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好再来客栈。
二楼正中的房间里,散落着几个包袱皮。
唐璇最后把一瓶金疮药放进自己的包袱里,打结封口。她的包袱里除了这瓶药,只有一些银票、水袋、干粮等必备之物,包袱很是轻巧。
她把包袱和剑背到身上,扭头看其他人带的东西。只见流沙的包袱和她的差不多大,至于悟空,他的包袱更小巧,以至于唐璇怀疑他只背了一个空包袱皮就准备上路了。
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天蓬小少爷。他的包袱鼓鼓囊囊,如同一座隆起的小山,而罪魁祸首就是——
“天蓬,你真得要带着这件斗篷上路?”流沙道,“天气已经变暖和很多了,你的斗篷恐怕很久都没机会穿。”
他们新年在成衣铺做的那几件新衣服,除了悟空的短打外,其它都是不方便行动的冬衣。因此唐璇的曲裾和流沙的斗篷都寄存在客栈了,打算以后回来时再取。
只有天蓬小少爷不肯寄存,一定要带着他心爱的新斗篷一起走。
“这可是浮光锦做的斗篷,”天蓬一边把水红色的斗篷拼命往包袱里塞,一边念念有词道,“寄存在这,万一被偷走了怎么办?我一定得带着。再说了,没听过‘穷家富路’吗?谁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事,说不定哪天这斗篷就派上用场了。”
唐璇拉住流沙道:“反正是他自己背,谁背谁知道沉。别管他,我们出发罢。”
一行人下楼结了客栈的银钱,离开蓉城,继续往西行。
除夕之后,他们在蓉城停了一些日子补给物资,所以现下已是春日。
一路上,只见草木重生,绿意盎然。野外虽然人迹寥寥,但一人四妖结伴而行,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然而,才走几天,天蓬小少爷就耐不住累了。
他从蓉城出发时还斗志昂扬,现在却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背上装着斗篷的包袱像一座沉甸甸的小山压在他身上,压得他肩膀酸痛。
再看看其余三人背着小巧包袱行路的轻松模样,天蓬很是后悔。
早知道背着这么累,当时真应该把斗篷寄存在客栈的。
天蓬正垂头丧气,突然看见远处半山腰上有一个小红点。他擦擦额上的汗,定睛仔细看去,发现那是一座寺庙。
太好了,这可真是瞌睡时送枕头。他正想找个地方把包袱卸了歇一会呢。
天蓬立刻对众人道:“那边有个寺庙,不如我们去歇息一晚再继续走吧?”最好能多歇个几日。这些天风餐露宿的,他也实在受够了。
唐璇:“好。”她看天蓬小少爷也确实是累到极限了。
悟空:“真麻烦。”但他也没有提出异议,打头走向那座半山腰上的寺庙。
一人三妖又走了一段路,直到那座寺前。
只见寺门敞开着,门前是干净的石板路,路旁栽着一树树玉兰。正值花期的玉兰开得极盛,白色的花瓣如同美人洁白的皮肤,花瓣底部的粉红则如同美人的一点朱唇。
朱红色的寺门上方悬挂着一副蓝底金边的匾额,上书“百古寺”三个大字。寺门两旁是两尊彩漆的护法菩萨,正对一行人怒目而视。
唐璇叩了叩寺门上的青铜门环:“可有人在?”
不多时,从院子里转出一个僧人来。
那僧人看上去年纪轻轻,身量也不高。他见到唐璇一行人,先是双手合十念了声佛,然后道:“几位施主方才叩门,所为何事?”
唐璇:“偶然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
僧人点点头,侧身退后两步:“几位施主请随我来。”
唐璇几人便跟着这僧人走进寺院中。
他们踏入寺门的那一刻,忽听一声钟响。钟声悠长,仿佛能涤荡人心。
第一声钟声落下后,并未断绝,而是一声接一声响个不停。那僧人习以为常,只带着唐璇一行人在寺中穿行。
天蓬跟在唐璇身后,边走边好奇地四处张望。
只见寺院里也满是粉底白瓣的玉兰花,在蓝天红墙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清丽。
等到他们看见寺中内院时,天蓬眼睛一亮,正庆幸终于能有个地方歇脚,却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呢?
流沙一直默默跟在天蓬身旁。他在天蓬耳边轻声道:“钟声停了。”
带路的僧人在内院门前停住脚步。
此时,从内院中一株玉兰花树后,走出来一个男子。
他穿着一身白衣,身材纤细如风中柳、面容清丽如玉兰花。他并未如方才的僧人般剃度,而是留着如云雾般的黑发。
白衣男子走到唐璇等人面前,轻施一礼,望向旁边的僧人:“这几位施主来做什么?”
僧人:“他们来此地借宿,你引他们去休息罢。”
白衣男子点点头,朝唐璇等人道:“几位施主请随我来。”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唐璇等人穿过重重寺门。
唐璇问道:“有劳公子带路。敢问如何称呼?”
白衣男子:“我姓白名月,诸位直呼我白月便好。”
天蓬无心听他们对话,只想早点找个地方把包袱放下。他左右张望,只见寺中内院景致秀美,有假山、小池、花丛。内院中人并不多,只是偶然见到一两个僧人。
唐璇:“我见你并未剃度,想必不是僧人,不知为何却在这寺中行走?”
白月:“我因自幼体弱,所以在这寺中带发修行。因为贪恋红尘,所以不敢剃度。”
他在一处殿门前停住脚步,对唐璇等人道:“几位请在这殿里稍作歇息。我去准备素斋。”
唐璇颔首,看着白月施施然走远。
天蓬早已耐不住疲惫。他跑进殿中丢下沉甸甸的包袱后,便瘫倒在地上的蒲团上,不住地揉着酸痛的小腿。
悟空扫视殿中一周后,转身向外走去。
流沙:“你去干嘛?”
悟空步伐不停,早已走出殿外,只剩声音远远传来:“去出恭!”
天蓬小声嘀咕:“这猴子真有精神。”他怎么就这么累呢,难道因为他是花妖、所以比不上那些动物化的妖有活力?
他看到殿里的桌子上摆着一盘葡萄,便想吃几颗解渴。手伸出去,却被唐璇按住。
“先别吃,”唐璇道,“等悟空回来再说。”
流沙在他们旁边的蒲团上坐下:“确实,我总觉得这里有古怪,还是小心些好。”
天蓬只好收回手:“我们几个妖怪在这里,还用这么小心?”话虽如此,他也没有再动那盘葡萄,只是看着它解解眼馋。
寺院,香积厨前。
白月停住脚步,笑了一声。他回头道:“施主跟了我一路,还不出来么?”
悟空从偏僻处现出身影,走到他面前。
白月:“施主来做什么?”
悟空从耳后一摸,掏出如意金箍棒。
“来取你这妖怪的性命。”他道。
话音未落,悟空当头一棒挥下。白月以最快速度躲开,却还是被那金箍棒擦着他的脸颊砸下、打掉了他发间的玉簪。
玉簪掉在地上,化作森森白骨。
白月勉强躲开悟空挥下的又一棒:“我是妖怪,你也是妖怪,我们有什么不同?我好心招待你们,怎么却要杀我?”
悟空冷笑:“你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当真以为我看不出这里的累累白骨?”
悟空身法极快,金箍棒眼看就要打中白月。白月急忙道:“你杀了我,便休想再知道如何解除血契。”
悟空一顿:“你知道血契?”
白月:“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悟空:“我的血契解不解都无所谓,但你杀了人便该偿命。”他重新挥起金箍棒。
白月:“血契不解,你最终也会如我这般残害众生。”
金棒停在空中,不动了。
悟空沉沉地看向他:“你是什么意思?”
白月退后两步,捡起地上的白骨,重新化为玉簪插在发间。
他走进香积厨,端起素斋道:“若想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待会在你的同伴面前就别揭穿我。”
那一行人里,一个是人类,两个是灵力低微的小妖。只要悟空不说,没人能发现白月是妖。
他端着食案从悟空身边走过。两人擦肩而过时,白月在悟空耳边轻声道:“大圣,你会帮我保守秘密吧?”
大圣。
悟空浑身一僵,回过头:“你认识我?”
白月呵呵笑着,扬长而去。
悟空看着他的背影,发觉左掌心一阵刺痛。他抬起手,发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截白骨。
白骨精。
悟空握紧拳头,那截白骨化为齑粉落在地上。
他跟上了白月的步伐,沿着来路往回走。
寺庙内院的大殿中,突然响起一阵风铃声。
白月和悟空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天蓬肚子都饿扁了,眼巴巴地望着白月端着的素斋。白月把食案放在他们面前的桌上:“劳几位久等。山中餐食简陋,还请勿怪。”
天蓬:“不怪,不怪。”他伸手就想拿筷子,却还记得刚才唐璇不让他吃葡萄的事,因此先看唐璇的脸色。
唐璇看向悟空。
白月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气氛,笑道:“我要去前面正殿里诵晚课,诸位有什么事,可以去正殿找我。”说完便径自离开了。
悟空避开唐璇的眼神,在桌子旁的蒲团上坐下。
唐璇:“这寺中可有异常?”
悟空低声道:“没有。”
他拿起筷子,开始埋头吃菜。
唐璇垂下眼。
她藏在桌下的手,暗自捏成了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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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白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