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2点
林惊蛰接到这通电话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强行挂断了。
这世上还能叫到她“姐姐”的只剩下一个人了,她现在唯一的亲人。
苍琅山林家的林寿。
她捏着电话回拨了回去,但几次过后,始终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按理,一直处于囚禁状态下的林寿是没有机会给她打这通电话的,而且她说的是……
最后一面。
她赶紧投身内景之中,问了林寿的安危。
内景中星光闪闪,零散的小火球,飘在半空中,扑闪扑闪的就如同萤光,微弱极了。
林寿恐怕真如她所说,命不久矣。
林惊蛰再顾不得其他,她从内景中跳出来,一把拿起手机,又从床柜里收敛一些重要的证件乱七八糟的塞在兜里,急匆匆地出了门。
门刚刚砰的一声关掉,她就跟忽然犯了神经一样,又焦急地掏出衣兜里的钥匙,重新开了门。
原来她只是为了取王震球送她的那条,藏蓝色的围巾,她把围巾一圈圈地裹在自己脖子上,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然后,深吸一口气,又关上了门。
接着她赶赴车站,在售票口买了去苍琅最近的车票,过了半个多小时,终于上了车。
苍琅山不在川渝这一带,要去那里,她必须跨越省份。
大晚上的,高铁的班次开不了,最好的座位不过是硬卧,可她买票买的太晚,临到她时早轮空了,不得不去挤硬座。
凌晨的列车坐满了人,林惊蛰对着车票一路找座位,刚上车提着行李的乘客堆着行李挤来挤去,林惊蛰这个没行李的让了又让,五分钟后才终于找到自己座位上坐着。
她原本应该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好可以对着座位间伸出来的餐桌,困了累了就可以在上面趴着休息。
但可惜,她坐的位置被一个小姑娘霸占了。
小姑娘估计是太累了,整张脸都蒙在交叠的两臂上,不省人事,而她身边的男朋友则把大部分的位置都让给了她,自个儿靠在又硬又直的座位上睡得颠三倒四。
林惊蛰点了点坐在外面的青年,青年一下子惊醒了,林惊蛰没说话给他看了一下车票。
“啊,对不起,”青年声音小的几乎只有气音,“我这就喊她起来。”
这么说着,但面对睡得正香的女朋友他终究还是有点迟疑。
林惊蛰看出来了,于是她拍拍肩,说:“那我先坐这吧。”
青年有点羞愧,不住的说:“不好意思。”
林惊蛰摇摇头,掏出手机,划开屏幕,发现微信又变红了,甚至变成了恐怖的99 。
她点进去,发现是工作群里短信,她随意翻了翻,然后关了手机,头往走廊那边侧,闭上了眼。
刚闭上,她又发神经似的打开手机,盯了一会儿,始终没有新的消息弹出,她叹了口气。
然后,下定决心,在搜索栏搜王震球的名字,半天都没搜到。
她惊异地又把她不多的微信好友从头翻到尾,终于发现她这个微信号里早把王震球删掉了。
她捂住脸,怀疑自己年纪大了,竟然一熬夜,脑子都出问题了。
于是,她又退了手上的号,登了另一个号的。
果然,在这个专属王震球的微信号上,堆满了王震球的信息垃圾。
她从头翻到尾,看着王震球分享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以及为了引起她注意力砸的乱七八糟的表情包,淡淡笑了一下。
他一直发到12点。
后来估计是以为她睡了,所以再没发信息了。
翻到最后,只看到一个相比之前时间间隔更长的信息。
只是最简单的[晚安]两字。
林惊蛰心里一暖,点了点那两个字,又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好多下,始终都没有弹出新信息。
但她总觉得这条信息下面缺了点什么,于是她也在对话框上,和王震球发了一模一样的内容
——[晚安]。
接着她终于肯放过这个刚刚辛勤工作的手机,去车厢间的洗手池用冷水洗了自己手,接着徒手取下了戴在眼上的镜片,放到随身携带的带着药水的眼睛盒里。
随后用围巾盖过眼睛,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双臂交握,头向外侧,终于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时间睡得很长,林惊蛰睁开眼睛,天就已经大亮了,打开手机一看显示的是“中午十一点”,身边的那对情侣早就换成了热情唠嗑的大妈了。
想起来,这时间她也快要下车了。
身旁大妈就自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指点江山,顺便关心了一下刚醒的林惊蛰。
“欸,你说喃?”
林惊蛰有点懵:“什么?”
“哎哟,你们年轻娃娃最懂了,说一哈你们现在这些娃娃是咋个想的,为啥子一个个不结婚,不耍朋友嘛。”
林惊蛰刚醒就面临这种人生哲学话题,一时愣住了,抬起头,发现不管是自己这边还是餐桌对面都坐满了花枝招展的时尚阿姨们。
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女士们的茶话会。
她们面容慈祥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复。
“呃,”林惊蛰选了个不得罪人的说法,“我也不知道。”
“咋个会不晓得喃,你有男朋友哦。”
啊这。
林惊蛰一噎。
阿姨们觉得自己猜对了围在一团哈哈大笑,感叹道:“现在的娃娃脸皮都太薄了。”
……对对对。
“你的眼睛咋回事哦,颜色咋不一样喃。”其中一个阿姨喊道。
歪着头睡了一整晚,她早落枕了,她伸出手揉了揉自己酸涩的脖子,淡定地回答:“带的美瞳。”
然后起身,刚巧这时列车员也走到车厢扯着嗓子,提醒她下车。
“苍琅山到了!要下车的,都准备起。”
林惊蛰前往洗手池,将有色眼镜重新戴上,然后等在下车口,等待列车停稳。
苍琅是位处于山地里一个飞出来的城镇,这一切都要归因于当地的大族林家。
林家是这里传承了几百年的大族,建国后一大批林家后人出门在各个领域做出一番大成就后纷纷反馈家族,一连也带动了原是山区小镇的发展。
林家人非常奇怪,他们自家的儿女,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是林家的子孙,生下来的孩子就必须姓林。
也因此偌大一个苍琅城几乎有四成都是林家人,家族人员庞大又冗杂。
但偏偏他们向心力又很强,奉行为家族奉献的信仰,而维持这种信仰的是林家特有的异能。
是的,林家也是一个异人大族。
这个古老的家族维系了几百年的时间,出的强者更是不胜枚举,在异人圈内颇有盛名。
但是又由于和诸葛家一样对圈里很多事不掺和,因此即便影响力大,和其他家族、宗门有所往来,但也基本在圈里处于隐世的状态。
列车发出了“呜”地一声气鸣,伴着车站一声声到站的广播声,门缓缓地打开了。
林惊蛰从车上跳到月台上,又沿着月台指向的方向,向火车站外走。
在这下车的稀稀拉拉,没了人潮的遮挡,林惊蛰就能站在高高的月台上,不经意间就能将苍琅城的全景映入眼帘。
七年过去,这里已变了许多,原先高高耸立的烟囱被撤掉了,改成了自带光污染的高楼大厦,道路也重新铺了一遍。
山区的城镇发达的看起来倒跟一些现代化的大都市没什么差别。
林惊蛰感叹了一句:“怎么越过越好啊。”
真是让她不爽。
她冷漠地将城市风光收进眼底,然后将围巾往上提了提,遮住了自己的面目,才垂下头,融进人群中。
一出火车站,便被一些热情拉客的司机、旅馆老板这类的人招待。
林惊蛰从出站开始就一直在说“不用了”,一直说到公交站才算消停。
林寿在苍琅山的深处,她得搭乘公交坐到终点站,再步行过去才行。
她脖子还是痛得很,不住地支着头,到后头她直接把头歪着了,看上去跟个得了病的摆子似的。
刚上车,她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身上没带零钱。
看到她有些窘迫的模样,司机大哥笑道:“用手机支付噻,下个苍琅通,坐公交也可以扫码了。”
……果然很发达。
林惊蛰默默掏出手机,见电量只剩下有3%,预判要等自己下个app,再注册登录,再往里面充钱,最后才能扫码。
到那会儿,别说黄花菜凉不凉了,她手机铁定嗝屁。
于是,在司机大哥的催促下,林惊蛰不得已掏出兜里最小的纸币,五元,塞了进去。
啧,亏死了,这钱都够返程了。
她心里暗暗懊恼着,然后在公交里选了个角落坐着。
瞧着这一车人聊得热火朝天的样子,她估计都得姓林,最差也是林家的姻亲。
她和人家格格不入,躲在角落里,掩着围巾下,只露出一双眼,仿佛一个要干点什么的危险人物。
前头偶有几个人奇怪地瞟了她几眼,窃窃私语,说她是个外乡人。
那还真是说对了,但她不能仍由他们议论下去。
苍琅是所有林家人的家,他们极为团结,但同理,他们也极为排外,对不是苍琅城的异乡人格外关注。
一旦被确定了,就会被林家的异人们偷偷盯上,谨防异乡人做出危害林家,甚至危害苍琅的事。
林惊蛰年少不经事的时候吃了一次大亏,对此长了记性。
于是,她主动和他们攀谈:“我不是外乡人,我也是苍琅本地的。”
那几人猜忌不已,问她:“你叫什么?”
“林秋雨,”林惊蛰用了她母亲的名字,她扯下围巾,很有诚意地露出一整张脸,道,“我也是林家的,在外面上大学,今天刚回来。”
那几个人终于猜疑散去大半,又问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都读大学了,耍男朋友没有?”
敢说没交男朋友,今晚就拉着你相亲,反正算起来都是亲戚,谁还跟你客气。
林惊蛰赶紧扯上王震球:“有的有的,是个外地的,读书的时候认识的。”
“啧,”林家亲戚们非常不满,“找个外地的。”
林惊蛰只能尴尬微笑。
“哎呀,不要那么想嘛,反正生下来的孩子都姓林,”任何队伍里总有一个和事佬,“网上都说了夫妻地域差距越大生下的孩子越聪明。”
这都哪跟哪啊?
“啊,对了,你男朋友长得帅不帅?”
林惊蛰继续尬笑,心想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嘴上道:“……漂亮。”
一说起漂亮大家更感兴趣了,非要自来熟地观看她漂亮男朋友的照片。
说没有还不信,林惊蛰只能强行把手机关机,解释道:“其实,手机没电了。”
幸好,攀扯没多久这伙人也陆陆续续下车了。
林惊蛰紧跟着他们在最后一站下车了。
她走到公交站点,沿着记忆里的位置,朝苍琅山的更深处走。
林家的宗祠就在山间,那里曾是林家的旧址,也藏着林家所有的宝藏。
不过,林惊蛰刚下车,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滑板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她有些好奇地转过身,就见到最不可能出现的人,出现了。
他踩着滑轮,穿着一身宽松的棉衣,顶着那头耀眼的金光,眉眼带笑,沿着城市平滑的水泥路,迅速朝她滑过来。
“……”
林惊蛰憋了很久,憋出一句,“你跟过来干什么?”
王震球忽然恶劣的笑起来,他滑到林惊蛰身边便停下来,一脚踩地,一脚踩在滑板上,将林惊蛰整个人都从背面亲昵地揽住了。
他歪了歪头,长发顺着他的动作泼洒下来,形成一条金色的幕布,他与转过头来的林惊蛰两厢对视,良久,戏谑地说:“漂亮的男朋友得陪着你回娘家嘛。”
“是不是啊,”他笑道,“女朋友。”
“……”
靠,他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