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就在宝儿姐举高铲子,面无表情,而张楚岚叼着烟,狐假虎威,威胁送人去死的时候,不合时宜地接到了家属的电话。
他的来电一向是家里那个紧跟潮流的神棍换的,什么流行换什么不讲究好听,美其名曰叫半截身子入土的张楚岚也感受一下改开四十年的春风。
节奏韵律感极强的抽象音乐就在月黑风高的杀人夜突兀响起,正蹲在坑里哭着求饶的任务对象听着来电铃声,哭声都停了,转过头颤抖着疑惑地看向张楚岚,平白降低张楚岚出场的逼格。
张楚岚清咳两声,装得凶神恶煞,喝道:“看什么看,小心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那人见张楚岚衣着上松下松,胸口别着墨镜,流里流气,活脱脱一个地痞流氓,哇的一声大哭:“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张楚岚“哼”了一声,挥挥手,冯宝宝接到他的信号,习以为常地用一块抹布塞住了他的嘴,待人不哭了,张楚岚躲到角落里去接电话。
未听人声先听到人笑,张楚岚虽然见不到人,但却好像能描绘那人熟悉的笑,他心下一松,也忍不住笑,“嘿”了一声,语气轻松地问:“王总大半夜打电话过来,是来指导工作的吗?”
听到“王总”二字,电话那头的人,嗤笑一声,反问:“寒碜我呢?”
“哪敢。”张楚岚谄媚道,“您是光、您是电、您是唯一的神话,您的所有指导都是对小的谆谆教诲”
“别贫,”王也忍不住笑,“下了班早点回来,这都几点了。”
“好好好。”张楚岚“欸”了一声,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问,“家里是不是缺葱,下班回家要不买点?”
“得了吧,你甩手掌柜当的什么时候用得着把这种小事记着,”王也顿了顿,道,“记得把脑子带回来就行。”
“好好好。”
王也挂了电话,张楚岚便兴冲冲地跑到坑前,低头看着眼泪汪汪的人,指着他对冯宝宝道:“宝儿姐,差不多就埋了吧,我急着回家呢。”
冯宝宝赞同地点点头,举起铲子开始埋人,坑底的人开始剧烈挣扎,但不管怎么跑都被张楚岚一脚踹回坑里,他知道张楚岚这畜生是不会放过他了,便一把抱住正在干活的冯宝宝的大腿,“呜呜”个不停,冯宝宝铲土的动作一停,低头一把扯掉他嘴里的抹布,那人生怕晚一刻又被张楚岚踹回坑里,大哭道:“我招,我什么都招了!救命啊!!”
张楚岚收回踹人的脚,蹲下来,点了嘴里的烟,赞赏地拍了拍他的狗头。
今天收工有点晚,张楚岚坐上车,头抵在窗户上,疲惫地闭上眼,思考今天该怎么蒙混过关,身旁开车的冯宝宝却忽然伸出手一把拍向他的肚子,张楚岚疼得“嘶”地一声,从副驾上跳起来,冯宝宝收回手,目视前方,淡定地开车,道:“你肚子上有个洞,衣服还有血,你打算怎么跟牛鼻子交代?”
“已经包扎好了,”张楚岚又靠回座椅,沉默片刻,想了个很烂的理由,“就说路上见义勇为,不小心受伤了。”
没有哪个普通人肚子破了洞这么淡定,还赶着下班回家的,冯宝宝对张楚岚满身漏洞,不置可否,继续开车。
张楚岚这种浑身麻烦又机关算尽的家伙愿意结婚,本就非常稀奇,况且他的身世就注定了奔着他来的不会是什么目的纯粹的,当年在柳妍妍那里就吃了亏,他自己就知道,这么多年也再没跟谁透露过类似的想法。
但是一年前,张楚岚忽然向公司提出了结婚申请,徐三徐四连番调查他的结婚对象,发现那人除了出身有点过于出众外,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竟就只是个对异人毫不知情的普通人而已。
公司否决了张楚岚的结婚申请。
但张楚岚还是结了婚,所有人都知道,他除了没有大张旗鼓地办婚礼之外,做了所有新人都会做的事,他戴上了婚戒,搬出了空荡荡的别墅,和自己爱人在闹市区里挤在不到百平的婚房里,整日柴米油盐,过着正常人都会过得一生,唯一显得有点特别的是,他爱人是个男人。
但这些和张楚岚经历的事相比已经不算什么了。
总而言之,他张楚岚确实最终找到一个纯粹地喜欢他,信任他的漂亮……男人。
张楚岚的朋友们试图寻找张楚岚结婚的原因,于是在他们的婚礼上,在张楚岚的婚誓中寻找蛛丝马迹。
他们相识于一场误会。
初遇王也时张楚岚正带着冯宝宝执行任务,工作结束,冯宝宝推着一件巨大的行李远离夜晚嘈杂的KTV,张楚岚拿着手机蹲在KTV外某个偏僻的地方,静候她带人上车时,忽然听冯宝宝淡定地说自己遇到了麻烦,说是一个人拦着她,觉得她行李里的东西不对劲,非要查看。
冯宝宝还说:“好像是个普通人。”
张楚岚忽感头疼,将普通人卷进来,闹大了必要善后,公司回过头来不得撕了他,他连忙下了车,然后撞见了王也。
他那会儿穿着单薄的棕色大衣,梳着丸子头,鬓边落着碎发,脸颊却飘着醉酒之人的酡红,收紧的衣袖外是一双苍劲有力的手,只见那手抵在冯宝宝推动的巨大箱子上,凌厉的目光从冯宝宝懵然的面孔,转向跑来的张楚岚身上,KTV闹人的绚烂光芒闪烁在他眉眼间,糜烂堕落的地方偏生被他映照的光辉灿烂。
张楚岚自小夹杂在异人和普通人两个世界的空隙里,规则感早已模糊,这世上谁都可以轻易杀了他,但从不觉得谁会去“制裁”他,可王也那一眼好像将他拖回普通人充满秩序的世界里,让他感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己下一秒就要锒铛入狱。
张楚岚定在原地,举起双手,莫名其妙缴械投降。
王也皱眉问:“一伙的?”
张楚岚投降回:“你报警吧。”
王也:“……?”
公司隶属官方,警方当然是帮他们的,事情最终被定性成一个误会,王也和张楚岚也因此结识。
王也为了道歉,说要请张楚岚和宝儿姐吃饭,公司不准他们去,张楚岚也觉得不该和普通人有太多的接触,可是鬼使神差地,他违背了公司的警告,稀里糊涂地坐到了昂贵的中餐厅里。
张楚岚坐立不安,嘴上却从善如流地撒谎,什么勤工俭学跑到快递公司打工啊,什么那天只是为王也的威严所摄并不是真的有问题,诸如此类的。
他一直埋着头,平日里对付人的嬉皮笑脸没了影,局促不安的样子落到王也眼里却显得更加真实。
王也真信了,在了解他的学校和身世后,甚至同情泛滥地要资助他念书。
张楚岚当然拒绝了,可惜拒绝不代表他们此后不再联系,相反,王也因为一种夹杂着惋惜的敬佩对他更上心了,害得中途办理休学的张楚岚不得不重回校园,捏着鼻子在忙碌到令人猝死的工作中抽出时间去学校做个好学生。
张楚岚有多少次嫌弃他的麻烦,冯宝宝就有多少次跃跃欲试将王也埋入坑中,可最后都被张楚岚阻拦,看得多了,冯宝宝听到往往听到“王也”两个字就会默默收回作案工具,整理形容,做张楚岚需要照顾的同事姐姐。
王也实在善解人意到令人起鸡皮疙瘩,为了跟张楚岚相处,他将大把的赞助金变成了大把时间的陪伴,昂贵的餐厅变成了随处可见的路边摊,矜贵高傲、强势威严的公子哥也成了笑眼弯弯,温润如玉的朋友。
张楚岚非常无趣,但没关系,王也相当有趣。
王也曾与他对坐在大学的图书馆里安静地看着他顶着枯燥的复习资料睡大觉,也曾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里谢绝旁人的阿谀奉承笑着陪他打扑克,他们在霓虹烂漫、人潮汹涌的广场里共度新年,在飞鸥不下的海畔相视而笑……
他们之间的关系总透着股说不上来的暧昧。
张楚岚曾经逃避过这种暧昧,可当王也在朋友的婚礼上抢过不太受欢迎的新娘捧花,获得“可怕”的祝福时,这种暧昧便在朋友的调侃、王也的无奈、张楚岚在人群里慌张投过去的目光间得以戳破。
王也脸上的无奈慢慢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回避的坚定。
之后的一切便顺其自然,两人随意逛街到某个商场,鬼使神差地停留在金店的柜台前买了一对银戒。
在他们告知身边亲朋好友彼此的爱人之前,他们拿着对戒,从踌躇到坚定,就已经决意要同对方共度一生。
于是,婚戒变成了镣铐,令他们锒铛入狱,并甘心画地为牢。
这故事太过浪漫,于是,即便疑惑,朋友们还是为他们鼓掌,除了眼皮跳的发慌,默默交出两份礼金,早早离席的诸葛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