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回头

七年前。

在杀掉当年术字门围堵廖景春最后一个幸存者后,林惊蛰赶在谷雨那几天回到了聿都。

林秋雨和廖景春的坟墓比公墓里的其他人要冷清许多,两个贡品也没有,林惊蛰那天难得买了个蛋糕摆在坟前,请他们俩吃蛋糕。

但林秋雨与廖景春和林惊蛰是一脉相承的讨厌甜食,精美的小蛋糕摆在坟前,半天都不动,林惊蛰也不着急,她沉默地坐在坟前,静静地望着墓碑上的字,低声道:“我又杀人了。”

这次的家伙没意外的没费林惊蛰多少力气,尽管嘴里一直叫喊着“饶命”和“冤枉”让林惊蛰烦不胜烦,林惊蛰还是杀了他。

一击毙命。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杀人,杀的还是她的仇人。

尽管喷溅在身上的血腥味令她反胃作呕,但浑身止不住地因兴奋而战栗。

墓碑上只有林秋雨一个人的名字,还贴着她的照片,林惊蛰眼露红光,说到兴奋处瞟到林秋雨秀美温柔的脸,骤然停下来了。

她说:“对不起。”

林秋雨应该很讨厌这些东西,她不该当着林秋雨的面说这些。

于是她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低头不去看林秋雨那张脸,轻声道:“爸爸,我在全性遇到了当年和我们一起吃饭的叔叔。”

“他跟我说了一些你的事。”

“我脑子不聪明,不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我知道,不管江湖上的人如何说你,你都是我爸爸,”她说,“谁杀你,我杀谁。”

呆在圈里这一年让她明白,弱肉强食才是生存法则,道德情谊一文不值,只会成为拖累,让她体验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唯有给予敌人相应的死亡,才能让杀戮短暂地停下来。

杀戮可以停止杀戮,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为廖景春报仇。

以杀止杀便是她的道。

公墓里冷清不已,只有林惊蛰一个人的絮叨声,林惊蛰说的有些累了,便停下来,抬起头天已经黑了。

夜晚风寒,更深露重。

林惊蛰裹在单薄的春衣里,从兜里掏出几根蜡烛随意地插在蛋糕上,再用打火机点燃它们,顿时扑闪着的烛光便点亮了周遭的环境,林惊蛰也因此被抹上了闪烁不定的昏黄的烛光。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许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生日愿望,然后睁开眼,苦笑道:“不祝我生日快乐吗?”

喵~

脚底忽然蹭上一直小猫,林惊蛰低头看着那只蹭来蹭去的妖娆的小猫,揪起它的后颈,把它提溜起来,小猫瞪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眼神却飘向那只点着蜡烛的蛋糕。

哪来的小乞丐?

林惊蛰冷眼瞧着它,明明自己也不会吃蛋糕,也不肯把一点甜分给一只路过的猫咪。

她提溜起猫选了个恰好的高度,把它甩得老远,然后被一个忽然出现的僧人接住了。

林惊蛰忽地站起来,袖口里藏着的短刀刷地一下掉到手里,她捏着刀柄,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僧人。

僧人相貌普通,却很平和,不由得让人降低了几分警惕。

僧人怀里抱着猫,弯下腰,温柔地将它放到地上,摸了摸猫的耳朵,又拍了拍它的屁股,让它往林惊蛰那边去,猫不愿意去,围在僧人脚下打转转。

僧人看了一会儿,便任它去了,他直径朝林惊蛰那边去,林惊蛰沉声道:“来找死吗?”

僧人脚步一顿,偏过头,好似这会儿才注意到她似的。

他除了浑身的打扮,实在不像个传统意义上的僧人,反而像是浸满了世俗气的旅人,浑身都是烟火味。

这和林惊蛰之前见过的人不同,再加上他身上既无血腥气更无杀意,像是个勿入墓地的寺庙里的普通僧人。

“我见过你。”他说,“你是云问的女儿。”

林惊蛰防备莫名其妙卸下去了,她皱着眉,盯着僧人,问:“云问是谁?”

“是你父亲廖景春在武当时的道号,”僧人转了转手上的佛珠,想了想,奇道,“你既知道他曾是武当的人,该也是知道他的道号的。”

林惊蛰不知道。

她问的是仇人,没人会告诉她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除了眼前的僧人。

“你是谁?”

“寒山寺悯尘。”他淡笑道,“你叫我悯尘就好。”

说着他转头看向墓碑,他走上前,蹲下来,轻轻拂去上面的露珠,半天没说话。

林惊蛰皱着眉,不理解他近乎祭拜的行为。

她想喊住悯尘,却听他嘴里念念有词。

“冰心诀心若冰清,天塌不变,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尘垢不沾,俗相不染……”

“你在念什么?”

林惊蛰打断了他,悯尘看着墓碑,温和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是清心咒,可以渡往生的灵魂,你要学吗?”

“我很想教你。”说着他偏过头,望着不远处的林惊蛰,笑道,“不过,这是有条件的,你不能再杀人。”

林惊蛰瞳孔一缩,浑身的刺又立马立起来,她冷声道:“怎么?名门正派要教训我这个全性妖人了么?”

悯尘没理她忽然的敌意,抬头望着天,城市郊区处没有工业污染的地方,在夜里总还是能看到点点微弱的星光的,半晌,感叹道:“我也是个术士,想看得云问窥破的天机,不过我天赋有限,未曾看到一星半点。”

“林惊蛰,你看的到吗?”

他连林惊蛰的名字都知道。

林惊蛰捏紧手中的短刀,斥道:“我哪里能看到,我连廖景春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当然看不到。”他说,“云问触碰禁忌,连他本身也成了禁忌。”

“你可以问尽世间,却问不得天。”

“林惊蛰,你想知道真相吗?”

她当然想,她走了那么多路,做了那么多事,就是为了找到仇人。

“我已经知道真相了,”林惊蛰上前,沉声道,“武当背弃他,江湖排斥他,全性利用他,术字门追杀他。”

“他是被所有人逼死的。”她说,“他是被所有人谋杀的。”

悯尘闻言,手中的佛珠又转了转,闭上眼呢喃着“阿弥陀佛”,悲天悯人的模样与冷清的墓地格格不入。

林惊蛰哈哈一笑,将手中的刀收了回去,背过身,嘲道:“大师,还有什么真相要跟我说的?”

悯尘长叹一声,问道:“所以,你要复仇吗?”

“不然呢?”

“林惊蛰,”他惋惜道,“为了一个不完全的真相,你走错路了。”

走错路这三个字太沉重,几乎要压垮了林惊蛰,她的人生早就没有了意义,但她不想连自己仅有的愿望也是虚假的。

况且,她已为此付出太多。

根本回不了头。

“你胡说。”

“林惊蛰,我会帮你了解全部的真相,可是,你得给自己找一条回头路,”悯尘望着她浑身刺目的红色,缓缓站起来,像个长辈一样,轻轻摁着她的头,低声劝道,“江湖中高手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你如今锋芒毕露,杀孽缠生,迟早遭到反噬。”

“你这样下去永远也活不到看到真相的那一天。”

“林惊蛰,你还小,至少得让自己以后有所选择。”

“我不需要以后。”

“……”

悯尘松开手,看了她许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轻声道:“你太偏执,这一点和云问是一样的。”

他周身忽然闪起金色的光芒,就连眼瞳的颜色也变成了神圣的金色,平静的墓地里忽起一阵阵大风,但他并无明确的杀意,看着骤然间抓着短刀警惕起来的林惊蛰,温声道:“我会是你杀的最后一个人。”

……

林惊蛰睁开了眼睛。

外面天已经黑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除了窗外洒进来的微弱的灯光,屋子里暗沉沉的,眼睛刚适应了黑暗,手机却忽然亮起光亮来,晃得她眼睛疼。

林惊蛰抓起手机,捂着眼睛,接通了电话,刚睡醒,脑子还是糊涂的,接过电话,只“喂”了一声,就让那边尽情发挥。

“惊蛰。”

是王震球。

她听到声音,就变得更懒散了,在被子里蜷成一团,拿被子把整个人都盖住,声音闷闷地让那边说话。

“我得在唐门多待几天了。”

就为这事打个电话?

林惊蛰眼皮都没眨,回道:“随便。”

然后,挂断了电话。

那头王震球表情温柔,通话已被挂断了,可他还将手机抵在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林惊蛰的声音似的。

他被唐门众人死死瞪着,眼见着他们推出一个巨大的“王震球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匾,打算立在门口。

而他本人则被众人团团围住,大家对他又气又怒但又无可奈何,简直是个烫手山芋,而领头的是个矮个子的表情严肃的老头,他皱着眉,沉声道:“你真的是公司派来的?”

王震球点点头,捂着手机将其拿远了些,说:“我确实是,今天是突击检查啦。”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张旺脸色一变,冷声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我没说自己看到什么了啊。”王震球状若无辜,举起双手,眨眨眼睛,说,“这世上登记在册的炼器师不多,唐门刚好就有一个。”

他笑眼弯弯:“我只想让前辈帮个忙,我想让那位大师帮忙做个东西。”

张旺皱着眉,问:“做什么?”

“您别那么紧张,”王震球见事快成了,便放缓了语气,左手画了个小小的圆弧,说,“我想做个戒指。”

张旺觉得很可笑:“想要戒指买一个就是了,为什么要劳烦炼器师?”

“这个啊,因为我想做的不是普通的戒指,”王震球笑容和煦,说的话却不那么清新美好,他说,“我想永远锁住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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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之下]双人游戏
连载中春雨惊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