你觉得这样就结束了?”他的声音渐行渐远,落入旁人耳中简直让人忍不住发笑。
家仆在五条家主身旁说:“总监部那边的死刑命令……”
“他都不是五条家的人了,跟我们没关系。”
有族人进来汇报,说五条悟马上就回来。
五条家主头疼地收起手上的工作:“先解决这边的这个吧。”
——
夏油杰的胳膊上挂着透明的长柄雨伞,和新结识的同学走在路上。今天的云很低,他总觉得天地之间的距离都缩短了似的,和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水汽一样,让人觉得很沉重。
“真是的,天气预报从来没有准确的时候,从早到晚都是这个样子,就是不下雨。”
夏油杰附和道:“没办法啦,也许乌云就是不想在我们面前哭呢。”
“哇!说什么来什么!”
淅淅沥沥地从天上掉下了一些雨点,夏油杰撑开伞,和同伴们跳上商店的台阶,沿着商铺门前的小道前进。
很快雨就大了起来,初春很少下这样的暴雨,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雨点不要命似的拼命砸向地面,好像在替谁哭泣一样。
夏油杰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真讨厌啊。”
弥山拐进一家拉面店躲雨。在他甩掉头发上的雨珠后,打开了手机。有很多很多条来自五条悟的未接电话,这小孩怎么这么有毅力?还有一些来自庵歌姬和物部式的,弥山有些惊讶地看到居然还有一条来自禅院甚尔。
他正看着那些电话号码发呆,突然就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弥山没看究竟是谁打来的,直接点了接通。
“啊?居然通了。”对面发出了一声疑问。
“什么啊,居然是你,”弥山听出了禅院甚尔的声音,“你在干嘛?奶孩子吗?”
电话那头传来小婴儿嘹亮的哭声,似乎就在距离电话很近的地方。
禅院甚尔让儿子趴在发达的手臂肌肉上,熟练地哄着,一边冲泡奶粉,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听说你兄弟死了。”
弥山抱怨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啊,确实。多谢你的卡,留够奶粉钱记得把尾款打给我。”
“啊?”禅院甚尔理直气壮地说:“哪有那种东西,我是打算把自己卖给你还账的。”
弥山坐直:“真的假的?”
禅院甚尔:“真的。”
“……你手里有合适的咒具吗?”
禅院甚尔那边的婴儿哭声小了一些,似乎他哄孩子的手法十分了得。
“啊,我突然想到确实有这么一件东西来着。跟我相性不合,但好歹也是个特级咒具。”
“你在哪?”
禅院甚尔报出了一个地址。
“来的时候帮我买点纸尿裤,牌子我发到你手机上。”
弥山站起身,直接钻入了雨幕中:“真会使唤人,当了爸爸的人都这样吗?”
“谁知道呢,”禅院甚尔准备挂了电话好联系孔时雨,“我家崽子睡着了,过来的时候别敲门。”
弥山将依旧干燥的手机塞回内兜,迅速赶往禅院甚尔给出的地址。
等他从车站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钻进商场买了一套新衣服去厕所换上,又按照禅院甚尔的要求买了纸尿裤和奶粉,他拎着大包小包上了楼。
他没打算按门铃,也不打算发消息,他知道禅院甚尔能听见他的脚步声。
果然,等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禅院甚尔家的门就应声打开。
“哦?居然买对了。”穿着花围裙的男人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弥山手里的包,从屋里扯出一个细长的袋子塞进他怀里。
“好好用吧,你会喜欢它的。”禅院甚尔似乎是在报复他们那次没让他进家门,这次他也把弥山堵在了门口。
弥山感受到怀里沉甸甸的重量,终于觉得踏实了一些。
“拜拜。”
他下到了楼层拐角,才听见禅院甚尔说了一句“再见”。
弥山不觉得他们会再见,不过还是补上了一句:“再见。”
他抱着怀里的东西狂奔到了无人的公园,解开布袋,里面的刀露了出来。
特级咒具雷切·千鸟,怪不得禅院甚尔说它和自己相性不合,这把刀在没有咒力的禅院甚尔手里就只是一把比较锋利的武具而已,而他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东西。
禅院甚尔用它来当做那张延长寿命的咒符的报酬,直白地戳中了弥山的心思。他的确很喜欢这把刀,一见面就喜欢上了。
“明明已经雨停了,怎么还听到雷声了呢?难道还要继续下吗?”
禅院甚尔听着妻子的抱怨,没有接话,默默地单手将儿子托起又放下,把小孩逗得开始咯咯笑。
“等等甚尔!不是说过不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吗?小惠还那么小,等他会坐了再玩这个才好玩啊!”
“是是,我知道了。”
“敷衍!”
——
弥山淌着水,森下町八幡神社附近的广阔土地在春日的照拂下野草疯长,再加上刚刚下过一场暴雨,无数个真真假假的小水洼藏在草丛之下。
鼻尖是草叶的清香和雨后泥土的腥气。
他终于走到了神社前的石板路上,用刀鞘挑起垂到眼前的注连绳,湿哒哒的绳子还在往下滴水。跨过石阶,穿越鸟居,他在两侧石雕狛犬的注视下打开了神龛。
“你们这些人总把双子当作不祥,”弥山掀开那个小盒子,包裹着卷轴状咒符的宿傩手指静静躺在里面,“哈哈,不祥。”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终于现身:“把特级咒物放下,日照弥山。总监部已经对你下达了死刑命令,没必要继续挣扎。”
“帐”被放了下来,范围不大。
弥山扔掉盒子,将宿傩的手指放进包里,拉上拉链。
他右手持刀,左手直接比出手印。
这群人的穿着上看不出是哪家的术师,但是说的话却和高傲自负的御三家如出一辙。
“挣扎?你们最好祈祷自己还有后援。”
弥山不配合的姿态让分散站在神社各处的术师们绷起神经。这个少年在冲绳的所作所为已和诅咒师无二,禅院家不愿意说他们为什么在那里折了十二个人,但总归都是他干的。
“小心他的术式。”为首的人盯着弥山手中的刀。
弥山看着自己的指尖,语速飞快地自言自语:“光士的领域给了我全新的灵感。我从未感觉自己如此完整,你们能明白吗?灵魂上的完整。可是不对啊,我明明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却在咒术上得到了补完。”
他抬起眼睛,黑色的瞳孔剧烈地放大又收缩,咒力变化的瞬间让在场所有人如坠冰窟。站在神社前的少年突然笑了一下,笑声爽朗极了:“你们、你们可真倒霉,哈哈!”
食指、小指竖起,其余指节收回,手印抬到弥山的眼前,他张开嘴,说出的话让眼前的所有术师立刻转身就跑。
可是他们怎么跑得过声音传播的速度呢?
“领域展开。”
以八幡神社为中心,漆黑的阴影向外扩张。为首的人跑得最快,可他绝望地发现脚下已经被扩张的结界底部超越了过去。他向前看,却没看到预想中向上闭合的结界。
领域没能完全构成?还是说他的领域面积要比他们设下的“帐”还要大?
该死的,总监部没说他还会领域展开啊!?
“可恶......”
弥山略微抬头,摊开双手,感受着咒力的流逝和领域展开的每一个过程节点。
“是这种感觉啊。”
等在“帐”外的人没能等到进去的那群人出来。感受到“帐”自行解除的那一刻,他向神社的方向看去。和他一起来的人倒了满地,有一具拦腰挂在枝干上的尸体被重力拉扯着滑了下来,“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猜对了,放‘帐’的果然在外面。”
迎向他的是锋利的冷光。
——
夏油杰用五条悟交给他的钥匙打开了弥山他们家的门。他偶尔周末会回来帮忙打扫一下卫生,弥山给他的那些咒符帮了大忙,他总要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安心。
刚进门,他就听见了哗啦啦的水声从屋子里传来。
有人回来了?他低头,在门口看到了一双鞋。疑惑地打开灯,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停了下来,夏油杰脱掉鞋子经过走廊:“弥山?星海?”
沙发上的凹陷处放了一个包,夏油杰只是刚往那边走了两步就感受到了一股非同寻常的咒力。浓郁的邪恶、压倒性的气息从包里慢慢弥散出来,让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浴室的门被人打开,小房间里的水汽将那近乎可以凝成实体流动的邪恶咒力驱散一些,回来的是弥山:“那是宿傩的手指,我果然还是不擅长结界术,靠得近了就能感受到吧?”
“诶?啊,怎么突然回来了?”夏油杰应了一声,转头看向正**着上身擦头发的人:“弥山,星海呢?”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浴室,弥山转身回去取,夏油杰看到了他后背上那道骇人的伤疤。几乎从肩胛下方的正中一直延伸到了右肩,疤痕的颜色还很新鲜。
“星海不在了哦。”
语气太过普通,夏油杰听到了这句话,脑海中第一时间划过的是他们相处时的各种闪回,隔了两秒才意识到弥山究竟说了什么。
“哈?”
弥山拿着眼罩出来,甩甩半干的头发:“就是死了的意思。”
“......”
夏油杰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可怕。他见过被诅咒师杀死的人的尸体。有的躺在地上,被一块白布或者是黑色的塑料袋裹着。也有的被田地里高高的玉米杆挡住,没有让他看见。
“为什么......?”
死亡带给人的感觉为什么比想象中的要轻太多?
弥山张口,刚想说什么,猛然瞥见了夏油杰的表情,转而叹了口气,向他走了过去。夏油杰觉得一根曲起的指节从他的脸上刮走了什么,留下一片凉凉的痕迹。
“你在为谁哭呢?”弥山转动手指,年轻的泪水顺着指腹滑了下去,隐没在尘埃之中。
“我倒是不知道你有这么喜欢他。”他换了个表情,变得认真了一些。
夏油杰“啪”的一声捂住了眼睛:“没谁......不,也不是,我就是......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这段前言不搭后语的表达让弥山笑了起来。
夏油杰不是一个感情特别充沛的人,但却非常敏锐。可惜此时他也说不清楚究竟为什么眼泪在这个时候夺眶而出。
“......什么时候的事?”
这忽然问住了弥山。他连现在是几月几号几点几分都不清楚,想掏出手机看一眼却发现已经没电了。明明去找禅院甚尔的时候还能用的。
“嗯,大概是前几天?一周前?”
夏油杰皱着眉问:“你不会一直没睡觉吧?”
弥山走进卧室,将一些衣物打包:“我感觉还好。前所未有的好。”
这不对劲。夏油杰跟着他走进卧室,他在心里痛骂五条悟什么都不跟他说,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弥山说,只能换了一个问题:“你要去哪?”
弥山摇摇头:“去应该去的地方?大概吧。”
夏油杰的心提了起来:“你要去报仇?星海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特级咒灵?”
“硬要说的话,算是。”弥山小小地撒了一个谎,他游荡到这个家,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才想起来是为了找个地方洗澡才顺路回来的。至于接下来他要干的事......说是报仇,他连仇人是谁都不清楚。
所以他先要搞清楚这一切。为此,他需要去找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
“总之,就这样了。我以后大概都不会回来了吧,咒符会定期寄给你,如果哪天停了那就是我也死了,你只能自己看着办喽。”
“......一定要去吗?”夏油杰知道自己的问题有多无力。
弥山在他头上呼噜了一把:“别老这么关注别人,说到底都是一些跟你没什么关系的......”
“为什么!?我们已经认识四年了,我为什么不能关心你们?”夏油杰拍开他的手:“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让人放心啊?”
弥山有些好笑地说:“我这个样子?”
夏油杰指着他的鼻子:“你自己有好好照过镜子吗?”
像是一个已经疯了的亡命徒。
“你拿宿傩的手指干什么?你们不是说那是辟邪的镇物吗?”
“......不知道有没有用,只是先拿到再说。”弥山乖乖回答了他的问题。他的确没照过镜子,洗澡的时候镜面被水汽覆盖了,只能看到非常模糊的轮廓。
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现在特别讨厌镜子,就连经过光滑的玻璃幕墙时也避而不看。
为什么拿走宿傩的手指?不知道。大脑中似乎有一片区域暗了下去,逻辑的链条在这里断裂,让他也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潜意识说他应该这样做,他就那样做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走了,如果继续和夏油杰说下去,会发生他自己也不想见到的事。
“我记得你准备上高专来着?”
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跳到这里的夏油杰下意识地点点头。
“别去了,”弥山将装着雷切和宿傩手指的包腾了出来,把衣物之类的放进去,“总监部的人有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
夏油杰的大脑还在转动。星海不是死于任务?还是说,是因为人为因素才导致了“事故”的发生?
“字面意思,我现在也搞不明白,总之咒术界迟早要完,赶快跑掉才是明智的选择。”
弥山调整着背带的长度,让包的拉链卡在胯部。他走向玄关换好鞋,拧开门把手。
夏油杰没有继续追出来的意思,弥山轻声说了句“拜拜”。
“我曾经问过悟,问他长大以后准备干什么。”
弥山向外走的动作顿住,缓缓转过身。他站在玄关的台阶下,和夏油杰的视线处于同一高度,理所当然地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毕竟他那么厉害,整天把‘未来的最强’挂在嘴边,真是让人火大。然而他只是说以后可能继续祓除咒灵,也许就这么过一辈子。”
夏油杰的一只的胖胖咒灵飞了出来,被他一把抓住了尾巴。
“我现在明白你当初看见我用【咒灵操术】收服蝇头的感觉了。暴殄天物,悟的才能一辈子用来干这些事情就是浪费。”
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似乎这样就能向对面的人传递自己的决心。
“你说的宝物和匣子的事,我想明白了。我以后会和悟一样,我们会成为‘最强’。人是比猫、比不会动的宝物更复杂的生物,而且人数太多了,无论多大的匣子都是无法完全装下的。”
“我会和悟改变这个咒术界。”
清除淤泥,埋下花种,刨除杂草。他自诩会成为“强者”,视保护“弱者”为自己的责任,而他早已知晓这社会中的“弱者”人数太多太多,无论他再怎样努力也不可能达成自己的理想。
明明伸出了援手却得不到感谢,明明是一番好意却被误解成了加害者,小小的少年在这四年“行侠仗义”的过程中已经经历了太多。
就像那只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的小猫崽。
由此,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比起在拯救的途中疲于奔命,不如将“最强”的力量用于改变这个世界,将它改造成一个所有“弱者”都能活下去的世界。
五条悟大概还没想明白,但夏油杰会教他。
这究竟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短短十多年的少年一腔热血的空想,还是向着梦想中的未来大步狂奔的誓言,现在谁也说不清楚。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是吗,”弥山利落地转身,将不知为何翘起的嘴角藏了起来,“那你们可一定要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