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sted Date: 20th July 2022
数个小时后,正当女孩子们感觉心情更轻松一些,并且准备起了晚餐之时,艾玛依然能感觉到挂在自己脸上的泪痕。沉重地压在她心头上的,是吉尔妲和安娜的话语,当时她们在她怀里好像几乎要崩溃了的样子——她们迟疑着不愿将那些话语说出口的样子,就好像她们在『跟艾玛——她们所认识的那个女孩说话』和『跟艾玛——既是如今的她说话』之间摇摆不定似的。
她想,她这辈子永远也无法完全理解她们的痛苦,但她却明白被抛下的悲痛。
白天的时候眼巴巴地盯着窗外的雪,心中不住好奇何时才会有人从那个暴风雪中现身寻找着她——这样的日子她究竟过了多少次呢?夜晚的时候仰起头眺望着天空,心中不住纳闷她会不会也拥有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就如同那些先行亲爱的亚历克斯先生启程离开,留下他一人沉浸在他们离去的痛苦之中的人一样——这样的夜晚她究竟又过了多少次呢?
他们所出身的世界,以这种方式塑造了他们的未来,这一点她很肯定。而她晓得,世界并不会始终那么仁慈。就如同山里的狼群为寻觅食物而狩猎无辜的猎物一样,她确信位于食物链更高层的捕食者也一直狩猎它们,将它们逼向绝望的边缘。
归根究底,诺曼说他们以前可是被称作『食用儿童』。
她永远不能想象她亲爱的家人们成为食物的画面。这一念头让她想作呕,胃酸在她的喉咙深处冒泡,将任何可能会从她胸膛迸发而出的呐喊统统烧光。她永远不能想象他们到底经受了些什么、他们到底失去了多少所爱之人、他们有多少个夜晚都在想自己究竟能不能生还。
她永远不能想象,而她也永远不能想起。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痛恨她脑海中的那片空白,并希望她能够与生活在过去的她的家人建立联系。
“艾玛,你现在可以休息了哦。” 吉尔妲说,她的声音有点颤抖。艾玛希望自己能说些什么来安慰那名女孩,但她却知道,有时候要把话语恰到好处地说出口会比思考要说什么话要来得困难。
于是乎,她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你确定?我还可以帮忙哦。”
“你越快把碗洗掉,我们也能越快休息嘛,” 安娜表示,朝着楼梯的方向用手肘轻轻推了她一下。“我们全都需要洗个澡呢,我觉得。”
“你说的没错,” 芭芭拉补充一句,将她的头往后一甩,并露齿而笑,仿若她正在竭力让她们打起精神。“你们都散发着悲伤的恶臭味。”
“我们散发着恶臭味?你啥意思啊你?” 吉尔妲控诉,自觉地闻起她的衣服。“平常散发着恶臭味的人是你才对吧!”
“喂!我才刚洗澡而已耶!” 芭芭拉一只手捋过她那条浓密的马尾炫耀起来,如同孔雀开屏炫耀它的羽毛一样。“你们瞧,我的头发现在有多漂酿。”
她所言非虚。大家都能闻到她的洗发露的香味——这名女孩对于护理她那又长又浓密的头发总是特别讲究呢。这是她每隔一阵子就老爱夸耀的东西,唤起人们对『她的头发比这屋里的每一个女孩子的更松软、更长,而且更加光亮柔顺』这一点的关注。
吉尔妲扯了一下上述的头发:“不公平。你今天压根就没做多少家务嘛。”
芭芭拉吐出舌头说:“你们是家里蹲又不是我的错。”
“我们才不是家里蹲呢!”
“请别吵了,” 安娜试图当和事佬打圆场,然而她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你们实在不应该为这种事情而争吵…”
在这个节骨眼上,艾玛的意识早就从对话悄然离去,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她想,也许黑暗是一个他们在面对新的每一天的同时,不得不与其共存,且其永远会在他们心中占着一席之地的存在,因为有些事情是无法逃避的,而有些包袱是无法抛弃的。忍受往往会很困难,但是若有可以与之斗嘴、一同哭泣、一同享受人生的家人,身上的重担便会变得更容易承受。
她很幸运,在经过那么多个凝望着从未为她给予解答的地平线的日子后,能够与大家同在,而她笃定她的家人也有同样的感受。最起码,这是克里斯和雪莉告诉她的,而她相信他们。
到了楼上,她摆弄那个资料夹。信件还在里面。
既然这一天已经尘埃落定,而她也快速地冲了个澡,她正在将这个情形厘得更清楚一些。她想到先跟纳特正面对峙,毕竟这是和他息息相关的事情,但李老师的那番话却无休止地在她耳边回响。倘若他的音乐老师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都没能说服他回心转意,那她又该怎么做才能办到同样的事呢?
这看上去无疑就是一个解答关键就掌握在诺曼手中的问题,可是像这样背着纳特找诺曼商量确实使她觉得内疚…
“这是为了你好,” 她没有具体针对谁地说,啃咬着脸颊的内部。
她猛地关上资料夹,并撤出了门口。
“艾玛!” 托马和拉尼正跑过走廊,半赤着身子。他们想必也是才刚冲完澡,而且很明显在身体洗干净后情绪很高昂。他们绕着她转圈圈后,才好奇地瞅着她手里的资料夹。“这是啥啊?”
“大人的东西,” 她顽皮地说道:“要来搭把手吗?”
“不了谢谢!” 托马跟拉尼一同弹跳开。“诺曼说我们应该趁还可以的时候享受小孩子的乐趣!”
“诺曼说得没错哦!” 她向他们唤道,脸上露出一副灿烂的笑容。
走了几步后,她便抵达诺曼房间的门口,索性门都没敲就直接冲了进去。他这个时候还没回家——
“艾玛!?”
她止住脚步,惊讶地张开嘴巴。与先前的看法相反,他显然是回到了家,而且看样子他是想要跟托马和拉尼一比高下呢——他的衬衫没扎进裤子里,且从一边肩膀脱落。他赤|裸的胸膛在她眼前一览无余,她的视线停留在了一个奇怪的黑色纹身上面,随后才迅速抬眸对上他的目光。
诺曼也盯着她,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脸慢慢地涨得通红。“你怎么来了?”
“唔——” 她的思绪卡住了,就像一辆挣扎着要启动引擎的老爷车。“原来你在这里换衣服的?”
这次,他的耳朵也变红了。“办公室通常是一个私人空间,然后——” 对于这个疑问,甚至诺曼自身看上去也难以找到并给出一个合适的答案。
“是不是因为你没有自己的卧室?” 艾玛问,交叠着双臂。“还是说,这间办公室实际上就是你的卧室呢?” 她张望四周。“我在这里连个衣橱的影子都从没见过,但我猜沙发姑且谈得上是床吧…”
“先别说我的生活方式,” 诺曼打岔道,转过了身,好让她只看得见他裸露着的双肩。他迅速披上一件干净的衣服,并清了清嗓子,邀请她进入房间更深处。“你刚刚没回答到我的问题。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哦。唔。” 她把资料夹拿给他,并在他将其接过的时候坐下。“这是我今天从纳特的音乐老师那里拿到的。”
诺曼挑起双眉,说:“你见过李老师了?”
她扯了扯一小缕头发,脑海里一度拿不定主意是否回避这个问题。“唔… 我在给了你那个活页夹后就稍微绕了点远路… 我发誓,这完完全全是个巧合!但是她讲了一些有趣的事情,然后纳特的反应更加令人感兴趣。”
“哦?”
艾玛紧绷地看着他带有多重目的地用刀子拆开那封信件。他此时的态度跟她先前应对那封信件时的态度相差十万八千里,由此可见他们俩之间对事情的认知的横沟。
这也巧妙地告诉了她为何诺曼会被列为纳特的法定监护人的原因。
意外之喜掠过诺曼的脸庞。“这是…”
“一个邀请函。” 艾玛点了一下头,以此证实。“ 李老师说,她把记录下了纳特演奏的一些录制带寄给了某个管弦乐团的指挥家听,然后他们希望他能加入乐团为他们演奏。”
“这真是太棒了!” 诺曼随即展露一个微笑,面带某种艾玛只能将其诠释为自豪的表情手举起那封信。“自从他不再谈论关于音乐的事情很长一段时间后,安娜和我真的很担心他,但是看到这个真的让我很开心。纳特一直都很有天赋——”
“对吧对吧!” 艾玛听了也跟他一起激情迸发,见诺曼如此接纳这件事,她心里顿时轻松了。虽然对于自己与纳特相反的感受她心里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可是他最初的反应让她感到非常担心… “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绝对应该接受这个邀请!”
“是的,他应该接受。” 话罢,诺曼安静了一会儿,眼神锐利地盯着她看。“若事关纳特,为什么你要把它给我呢?我相信李老师会第一时间通知他,若不然,至少也会先通知我才对。”
“呃。关于这个。” 她握紧拳头,指甲嵌进了手掌心。“我刚刚说的纳特令人… 感兴趣… 的反应,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哦,” 诺曼发出声,信件从他手中掉落,轻轻地飘到了办公桌上。“他…?”
她摇摇头说:“他告诉我这是一个他不想参与的项目,如果事情只是这样的话,那我也就算了。可是我看到了,诺曼!他的眼睛泛着泪水,而且我—我听过了他的音乐。那个孩子想要参加!我很确定这一点。只是某些事情… 使得他不愿意答应。”
“艾玛,” 半响后,他柔声道:“如果纳特不跟我们当面说清楚的话,我们俩都无从知晓他在想些什么。如果他拒绝这个邀请,那肯定是因为他自己并不想做。”
“不!” 她瞪着他,有点生气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我很清楚自己看到了什么,诺曼。我也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况且你是对的,直到我们坐下来好好问他,我们都不会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这么做吧。坐下来好好问他。”
听了她的长篇大论,诺曼的眼里迸发出一些火花。那副一向很平静的表情泛起涟漪,反映出她的坚定神情,而在那个表面之下,她能看见某种类似喜爱之情的东西浮出水面。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 诺曼把信件塞进她手里,“那么麻烦你。坐下来好好问他。要问现在有谁可以向他伸出援手,那就是你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