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江上洒脱非常的小鼍龙，如今被半吊在绞刑架上，头颅低垂，头发洒落下来，盖住了他寻常意气风发的脸庞，看不清楚神色。
云月星站在孙悟空身旁，周围的神官离她有点距离，孙悟空也不足以挡住她的视线，于是乎，她清楚地看到自一边走上来的，手拿鞭子的刑官。
“行刑！”
鞭子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带起一片血腥，绞刑架上的人不像是人，倒像是任人宰割的牲口。
云月星没见过这等场面，只看了两眼，便别过头去。
“看不下去便莫要看。”孙悟空站在前面回过头来，声音很小，却带着不满，“先前我要走的时候俺老孙答应我要好好保护师父，现如今却来这地方寻这等晦气，寻了便罢了，又看不得，却非要过来。”
这话里的指责云月星听明白了，她嘟囔着解释：“是菩萨寻了我去，让我来天庭看看，不是我不愿意保护师父，也不是非要来这刑场。”
孙悟空的不悦消解了几分。
云月星没有看他的神色，接着说道：“是惠岸尊者，说云楼宫已然看完，若要知道天庭，还得看看行刑如何。”
孙悟空的脸色复又黑下去。
“他让你来你便来？你神魂不稳人人皆知，天庭不是南海，即便你有菩萨意志，来此处也未免被有心之人盯上。即便是不管天庭如何，你忘了你自己的命是如何续上的么？”
孙悟空的语速很快，声音又比方才高上一点，虽然还是处在除却云月星旁人听不到的音量，但在云月星听来，还是十分刺耳。
她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
孙悟空见她这幅样子，心中怒气更甚：“你寻常做事情便不顾及前后，今次又听人诓骗来了此处，连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不顾及。今日不顾及自己，明日他让你即刻离开师父去往南海，你是不是也要同他去？”
“猴哥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云月星抬头，饶是以前再喜欢孙悟空，再带着深厚的滤镜看他，这下子也被他说生气了。
“取经是我决定的事情，旁人不会也不能影响我的决定，我先前说过此次过来是奉了菩萨的旨意，与旁的任何人都无关。是我自己想来天庭，想看看这偌大的天庭是如何运转的，这关旁人什么事？又关取经什么事？”
云月星越说越气，越气越不争气。
一边生气一边委屈，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出来：“自来到这里我便信你敬你，你做的决定做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说一个不字，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可这也不该成为你如此指责我的理由。”
她怒气冲冲地输出了一阵，随后耸了耸鼻子：“师父有二师兄和沙师弟看护着，必然比我在那处要安全得多。菩萨叫我多看看天宫，此处我也看够了，大师兄，来日再见。”
她说完也不似平时一般见礼，直转身拉着惠岸的胳膊就走。
孙悟空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略略顿了一瞬。
“大圣，言语最伤故人心啊。”黑水河河神有些语重心长，说完还瞥了一眼孙悟空的脸色，看到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才放了心。
方才云月星和孙悟空说话的时候，他就站在两人旁边，两人最开始说的话是没听见，但后面情绪起来了，声音大了，他倒是听了个七八成。
眼见着人被气走了，他这一大把年纪看这种小孩子似的吵架自然心中有所计较。
寻常昂扬自信的大圣在这事情上吃瘪，便是顾着他对鼍洁求情的情谊，他也是要提点两句的。
黑水河河神继续道：“大圣，我见你师妹实在是没什么坏心，便是跟着那惠岸尊者一同过来，见到你也是首先过来的，你如何能对她说出那样的话？白白生了嫌隙。”
孙悟空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只嗯了一声，便别过头，只看着上首被行刑的鼍洁，再不说话。
见劝说无用，黑水河河神也不再开口。
那边，云月星方才在孙悟空那边受了好一通气，拉着惠岸的胳膊走了小几百米，才发现自己全然不认识天宫的路，只得停下脚步。
惠岸噙着笑意：“怎么，不走了？”
云月星有些置气，但眼前的人是木吒，又不好意思朝他发火，只闷闷道：“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为何要走那般快，若是走去了天庭的什么不可去之处，怕是要受罚了。”木吒说着的时候表情略带深思。
云月星早知道这人喜欢捉弄她，也不接他的话，只问：“下一处去哪？”
“斗牛宫前行刑场你已看定，既然已经走了，不如我们顺着斗牛宫走一走。这斗牛宫是天庭中心宫禁，凌霄殿就在其内。斗牛宫外，多的是值守的神官。只是时候不巧，否则可以带你去瞧瞧他们点卯。”木吒说着开始往前走，云月星便跟在其后。
除却行刑场外的那些神官，这作为天庭中心的斗牛宫外，还留有许多神官。
木吒既然得了观音大士的意旨，带云月星的时候也无不详细，几乎是见到有空闲的神官，便带着她询问神官的职务时间。
许是观音大士的弟子名号太响，云月星想知道的问题，很快便能被木吒问出来。
但即便是这样的速度，到木吒将云月星送回南海，也已经过了数个时辰。
观音菩萨仍然坐在竹林中的石凳上，面貌和神态与之前云月星见她之时并没有任何变化。
“弟子见过菩萨。”云月星率先行礼。
观音低头，颔首微笑：“月星，你回来了。今日所见如何？”
云月星将在天宫所见一一说出。
“既见过，也应当知道，凡间诸事，天庭也有有心无力的时候。”观音的声音温柔慈爱。
云月星点头：“寻常我以为天庭的神官是神，神是无所不能的，那为何凡间的诸事神却处理不好？而今一看，天庭未尝不是凡间。”
见观音大士未曾阻止她开口，云月星继续道：“正如凡间帝王官员百姓无瑕顾及草木蛇虫其他生灵的生死，天庭也难以顾及所有。天庭的规则，已经是在要求神官顾及凡间了。虽然有的严苛，有的冤假，甚至有的给凡间带来了灾祸，但在那之前，这是对整个凡间最好的选择。”
“当然这种最好，也不过是周全之举。”
观音点头：“那你当如何？”
云月星没想到大士会直接问她，但还是认真道：“菩萨，若我取经成功能顺利成神，我愿意多为凡间奔走。菩萨可能觉得我有私心，不是好的神官之选，但我不在乎，菩萨，我本是人，成神成仙成鬼成妖我都曾是人，我愿意为人间奔走。”
云月星说得真心。
不论成为什么，都不能磨灭她曾经是人，既然是人，就要为人间奔走。
观音大士对她的答案并未说什么不是，她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当初你师父选定你，你果然没有辜负他。这便让惠岸带你回去吧。这些时候，人间已经过了数月了。”
云月星仰头，见菩萨的身影消失，后方竹林走出了惠岸。
“人间过了几个月，师父他们不知道有没有忘了我。”
一路上，云月星絮絮叨叨地，想着这于她是几个时辰，于师父他们是数月的时间。
本来相识也只是三年，这一下便是几个月，云月星有些担心。
两人在云头张望之时，只见到一人一马和在旁边守候的沙悟净。
“需要我送你下去么？”木吒问她。
云月星摇头：“我大师兄不知为何对你又意见，上次让他撞见我同你一起在天庭便被他责骂，如今再见到，怕是又少不了一顿责怪。我不想这么久没见第一面就是被骂。”
云月星说得老实，木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兀自按下云头，自林后拜别云月星回了南海。
远处城池隐约可见，云月星算着时间，开始思索这次是哪个国家。
但真等到双脚踏上地面，绕出小树林，云月星满脑子里面就只剩紧张了。
沙悟净毕竟不是凡人，视力要比唐三藏好得多。
于是乎，在见到那远处走近的身影的第一眼，他便欣喜地呼唤唐三藏：“师父，师父，是小师姐，她回来了！”
唐三藏本在参禅，这般呼唤他只得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云月星从不远处缓缓走近的身影。
但随后，他又闭上眼：“月星是被观音大士召唤去的，悟空说过，天上人间时辰不一，若真是月星，我等也当是几年后才得相见。他走时特意叮嘱，若是遇到月星一人过来，没有惠岸尊者相陪，定然是路上的妖邪，待他回来看过尚且可让她近身。”
沙悟净欣喜的步伐僵在了原地，虽然他下意识觉得没有什么妖邪要变成他那甚少有人见过的小师姐的样子，但看到唐三藏如此笃定，这话又是孙悟空说的，他便不得不信了。
只见他迈开一步，挡在了云月星和唐三藏之间。
云月星本是抱着久别重逢欣喜来的，这一下，将她的欣喜冲淡了七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