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亚历山大

从外表上看,巴西尔二世并不像马其顿家族的其他成员一样有着伟岸的身躯和英俊的外貌,少年时期,他的弟弟的外貌便明显比他更加高大俊美,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君士坦丁八世因懒散的性格和沉湎享乐的作风愈加显得苍白、虚浮乃至荏弱,而巴西尔二世则因常年身居军营体格强壮、不怒自威,这一点,他最亲近的军官之一,尼基弗鲁斯·乌拉诺斯有着深刻感受。

和大皇宫相比,军营更像是巴西尔二世的宫廷,比起繁琐的礼节、漫长的祷告和醉生梦死的宴会,战马的嘶鸣与混杂着血腥的泥土气息更能够令皇帝的心灵得到平静,或者说激发出他的野心。这位年近四十的皇帝没有娶妻生子,也不像某些罗马皇帝一样对宠臣有着教义不允许的偏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所有的精力都被他的帝国占据,关于权贵,关于土地,关于战争,这些与帝国息息相关的事物构成了皇帝的全部兴趣。

此刻,当他带着从君士坦丁堡传递而来的信件来到皇帝的帐篷时,皇帝陛下正站在一副沙盘上的地图前,背着手,专注地观察着,乌拉诺斯注意到他的目光似乎集中在叙利亚一带。“陛下。”他清了清嗓子,而巴西尔二世并没有将目光从他的地图上挪开,“有什么事吗,乌拉诺斯(1)?”

“我收到了来自君士坦丁堡的信。”乌拉诺斯道,这一信息并不能引起巴西尔二世的注意,但他确信下一个信息能,“是您的弟弟,君士坦丁八世陛下。”

“君士坦丁?”巴西尔二世讶异道,他抬起头,脸上显而易见地多了一层疑惑的神色,很显然,他也对这个懒散的弟弟突然反常地问候他,还是以如此大张旗鼓的形式感到惊讶,但这惊讶也只是很短的一瞬,很快,他又低下头,他的注意力又被牵绊在他的地图中,“他说了什么?”

这就是示意他拆开信的意思。个人习惯上,巴西尔二世向来不在乎繁文缛节,因此乌拉诺斯也没有过多矫情,而是直接拆开了信。他看到了信件内容,第一时间,他就明白了君士坦丁八世为何如此大张旗鼓地送信过来的原因,他的语调显而易见地一顿:“您的弟弟恭敬地汇报给您一个......消息,他的妻子生下一个男孩,他恳请您为他命名并决定他的洗礼规格。”

从打开信件的一瞬间,乌拉诺斯就明白君士坦丁八世所犹疑和担忧的事是什么,而他所做的只能是忠实地复述他的信件内容,除了必要的人称改动外不添加和删改任何单词。这确实是件需要谨慎的事,他心想,并且也确实应该郑重其事地征求巴西尔二世的意见,这代表着皇室是应该大张旗鼓地庆祝这个孩子的出生,还是应该将这件事实上敏感且重要的事淡化处理。对于这些礼节,巴西尔二世可能态度随意,但他的近臣们绝不应该漠然处之。

这一点君士坦丁八世明白,乌拉诺斯也明白,巴西尔二世理应明白,但他即便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也懒于点破,上位者从不需要顾虑臣属的意见。“男孩?”巴西尔二世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他很健康吗?”

“您的弟弟并没有在信件中提到这一点,不过,这应当是确凿无疑的,否则他不会请求您为他的孩子命名,并在您回信后才准备洗礼。”乌拉诺斯谨慎地斟酌着措辞,在不引发巴西尔二世额外注意的前提下委婉地暗示他关注君士坦丁八世在信件中提到的另外两个要求,命名和洗礼。

“命名吗?”巴西尔二世轻声说,有一瞬间,乌拉诺斯感到他的言语中似乎有过一丝微妙的情绪颤动,但很快这样的感触便消失地一无影无踪,“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我已经忘了给孩子命名是什么感受......你会怎样做呢,乌拉诺斯,如果你有一个需要命名的孩子的话。”

“您的名字,陛下。”乌拉诺斯说,他克制着自己的紧张感,但在与巴西尔二世目光对视的瞬间,他忽然觉得他其实不必如此紧张,他即将出口的话虽属恭维,但更是他的由衷之言,“表达我对您的敬意,或许这也是您弟弟的心愿。”

“敬意吗?”巴西尔二世道,他半抬起头,嘴角微微勾起,这是个笑容,但讽刺与感慨的情绪更加鲜明,“有很多比我更值得致敬的人,那些真正的罗马皇帝们,他们统治着地中海,而我还在和小亚细亚的贵族们纠缠,许多人都可以挑衅我,福卡斯,保加利亚人,还有罗斯人。”

乌拉诺斯眼皮一跳,他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为什么会将身为盟友的罗斯人与福卡斯家族和保加利亚人并列,但很快,皇帝的目光便扫向了叙利亚南部:“还有撒拉森人。埃及,叙利亚,西西里,他们夺取了一块又一块边境的土地,过去数百年,正是他们牵制了帝国绝大多数兵力,那些原本顺服的斯拉夫人才成为了我们的麻烦,一个麻烦总会催生出更多的麻烦。”

乌拉诺斯无法不认同巴西尔二世的话,如皇帝所言,那些从沙漠中兴起的撒拉森人确实可谓是数百年来帝国面临的危机的根源,因为他们夺取了东部的边疆,其中包括富庶的叙利亚和埃及,帝国不得不耗费大量的资源并任用军人以应对边疆危机,从战争中获取威望后,这些军人又会反过来争夺帝国内部的话语权乃至谋朝篡位,皇室则会奋起反击,这样的争斗会再次消耗帝国内部的资源,甚至带来更可怕的后果。

“但您至少能应对这样的麻烦,陛下,您打败了他们。”乌拉诺斯道,巴西尔二世今年三十七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而他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中最显著的成就便是成功在战场上击败了福卡斯家族,帝国已经很久没有迎来如此能征善战的皇帝,尽管此时距离真正解决边患问题为时尚早,但皇帝的存在至少能够安定人心,使他们看到能够从常年的征战中获取艰难的和平的希望,“而现在,又有了值得您欣喜的事,您的侄子出生了。”巴西尔二世的目光微变,意识到他已经触及到了皇室家庭之间所长期保持的隐秘默契,乌拉诺斯决定更进一步,他相信巴西尔二世不会因为他点破了一个人尽皆知的局面而对他心生猜疑,“至少现在您担忧的人所注意的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而不是两个即将结婚的少女。”

由于巴西尔二世无妻无子,他的弟弟和侄女们就是他的继承人,在佐伊公主将近成年之际,不少贵族都蠢蠢欲动,或明或暗地向这位生于帝王之家的美丽公主献殷勤。在这个时代,取得权利往往不需要生为皇室成员,只需与皇室扯上关系即可,而如果能够和尊贵的公主结婚,他们自然而然地就获得了继承皇位的权利,甚至不必等到老皇帝过世他们便可以走入政治中心,而这正是巴西尔二世极力避免的事。

从这个角度看,这个男孩的出生确实解决了部分巴西尔二世所忧虑的问题,有了这个男孩的存在,他姐姐们的婚姻的威胁性似乎没有那么严重了。“确实,他还是个孩子,不过孩子总是会长大的。”巴西尔二世道,“那么,现在让我们来思考应该给他起一个怎样的名字吧。”他的目光扫过一眼亚历山大港的位置,心中忽然有了主意,“亚历山大。”他说,他的手指带着几分留恋地抚过亚历山大港的位置,“自从君士坦斯二世(2)丢失了亚历山大港,罗马人已经有三百多年没有踏上埃及的土地,也许有一天他能够重新回到这里。”

“这是一个美好的祝愿。”乌拉诺斯回答道,正当他想要再说几句时,帐门口忽然传来士兵的声音,“陛下,安条克伯爵写信过来,撒拉森人正在突袭阿勒颇地区,他请求陛下帮助他抵抗敌人......”

“把将军们都叫过来。”巴西尔二世道,他抬起手,随意抹了一把头发,他有着一头深棕色的头发,为了方便头盔佩戴,他的头发修剪得很短,此刻那短发正杂乱地覆盖在他的额头和头顶,很快又被盔甲覆盖。军官们纷纷来到帐中,和皇帝一起讨论着安条克的军情,有关小皇子出生的消息被淹没在安条克前线紧急的军报之中,再也没有被远方的皇帝想起来。

在他的儿子出生两个月后,君士坦丁八世终于收到了他兄长有关这个孩子的批示:他起名叫亚历山大,他们可以为他举行隆重的洗礼,而皇帝本人即将远赴安条克作战,亲自参加侄儿洗礼或者看望刚刚生产的弟媳大概从没有被他纳入考虑。

“怎么会叫这个名字呢......”收到兄长的信后,君士坦丁八世不禁陷入沉思,他身边,他的妻子海伦娜已经从生产中恢复过来,听到他的话,她有些疑惑道,“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君士坦丁?”

“这并不是我们任何一位近亲的名字,也并不是我们曾经阅读过的诗歌和文学作品中的名字。”犹豫片刻,君士坦丁八世道,他们的男性近亲并没有带给他们太多愉快的回忆,而一起欣赏诗歌和文学作品的,甚至在分离六年后,他对兄长的面容都开始陌生,这使得他愈发难以揣测兄长真实的心思。

“那陛下为什么会给他起这个名字吗?”海伦娜又问,和佐伊一样,她也有一双美丽的蓝眼睛,此刻她正担忧且不安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对他的担心:海伦娜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尽管她从没有像一位真正的皇后一样享有权力和威仪,她也从没有产生妒忌和抱怨,这使得君士坦丁八世的心突然一软,他认为他不应该让海伦娜和他一起分享他的忧虑,“我不知道,不过我的哥哥总有他的道理,不要多想,海伦娜,现在,我们应该准备亚历山大的洗礼了。”

(1)尼基弗鲁斯·乌拉诺斯:巴西尔二世时期的军事将领,著有《战术》,鉴于拜拜可怕的重名率,如无特殊情况我默认用第三人称的称呼来称呼与主要人物重名的文中人物(如直接称呼尼基弗鲁斯·乌拉诺斯为乌拉诺斯)

(2)君士坦斯二世:东罗马帝国希拉克略王朝的第二任皇帝,在任期间,东罗马帝国和阿拉伯帝国签订协约正式放弃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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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马其顿雄狮
连载中华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