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星也是嘴快，说完了才觉得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戳破有些不对。
唐三藏很快洞悉云月星的尴尬，双手合十，朝着方丈抱歉道：“小徒无礼，还请方丈不要见怪。”
那方丈倒是真没有见怪，反倒有些见怪不怪地继续引着唐三藏往寺院里面走，声音语气都像是完全不在乎方才云月星无礼的样子。
走到门口，方丈弯腰推门：“圣僧请进。”
唐三藏：“方丈不必如此客气，我不过也是带着唐王的命令来的普通僧人罢了，圣僧之名，实在是担当不起。”
那方丈笑笑，并不反驳：“那便唤唐长老吧，只是圣僧何必妄自菲薄，既能西天取经，又有这般有能力的徒弟相伴，便是神佛选定的好人，寻常僧人几世修行也不能到此等境界。”
这话说得实在是怪异，云月星不敢在明面上说，便在心里嘀嘀咕咕。
【这话说得实在是怪，师父能西天取经，自是因为他是十世修行的好人，这方丈居于车迟国境内，按理说不应知道这等密辛才对。】
唐三藏往后轻轻一瞥。
云月星感受到师父责怪的目光，无害地笑了笑，往后面躲了躲。
车迟国皇家寺院，并不同于先前见到的乌鸡国寺院。
除了两地相去甚远，习惯不同，装潢也是大大不如。
如果说乌鸡国的皇家寺院看着便是有些年头和传承的标准皇家寺院，那么车迟国这个，顶多也就是个打扫得比较干净、装潢稍稍有些富贵的新建寺院。
院中的石板虽然干净，但仍然是哑光的，石头皮都没有磨破，看着就像是没有多少人行走的。
这寺院，看着香火不是很好的样子。
唐三藏就跟在方丈后头，他能看见的自然比云月星还多，更别提一路上这方丈便在言语上各种暗示唐三藏，说什么人少之类的话，只是唐三藏并不搭腔。
唐三藏几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等到方丈领着他们到了后院的禅房，那双有些倒三角的眼睛看了唐三藏一次又一次，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将要转身离开。
唐三藏才双手合十，轻声道：“阿弥陀佛，方丈留步。”
云月星看着脚步虚浮压根没准备往前走的方丈，抿嘴不言。
“长老有何指教。”方丈笑成了一朵盛放的菊花。
唐三藏本来是要说出口的问题看到方丈这幅模样突然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但既然已经开口叫人留下，不说又不甚合适，只能硬着头皮询问。
“方丈勿怪，我见贵院香火甚缺，不知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听到唐三藏这话，方丈脸上的笑容收了，随后低头，声音哀怨，眼泪也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唐长老有所不知，数年前，车迟国还是个重道轻僧的，那时候老僧便在了，日子过得简直不是人过得啊……好在近年，国主仁慈，将我等僧人与道门视作同等，甚至建了这偌大的皇家寺院，可那道门不善，抢夺我等香火，才致寺门冷落。”
唐三藏一时哑口，片刻之后才追问道：“听方丈所言，道门抢夺香火，可是有什么蹊跷？”
说到这个，那方丈明显比先前活跃许多，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控诉道：“自然是有，否则我佛门何苦落入这等地步。
但说到这车迟国里面的道门，为首的是那三位国师，据说有求雨得雨、点石成金的妖术，那道号也十分奇怪，名叫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的。”
话一开头，云月星就听出几分不对劲，她转头瞧着其他师兄弟的脸色，果然在孙悟空脸上看到了几分探究。
但唐三藏始终面色不变，仍是那副慈悲友善的样子，站在那方丈的身前，像极了准备亲身解决问题的样子。
方丈并未意识到变化，仍然拉着唐三藏的手，声泪俱下：“这三位国师便是早些年间那撺掇国王残害我等僧人之人。也是他们用的那些妖术，诓骗无知的百姓，使百姓弃我门而入他门，才使得我门凋零，香火冷落。
唐长老，我听闻你是最慈善之人，你手下的徒弟各个都有通天的本领，你我本是拜同一门下，你一定要帮我啊！”
一番话下来，他已是泪流满面，大有唐三藏几人不帮他，他就立刻没了活路只能去死的样子。
云月星隐隐有些按捺不住，被孙悟空抓住手腕。
“猴哥，这方丈说话好些不对，怎的只顾自己，全不看百姓是为何信人家呢？”云月星附在孙悟空耳边，小声道。
温热的呼吸吹得孙悟空耳边痒痒，他耐着性子听她把话说完，才甩了甩耳朵，回道：“这道理师父比我们更清楚，你不必说话，只看师父是如何做的就好。”
两人说的话猪八戒离得远并未听清楚，但这老方丈说的话猪八戒却听得清楚。
他言语中有十成十的不满：“老和尚这话说得不对，我师父只是路过，不必非要帮你，且你这里香火不好，不应该做些善事让你这香火好些么？怎么倒求起我们来了？！”
方丈被噎了一下，不满地看了一眼猪八戒，许是见他不好说话，便不理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唐三藏，似是等他的回复。
云月星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果然这一行人中，除了云月星现在像个人之外，只有唐三藏是看起来最为和善最耳根子软的了。
唐三藏抿唇，声音没什么感情：“方丈既收留我等，所陈之情我们自然会注意，只是若如方丈所说，我们该如何帮你？”
方丈又笑成了花，他的声音里头满是胸有成竹：“长老的徒弟们既然有通天的本领，何不同那虎鹿羊三位妖道比试一番。
若是能比试胜出，国主和百姓定然会觉得我等僧人要比那些道人更有本事。若是长老们能将三位妖道赶出车迟国，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想的倒是挺美！”猪八戒听到这老方丈一口一个妖道心中就有些不忿。
不说别的，方才他变成和尚的时候，这车迟国的小道士可也是以礼相待的，甚至因他和变成道士的孙悟空是结伴而来，也要请他去道观进食斋饭。
那时候是他觉得僧看僧面，才同来的小和尚一起来了此处。
方丈并未因为猪八戒的话有所变化，他早就看出来，这唐僧的徒弟虽然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其实多是雷声大雨点小，到底如何最后还是听这位白白净净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师父。
方丈脸上笑意未减，在正午的阳光下，那张布满阳光的脸上，脸褶皱都能看得清楚，唯一看不清楚的，是他那双黑得没办法透光的眼睛。
唐三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答应了方丈的请求。
光影消失，人影也消失。
直到绕了这崭新无人的寺院小半圈，那道有些苍老的身影才推开一扇门。
门内的弟子看到方丈的一瞬间立马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
“师父，怎么样了？”
方丈的脸色没有阳光照耀的时候显得阴鸷许多：“那唐朝来的长老是个耳根子软的，倒是那几个徒弟是些硬骨头。”
有弟子的神色发生了变化：“是硬骨头？难不成是拒绝了师父？可先前托梦于我们的神仙明明说他们可以救我们……”
方丈的目光扫过那名弟子，后者立马噤声。
“神仙托梦之时，我等还在那道人的苦役之下苟存，但现如今，已然不是那种境况，那三个妖道倒是有本事，知道会有唐朝来的圣僧来解救我等，便假作辞色，让国王放了我等，这便想让我等放下恩怨么？痴人说梦！”
方丈声音恨恨，很快勾起一片附和之声。
*
禅房中，几个人关上大门，本来在外人面前还稍有收敛的猪八戒的不满立马溢出来，他甩了甩宽大的袖子，坐在木凳上嘬着茶水，声音又急又恼：
“师父，这人摆明着没安什么好心，你说说你答应他作甚？那百姓想去何处进贡香火，是他们的意愿，那三个道士能点石成金能求雨，是他们的本事，何苦因为自己是僧就要去坏人家道士的修行？”
这番急言的指责下来，唐三藏的表情还是没变，他温和地给自己倒上一杯水：“那照八戒所说，若是我们当场就拒绝了这个没安好心的方丈，又当如何？”
“能怎么样？大不了就是打一架罢了，我大师兄是齐天大圣，俺老猪曾经也是天蓬元帅，难道还怕这些凡人不可？”猪八戒说着将那茶杯狠狠往桌上一放，茶水溅出。
唐三藏和颜悦色：“先前月星问过他的话不知你们还记得与否。这人既然与我们不相熟，却在你三言两语的介绍下像是笃定我们会帮他一般，这其中免不得还有其他的推手。若是我们在此处不帮，后头也有的是办法将我们留下。”
他缓缓地说出了几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所谓的西天取经步步有难、处处该灾，这一难，我们是避不过去的。与其要忍受后面的算计，不如将事情应承下来，若是有变，也好应对。”
唐三藏说完这话，忽然叹了口气：“且我见了那方丈不经意抬起的手臂。
上面都是鞭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