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天雷

周蒙说的话让廖景春意识到一件事。

他可能永远也斗不过天。

他的执念,只会变成一场妄念。

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征途,而廖景春走到尽头之时,就是真正失败的时候。

失败啊。

廖景春的人生就一直失败的。

他浪荡于世间,找出了这世上所有的高手,放出话来,要窥得天道尽可以来找他送命。

于是,他们来了,也一个个死了。

力竭的廖景春被术字门抓走了,他们问真理究竟在哪里。

廖景春被吊在半空中,浑身浴血,张了张嘴,吐出一口血痰,笑骂道:“蠢货们,这世上的真理只有我能看见。”

只有他能看见是什么意思?

这些已经疯癫的术士们想要更进一步,窥得更多的天道,想要和廖景春一样成为接近神明的东西,于是他们挖掉了廖景春的眼睛,研究这对眼球究竟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凭什么他廖景春就可以得窥天道,而同为术士的他们还在天道之内为了一两个执念苦苦挣扎?

廖景春被关了很多天,直到一个姓梁的年轻人出面,跟他说,他遇到了非法拘禁,他会救走廖景春。

廖景春笑着算了算他的命格,然后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梁真阳,我劝你离这里远点,你会死在这里。”

梁真阳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他的父亲是一位拯救了无数人的英雄,他虽注定一辈子活在父亲的光环下,成不了一个真正的英雄,可他不愿意遇到危难就妥协、看到有人受难就逃跑,于是他努力救下了廖景春。

接着如廖景春算出的结果那样,他很快就被人杀掉了。

廖景春没有被他救下,但廖景春要的也不是生。

他不想遵循天意,单纯地活着。

谷畸亭最终出面救下了廖景春。

他问廖景春可以回答他当年的问题了吗?

廖景春笑着告诉他:“你最好不要听到这个答案。”

可谷畸亭为了这个真相已经走了太远,即便廖景春警告了他,他还是想知道真相。

于是,廖景春按照约定的那样告诉他答案。

“无根生早死了。”

谷畸亭瞪大眼睛,愣了愣,然后猛地掐住了廖景春的脖子,想让他再说。

廖景春奄奄一息,他闭上眼睛,眼眶里滚着干涸的血珠,凝在清俊的脸庞上,看起来异常诡异。

“再说?”廖景春笑了笑,“这就是答案,前辈,你可不要像我一样,得学会接受现实啊。”

“当年甲申之乱是人为的结果,谁走漏的消息?谁也没有走漏消息,不然无根生的名字不会至今也无人知晓,你们啊,”廖景春指了指天,嘲道,“被发现,然后被惩罚了罢了。”

“这家伙最擅长制造各种各样的巧合,然后让所有不遵循它的人,越坠越深,直到万劫不复。”

他甩开谷畸亭的手,扶着树,勉力站起来,慢吞吞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说:“前辈不满意这个答案,就可以找自己喜欢的答案。”

即便这注定失败。

廖景春走到大江大河边,听到江水滚滚流逝,想起了跳河自尽的廖喜水,他忽然理解了自己的母亲。

廖喜水未必是被折磨而绝望死的。

她或许和廖景春同样愤怒,走到河边,用死亡来抵抗命运的安排。

天空忽然聚起一团又一团乌云,乌云互相碰撞,转瞬间电闪雷鸣,可这回的雷电不同以往,天空中一闪而过的天雷坠到地上,连接天地。

廖景春坐在江畔,打开了阵局,而这时追杀他的人也赶到了。

廖景春笑着坐地与他们论道。

“诸位,见过天道吗?”

他们面面相觑,惊恐地盯着天上的情景,叫喊道:“这是不是天雷?”

廖景春点了点头,赞赏道:“各位好福气啊,我用了一辈子才走到如今,诸位只需要追杀我就能窥得天道。”

不过,看这个是有条件的,阵局中只能进不能出,所有赶来追杀廖景春的江湖高手注定死在这场阵局之中。

廖景春指向天,哈哈大笑,似乎已经疯了。

“看啊,我廖景春忤逆天道最终遭到天谴了,不,好像不能这么说,”他自言自语,“这应该叫渡劫吧?”

他站在人神的交界点上,正在逐步违逆天意,走向天道的那一方。

他将成仙。

这已成定局。

可他成仙之后也会受制天道,成为其本身,也是注定的事实。

他廖景春努力了一辈子,折腾了一辈子,到头来,只不过让傲慢的天妥协了一步,让他成为自己罢了。

他站起来,听着令人心惊的雷鸣声,在众人的惨叫声之中,哈哈大笑,“望”着那片天,问道:“悯尘,我错了吗?”

“我没有!”

“我只是输了,可是你看这天,这片连自己也无法超越的天,到底又有谁真的可以超脱呢?又有谁真正可以赢呢?”

“没有!没有!一个也没有!”

“我走到如今就只是证明了这样一个事实。”他扬起手,和着背后滔滔不绝的江水,听着哗啦啦的大雨声,恍若疯癫,“这是一条通天歧途!”

“所有人都会失败!”

天雷之下,没有人可以活下来,包括廖景春。

可他即将意识模糊,彻底超脱这具**凡胎之时,生生撕裂了自己的魂魄,学着他的母亲一样,拒绝了和天道完全融为一体,他残留了最后一丝意识,指引着这具从廖喜水那里得来的身躯,跳下了波涛汹涌,永不停息的江流,江流带着他,将他送往他最想去往的地方。

这世上最靠近林秋雨的地方。

他将永远属于这个人。

……

内景最终散了,化为一场空荡荡的苍白。

天地间仿佛只有廖景春一个人踽踽独行,接着苍白有了山,有了水,有了风雨,也有了林秋雨。

他们相互依偎着,林秋雨率先主动伸出手,牵住了廖景春的,两人相视一笑,互相牵引着朝向未知的远方,而在山水的尽头,站着看了全程的林惊蛰。

她不敢上前,只能看着记忆里面目已经模糊了的父母,轻声喊了一句:“爸爸,妈妈。”

林秋雨最先回过头,她拉住廖景春,转过身,笑着朝林惊蛰招招手。

“惊蛰,”她笑容爽朗,像雨过后的太阳,“好久不见呀,过得怎么样?”

林惊蛰有些不敢上前,直到廖景春也笑着喊她:“怎么了,惊蛰,你还在叛逆期吗?”

“我才没有,”林惊蛰视线有些模糊,擦了擦竟然擦出一手泪来,“我早长大了。”

她跑到他们身边,然后被林秋雨一把搂住,紧紧抱住了。

“哎呀,我还担心我死了,你会活不下去,”她揉了揉林惊蛰的脑袋,笑道,“没想到你活得挺好的嘛。”

林惊蛰紧紧抱住林秋雨,像儿时一样,随口怼幼稚的妈妈:“你也太小看人了吧。”

“呀,小看了我们家宝贝,还真是我的过失。”林惊蛰已经长到和林秋雨一样高了,可林秋雨还是将她看作幼时的小孩儿,双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告诉她,“要不要妈妈给你道个歉啊?”

廖景春哈哈一笑,说:“我算是知道惊蛰脾气为什么那么坏了,原来都是你惯的。”

听到廖景春说她,林秋雨有些不服气,两个人当着林惊蛰面斗起嘴来,不过说的最多的还是林秋雨,廖景春只精准地点出错处,然后笑眯眯地听林秋雨辩解。

林惊蛰看着他们在一起,慢慢笑起来。

然后,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林秋雨的话骤然停了,她愣了愣,看向廖景春,廖景春则看着林惊蛰,笑问:“这句对不起是从何而来啊?”

“惊蛰,”他摁了摁林惊蛰的脑袋,轻声道,“你是秋雨的宝贝,也是我的。”

“秋雨有多爱你,我就有多爱你。”

“你的出生不是个错误,要怪也得怪那没心没肺的上苍,怪不到你头上,”林惊蛰抬起头,见廖景春笑容满面,眼里映照着她的脸,“至于你此后如何做,是对是错,也是你自己的事。”

“惊蛰,你是自由独立的个体,不用朝我们说对不起。”

“你记住,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们。”

“至于我的罪孽、我的执念你更无需承担,”廖景春望着无边无际的山水,告诉她,“这是我的事。”

“爸爸……”

廖景春拍了拍她的脑袋,阻止了她的话头,告诉她:“我成了天道,失去了自己,我败了吗?好像也没有。”

“惊蛰,你看至少还有你真正脱离了命运赋予你的枷锁。”他说,“就比如你现在选择的人,本来并非你的命定之人,可是那又如何呢?谁要听着狗屁命运的安排,我的惊蛰,想要的东西,只要想,努力去做,就可以得到。”

“这天地大得很呢,随便你撒野,你是自由的,”廖景春温和地说,“这天再也阻挡不了你的前路。”

林惊蛰眨眨眼,也随着他望着这处山水,问道:“爸爸,你现在还活着吗?”

“我当然死了,你妈妈也是。”

“这里的内景只是我残留的意志造出的,至于我,当然不是廖景春本人,可是……”

他沉默了一会儿,林惊蛰也跟着沉默。

是啊,眼前的幻境不是廖景春,至少不是完整的他。

廖景春永远都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醉心于问道的疯子,而不是眼前平静温和的模样。

“惊蛰,”廖景春叹了口气,“我或许不是廖景春,但我是你爸爸,你是爸爸的牵绊,所以我留在了人间,和秋雨一起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离开这人世间。”

对啊。

他即便不是完整的廖景春。

但他确确实实是廖景春的一部分,他是廖景春最后割裂出来的对尘世的留念,这是有归属,因为爱而建构起来的廖景春。

是林惊蛰的爸爸。

“惊蛰,你所见的即是真相,但你不要因此怨恨天,这是我的执念,我不想要你把它牢记心头,你有你的人生,按照你喜欢的路子走就是了。”

“知道了,”林惊蛰擦了擦眼睛,怼道,“不会跟着你去算命的。”

林秋雨闻言捧腹大笑,廖景春则有点无奈。

“哎,小林同学,”他叹了口气,“你算也算不过我啊。”

“好了,这位口气不小的小姑娘,快出去吧,”他催促着林惊蛰,看到她疑惑的表情,嘲笑她,“长大了就该有别的人等你了。”

林惊蛰原不该是个往生眼的,和非林家人结合生出来是往生眼的概率极低,加上林家式微得出往生眼概率越来越低的情况下,林惊蛰还能是个往生眼就是老天爷在推波助澜,故意折腾廖景春的,在这场和天的对抗中,林秋雨和林惊蛰都是牺牲品,不过天道没有好恶喜悲,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廖景春干扰了天道运行,想用各种方式把这个bug病毒解决掉,但最后病毒侵扰了整个天道运行系统,然后病毒被消除了自己的病毒结构,也就是身为人的心,和天道融为了一体,继续维持世界的正常运行,但或许有了这个病毒会稍稍有点不同,至少天因此学会了悲悯。因果轮回,善恶有报,至少不是一句空话,偶尔还是能起一点点点作用,某种意义上也算完善了因果律。

不过这么说的话,林惊蛰她爸岂不就是天道?

还有3章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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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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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之下]双人游戏
连载中春雨惊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