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尔汀小姐,我还是有些好奇,您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
苏游带着她过了联邦的海关,再一次上了星舰,没话找话好奇道。
一般来讲,敢只身一人来到三不管地带的人无非两种,有点实力和迫不得已。这位客户看着年轻漂亮,却遇到什么事都相当淡定,也没有不长眼的来招惹她们,苏游可不相信这全是靠运气。
不过这位小姐人实在是太冷淡,健谈如苏游都难免有些难受。
“我吗?”林织羽原先正靠着座位边的舷窗出神,短途的星舰航班其实和曾经的飞机航班很像,长途的则更像游轮有自己的房间,“你想听什么?好的还是坏的。”
她很有耐心地等待先知的真正现身,尽管现在的先知还是以普通人的身份在伪装。其实祂现在的状态和曾经的她很像,她打心底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的时候,没有人能看穿她的谎言。
“呃,还有好的坏的一说?”见林织羽愿意搭话,苏游终于找回了一点节奏,“那,先听个好的?”
“好的就是,我之前是一名普通的军校学生。嗯,我还是个艺术生。”
苏游讪笑了两下,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呵呵,您真会开玩笑,那坏的呢?”
“坏的?我是帝国在逃的一级通缉犯。”林织羽扫了她一眼,无视了她又一下僵住的身形,也没有压低什么音量,“还想知道我干了些什么吗?”
苏游都要感觉前后的其他乘客投来视线了,“姐,求您别开玩笑了,哈哈…”
她尴尬地哈哈了两声,笑着笑着脸都僵住了,可以说是哭笑不得。不过这一下子后,苏游看着对方胡诌完,一副疲惫的神情,也失去了再东扯西扯的想法。
时间过得飞快,无非是林织羽阖上眼睛整理思绪了几次,她们已经成功换乘完长线航班进入了凯维斯星系的境内。
随着与神之陵寝的距离越来越近,林织羽逐渐感受到了那来自根源的难以抗拒的引力。她越发失去了对着苏游表演一下的耐心,把更多的力气花在维持清醒上面,也就显得越发寡言。
这一路来到新世界的边界,一切都显得相当的顺利。然而当他们一落地凯维斯星系,却发现港口气氛相当压抑。
林织羽和苏游带着猎人的身份信息一路过了核验,苏游也是废了一番功夫去打探,才得知原来是帝国那边的人介入了新世界的探索,并且意图封锁新世界外围。
然而新世界的所有权是帝国还是联邦并不是件明确的事情,帝国这么做无疑是在向联邦彻底宣告自己的主权。联邦这边自然对这个做法相当不乐意,目前正在组织军队与猎人群体继续前往新世界外围的补给星球。
“据说帝国的高层都到场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他们这么严阵以待。话说,施尔汀小姐,都送您到这里了,我能撤了吗?”
苏游有点讨好地龇牙笑笑,搓着手等待对方的回复。
“很遗憾地告诉你,这里还不是我的终点。既然联邦正在组织猎人前往补给星,那我们当然也不能落下。走吧。”
“…如果我说,我要终止这个合约呢?”
“新世界那边是有什么令你畏惧的东西吗?”林织羽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缓慢道,“还是说,你在躲避的什么东西?有我在,你无需担心自己的安全。”
“那我身上究竟有什么您要揪着不放的东西吗?我只是个生意人,也只是个普通人,施尔汀小姐,就算您再厉害,您也没法担保在新世界那样的鬼地方保护我全身而退,我很惜命,再往那边去,这个钱我可没法赚了——”
苏游嚷嚷着,脚步开始一步步后退。然而在她无知无觉时,周围的车流、人群就像是消失了那样无声无息。
“……唉。一定要我逼你出现吗,尤溯。”
林织羽低头微微叹了口气,此刻的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就像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塑,身上的温度也尽数流失。
苏游定定地看着她,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吐出一句话,“您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不是你所期望的吗?”
林织羽有点困惑地看了祂一眼,“在很久之前,你唆使祂们杀死我的那一刻,你就该知道命运的流向了。”
“其实原本得知您来到联邦,我是想带着您好好看看这个国度的。不过在见到您后,我发现这没有多少必要了。”苏游,不,尤溯暂时回避了她的质疑,“您循着直觉与命运提前认出了我,只是新世界一行,恕我不能陪着您一起去了。”
“仅仅只是踏入那里一步,我便会彻底消失。”
“我知道。只是,你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与我讲么?”
“请与我边走边说吧。如果您不介意,愿意听我讲一个略有些无趣的故事吗?”
周围无形的结界破碎,尤溯带着她来到了凯维斯首府星最热闹的交易集市。这里与井然有序、高度现代化的帝都不同,彩色的棚子略显原始地遍布着,猎人们和小贩们的吆喝声充斥着。
林织羽有些恍惚,这里就像蓝星常有的市场那样充满烟火气。有人在售卖物资补给,有人在招募队友,还有人在以物易物交换探索所得。
“在神降纪元那个年代,至高无上的主带着众人开创了文明的伟业。您最初将我捡回时,我所能想象的最热闹、最繁华的集市,也不过是眼前的模样。”
“众人沿着各自的命运轮转,如斯生活于这片大地上,生生不息,永无休止。”
林织羽听着,没有反驳祂,“只是我许诺的,是比眼前所见要繁盛许多的未来,一个崭新的新世界。”
“您确实也做到了如您所许诺的一切。我一路追随着您,一路在您身后看着这个世界成长,在您所带领的文明最繁盛的时期,我与我的同僚们皆对未来怀揣着无限的愿景。”
“直到后来,诸多沉疴爆发,污染再临,我却从回环的命运里看见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一个没有神的未来?哦,我知道,于是你宣告了这个来自命运的神谕,并联合他们为我判处了死刑。”
林织羽平淡地回复到。尽管刚刚得知的时候她为这份背叛感到愤怒,此时此刻的她心里却也不剩多少东西了。
重新回到这具冷冰冰的躯体后,情绪流失的速度似乎远超她的想象。
“您还在责怪我的背叛么?抱歉,我是应该向您说一声对不起,也并不向您祈求原谅。在当年意识到您被污染后,我的确将这个未来告知了祂们。我想,只有将您的权柄暂时分散,或许能为您抢来些许清醒的喘息时间。”
“然而我不曾想到他们的行为如此的激烈,好在您将人性与污染提前分离,留下了纯粹的维护秩序的那一部分。也因此,您的本源在陨落后仍留下了一部分遗留,您也得以保全。”
“命运也会有预料不到的事吗?在你的言论中,我只觉得你在惋惜我逃过了一劫。”
“只是我有预见不到的事,而命运会带着所有人一同前行,包括自愿被困在这箱庭的您。命运是您剪裁后的孩子,也许正因如此,它永远不会对您狠下心。”
“……”
林织羽并不认同祂的话,却也没说什么。命运是这个世界自主诞生的命运,为了这个世界,它只是个以最优解为终点不顾一切的程序。
“在您陨落,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也再一次陷入了无边的昏沉。我知道,那是命运暂时不再需要我做那喉舌。直到我在神降纪年结束很久后再度醒来,这箱庭又因污染哀鸿遍地。我得到了新的启示,命运说那终点就在新世界,我意识到我该再为您做些什么。”
“我找到了波伊斯与蒂姆,在他们彻底疯狂前令他们许诺守好这权柄等待您的到来。我令那克斯玛驻守您的陵寝,等候您的归来。我在您实施计划时引开了您的阻碍,最后,在您终于如命运所言那般来到这里时,我静候着与您的见面。”
“您身上的温度再一次淡下去了,可是我却又一次被您不顾一切的决心所灼伤。您的光亮仍然在燃烧着,如斯温暖。”
“我想,那些带您参观这个无神之国,去说服您接纳这个愿景,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必要。尽管您遭到这样的背叛,您却从未放弃过这个世界,也从未放弃过挽回它的执念。”
“正是为了这份光亮,命运与我,也愿意为您的计划倾注全力。只是在此之前,我仍有一件事感到无法理解,这或许是我最初也是最后的困惑,希望得到您的解答。”
林织羽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集市仍然这样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只是这一段短短的路已经被她们行至尽头。她看着这个星球的夕阳开始坠落,如同粉霞般点燃了半边天空。
“你说吧,说完之后,我们就告别。”
“赞美您的慈爱。我的问题是,您为何愿意为了挽回这个世界而倾尽所有?倘若您放弃割舍这混乱的一切,收回您所有的权柄,抛却您身为人的情感,在那混沌之中,您会过得比现在恣意许多、许多。”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步一步走向…
“尤溯,在很久之前,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为了挽回这个世界拼尽所有。而我的答案是,如果那是你的愿景,我便拼尽一切去为你做到。”
像是想起了记忆中遥远的友人,至高神的面上显露出淡淡的笑意。
“后来我结果一切,成为了祂。再后来我有了想要一起同行的人,我明白了祂口中所谓的未结识的友人。就当我是为了他们吧,为了我想守护的,为了祂的夙愿,倘若我的离去能够换取他们的未来,我便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当文明在混沌里成功生根发芽…祂也不必忍耐那痛苦无边的寂寞了呀。好了,我已言尽于此。将【命运】的权柄交予我吧,尤溯,你已陪我走完最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