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梦。一定是的。
当罗伯特·基里曼大人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帝国当中绝对不可能存在的‘城市’里时，他就发现了这一点。自己正在做一个梦，一个神奇的……异常清醒的梦。
他以前可能也做过类似的梦吧，可是他现在不记得了，完全想不起来。毕竟这是在梦中，人们很难保持清醒。就算是伟大的基因原体，就算是超人，也和普通人一样在这个梦的世界里只能任由某种他们无法控制的东西摆布。好在这些大部分都是无害的，梦中的任何东西都无法伤害到现实的人们，至少……人们一直以来都坚信如此。
基里曼很快就忽略掉了这些细节。他现在对于眼前的城市更加好奇。
这是一座干净明亮的现代化都市，从配色上与马库拉格略有相似。只不过在这里你看不到动作僵硬的机仆，沿街祈祷的下层公民，或者任何将齿轮与机油裸露在外的设备与建筑。人们手中会拿着一个像是通讯装置的小盒子，也会佩戴不断闪烁着光点的护目镜。天空中有悬浮汽车飞来飞去，不远处还有一座白色的高塔直入云霄，隐约间飞船与星际轨道的影子在云层外若隐若现。
“这里是费罗登。”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身边响起，基里曼转过头，发现佐伊站在那儿：“费罗登是什么地方？”他不记得帝国的版图中有这样一个星球。
“是我的故乡。”佐伊的脸上带着微笑，基里曼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放松、愉悦……幸福。虽然在帝皇身边的时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也会微笑，但那笑容里总是带着一丝让人说不出的掩饰，她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某种感情，那是什么呢……
“来吧，基里曼大人，我来带你逛逛吧。”佐伊说着向基里曼伸出手，基里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穿上了与这里的人着装风格相符的便装，甚至体型都变小了许多，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男性。
他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手，震惊于这种转变，然而佐伊却马上把的手牵起来告诉他：“这只是梦而已，基里曼大人。当你醒来的时候一切就会恢复原状，而你什么也不会记得了。”
“好吧……”虽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困惑，但基里曼并不觉得去享受一个梦会有什么不好。更何况佐伊也在这梦里。他说，“你是我梦里的人物吗？”
“哈哈……不是哦。基里曼大人。如果这是你的梦，那你肯定不会来到费罗登。这是我的梦，所以应该说……你才是我梦里的人物。又或者不是……谁知道呢。”佐伊笑得很开心，基里曼觉得如果她能这么开心的话，那是谁的梦都无所谓了。
算了，这样也好。他说：“如果这里是你的故乡……那我现在可以看看那个制作并且贩卖‘抹茶星冰乐’的商店是什么样的了吧？”
“当然了基里曼大人！我还以为你会想先看飞船和星港！”
“哦……那个当然也要看。你会确保我在没看到那些之前不会醒来对吧？”
佐伊又笑了。基里曼想。她在这里的时候心情总是很愉快，她甚至到现在都没抱怨一句。要知道她在马库拉格总能找到一些问题来找自己汇报，更别提在泰拉，听说马卡多大人一见到她就要给她一个意见箱，而她能在一个小时之内就把那个箱子填满。
“所以他们在那个机器里面准备好一切原材料，然后输入指令机器就能自动把需要的饮料做好？”走进那个四处都是玻璃墙壁完全没有**可言的店铺，基里曼看着柜台里面忙碌的员工说，“即便是这样，还是需要有一个人类员工从客人那里获取需求……这种事客人可以自己做吧？”
“话是那么说啦，但是有人类员工亲切的服务是费罗登流行的一种招商手段。”佐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冰凉的饮料拿回来了，她还递给基里曼一杯。淡棕色的液体被装在一个透明的塑料杯子中，杯子上还印着这家店的绿色商标。基里曼说不出这商标描绘了一个什么……看上去是一个拥有鱼的尾巴的女人，怎么会有人把异形印在自己的商品上？
不过，饮料还是很好喝的。佐伊曾经拉着自己在马库拉格的宫殿里亲自制作了类似的饮料，而现在这个好像味道和那时候的不一样。他说：“如果这是梦，为什么我还能喝东西并且有味觉？”
“因为这是我的梦，基里曼大人。你感受到的是我的记忆。”佐伊看着他，眼神温柔了不少。基里曼很喜欢她现在这样，不像是在醒着的时候，她总是带着急切的期待以及某种渴望救赎的眼神望着自己。她希望自己做一些……自己还没能做到的事情。
就像是父亲……并不是在泰拉的那个伟大的帝皇，而是曾经马库拉格的执政官，康诺王。他好像也多次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是某种希望，某种稻草……虽然基里曼并不讨厌这种期待，但是有时候这些期待会让他感受到压力。
有时候，他希望康诺王用一个普通的父亲看待自己普通的儿子的目光看待自己。没有复兴五百世界的野望，没有执政官繁杂的工作以及永远处理不完的报告，也没有即将到来的必成就一番事业的期望。只是一个父亲看着自己的儿子，那样平凡的目光……就像是现在的佐伊看着自己的目光一样。
她在看一个普通人，一个……她并不厌恶，甚至想念的……来自费罗登的普通人。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基里曼认为康诺王讨厌自己……他是个非常值得尊敬的父亲，并且毫无疑问的，他爱着自己。是他以及尤顿女士教会了基里曼去理解这种复杂的人类感情，这是他的一些兄弟们没能获得的东西，而有时候基里曼想，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佐伊才会对自己投以期待的目光。
如果自己没有康诺王和尤顿女士，如果自己像莱昂一样在丛林中独自长大，像康拉德一样在罪恶的都市中找不到一个同伴，或者像安格隆一样遭受了非人的虐待……那么佐伊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很难形容。基里曼希望佐伊看到真正的自己，而不是……不是被这些后天教育与环境影响而来的外在迷惑。当然那可能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可……基里曼更喜欢现在，现在在梦中的感觉，她牵着自己的手就像是和她的朋友一起出游，没有战争，没有帝皇，也没有即将到来的责任与义务。
自己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基里曼感到奇怪。他是为了帝皇的大远征而被‘制造’的。帝皇从不避讳表达出这一点。所有原体都必须参与到大远征当中去……当基里曼第一次见到帝皇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是不能拒绝的。其他兄弟当中也流传着‘被迫加入’的传闻。虽然这一点总是被所有人故意避而不谈，但基里曼认为他的一些兄弟对帝皇的不满与恐惧已经超过了对父亲的尊敬与爱戴。
基里曼一直认为帝皇的理想是伟大的，是正确的。如果大远征以及他的计划成功了，那么人类帝国一定会在这个宇宙中繁荣的续存上千上万年。他也真诚的希望这个计划可以成功，因此他让自己的每一个极限战士都做好了战争结束之后的准备。他希望有那么一天，不再是五百世界，而是五千、五万……甚至更多的世界能够一起实现永恒的繁荣。
就像是……就像是这个叫做费罗登的地方。没有肮脏的街道，没有乞讨的人民，甚至没有阴暗的地下区域。每个人都那么幸福，每个人都那么……自由。
“那些是什么人？”基里曼注意到街道上与人类一起生活在这个城市当中的异类。他们的身材明显比人类更加瘦小，还有一些虽然四肢健壮可身高却只有人类的一半。他们不是人类，是异形……
“是精灵与矮人。基里曼大人。在费罗登，没有异形，只有盟友。”佐伊解释着，她仍然牵着基里曼往前走，“马上就要到星港了。只要登上那边高塔的电梯……还能看到整个城市的样子。”
“你们是怎么和平相处的？难道人类与他们之间就不存在必然的分歧吗？”
“当然会有分歧了，基里曼大人。只不过我们都并不希望对方灭绝或者死去。”
佐伊回答了他的问题，可是那目光却又像是在说：“别在这种时候关注这些了。”一样。于是基里曼在他们走进那个巨大的，有三面都是玻璃窗的电梯的时候换了一个问题：“你的家在哪里？”
“在那边。”佐伊带他来到玻璃窗的栏杆旁边。电梯里还有很多其他人。人们三五成群的说着什么，基里曼其实听不太懂他们的话，可他知道其中并不包含任何战争的话题。
佐伊指向了远方的一个隐约可见的黑色高塔。它不像这座白塔一样高耸入云，可却向外延申出了一个圆环一样的结构，看上去很特别，像观星台。
“法师圆环。我一直都住在那里。”佐伊说。
“你的家人也在那儿吗？我是说……呃……”竟然脱口而出这种话……基里曼难得的有点局促，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重新问，“有没有人和你……住在一起？”
这问题变得更怪了，基里曼大人。不过……佐伊还是回答了：“嗯。有很多人。连兔猪都召唤不出来的魔法学徒，强大又神秘的首席巫师，严厉却可靠的圣殿骑士长官……还有我所有的一切，全都在那里，基里曼大人。”
“他们当中……有人、有人在等你吗？”
“…………”
又在问奇怪的问题了，基里曼大人。不过，你确实不知道，这也不管你。而当你醒来的时候，你也不会记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吧。佐伊看着他，蓝色的双眼就像是冬日结冰的湖泊一般宁静、美丽……又冰冷至极：“没有。大人。他们全都死了。因为有一天，帝皇来到了这里。”
基里曼惊讶于他听到的答案，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周围的景色在这一瞬间全都变了。美丽的城市燃烧起了大火，黑烟弥漫着遮盖了蓝色的天空。电梯里面的人不再说笑，他们当中的一些眼睛和嘴里流出了黑色的液体，其他的则是在惊恐的尖叫。然而这景色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伴随着电梯上升得更高，一眨眼，那些恐怖的异象就全都消失了，一切又恢复成了一开始的样子。
基里曼看着佐伊，看着她的脸上不再有那幸福的笑容，她是唯一没有‘恢复原状’的存在。
叮的一声悦耳的提示音。电梯停了下来。人们开始走出电梯，外面就是星港的入口了吧。窗外的景色已经接近外太空，黑色的宇宙与蓝色的天空被星辰连接起来，形成了一幅奇异的景象。
在这里，基里曼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恨我们吗？佐伊？”
没错。那隐藏在你眼神里的感情，那你压抑着的东西……在期待的背后，是愤怒与憎恨。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觉得奇怪。为什么……为什么会憎恨第一次见面的我？为什么又会期待……憎恨着的我？
“基里曼大人……”佐伊的触碰打断了基里曼的思绪，她抬起手来抚摸这位表情变得悲伤和痛苦的大人的脸，她微笑着，用那与梦中的她截然不同的微笑说，“我并不憎恨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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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梦中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