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我有一天竟然会表现得这么懦弱。”
“哪怕是单挑魔兽的时候,我都没有因为想躲避猎物而隐藏过自己的踪迹啊!”缀在队伍最后的兽人忍不住小声抱怨。
甚至完全相反,为了彰显自己的实力和征服欲,兽人们经常会特意用自己的气息圈画地盘,这也顺便能够震慑周围企图靠近的敌人。
这是他们的风俗习惯,自然得就像猫都会甩尾巴一样。
所以这项工作对他们来说……
实在太艰难了。
“他倒是看起来很轻松,完全看不出来疲惫。”
盯着队伍最前端的杰里打量几眼,兽人的语气充满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酸。
“明明之前我们一起在领地狩猎的时候,只要多在森林里走几步路,他就肯定会喘着粗气掉队了。”
“其实蛇鹫一族的耐力本就不错,他现在表现这么好也可以理解啊……”
其他几名兽人心不在焉地应和着,频频抬头望向越来越近的海松城城墙,以及——远处的兽人族领地,声音和思考能力完全没有集中在同一件事上,“毕竟是王留下的孩子呢,那几位……生前不也都很强大吗。”
否则新首领就任之后,为什么那么干脆地处理掉了那些准继承人们,只象征性地留下了最弱最小的杰里。
还不是因为担心他们真正成长起来之后,会重新夺走自己的首领位置。
——不过也正是因为走神,所以兽人们才更容易脱口而出那些平时绝对不会说出口的真实想法。
“明明我们都在镇子上劳改了那么长时间,结果他居然还能有时间去跟着人类一起悠闲读书!也不知道他究竟跟着人类学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那群人类,个个可怕得要死!”
“恶魔都没有他们可怕。”
学习快板,那些人类们会饲养食人花!真正的食人花啊!会扒人衣服脱他们毛的食人花!
用人类的语言来形容——那简直是一群流氓!无耻!下流!呸!
甚至还有会互相接骨接头的守卫……
那种直击灵魂的心理阴影,至今依旧缠绕着在场每个兽人。
兽人们甚至坚信,不只有现在;哪怕再过十年、不,二十年,那一幕也依然会在每一个他们即将入睡的夜晚突然蹿过他们的灵魂,让他们瞬间惊醒瞪大眼睛全身炸毛。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真想不通他们之中胆子向来最小的杰里为什么敢和那群人类有亲密接触。
兽人:“我在人类世界待了那么久,唯一感受到的快乐就只有他们的食物真好吃。”
“那是应该写进他们史书中的伟大发明。”
杰里:“……”
队伍最前方的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仍然不断小声议论着的兽人们,真的很想出声提醒这群家伙——‘请问,你们究竟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不聋,也没傻,全都能听得到呢?’
他们刚才议论的没错,不考虑个体差异,在所有兽人种类中,蛇鹫这个支系本就属于综合实力智力排行较前的一类。
而且——也真的就如同这群兽人们刚刚小声猜测的那样,杰里确实在人类世界学到了很多。
丝塔茜允诺了杰里正常学习的机会,准许他像城内其他所有普通人一样进入学校。
甚至还破例将他纳入了‘义务教育’的名额范围内,求学前三年不仅不需要额外缴费,每天中午还会有一顿餐补。
——其实这一点,以及随后推出的奖学金,向来也是最吸引平民家长的两点。
毕竟免费的事情,是很少会有人狠心拒绝的。
不过在享受这么优越待遇的同时,杰里并没有彻底结束自己在艾尔小镇的工作。
他仍然会像之前那样经常跑去肉厂或幼儿园,以及任何需要体力工作者的地方帮忙;工作范围甚至包括偶尔会人手不足的环镇跑公交三轮车。
杰里更像是在半工半读,不想让这种珍贵的学习机会变成一种纯粹施舍。
同时做这两件事情当然很辛苦,不过这无疑锻炼了杰里的耐力与体力。
以及自信心。
比起纯血兽人来说,杰里所拥有的一半人类血脉让他不可能从出生起就具有正常兽人所具有的强壮战斗力。然而对于风俗彪悍的兽人族来说,战斗力几乎意味着一切;所以杰里的父亲很少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后代,更不可能重点关心他。
而幼崽成长期间如果没有长辈教导狩猎技巧——这对于所有动物来说都会是致命的缺憾。
恶性循环。
表现得越弱越会不受重视,越不受重视没有人愿意特意教导就会越不知道该怎么利用自己的力量,于是越来越不适应兽人族的平均狩猎强度。
可即便是个经常追丢魔兔这种小型猎物的蹩脚狩猎者,杰里的体力也胜过不少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类。
尤其是幼儿园与福利院的孩子们。
每当杰里爬上爬下为他们搭梯子、搬玩具或者摘落到树上的羽毛球时,他们所爆发出的剧烈欢呼声——甚至兴奋到让杰里自己都觉得很不好意思。
……也很满足。
口渴的人总会希冀水源。
杰里当然也是。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可以这么受欢迎。
单纯的体力劳动最多只能提高体力的阈值,让人们从‘普通强壮’一路上升。
而学校里内的‘课外实践’、‘体育课’这类针对性课程,才是杰里最喜欢、也收获最多的学科。
由游猎经验丰富的贝纳尔以及其他几名卫兵教学。
在刚得知学校内竟然有这样一群老师教授这样一种课程之后,其实杰里吃惊了很久。
毕竟艾尔小镇只是个万人级别的小镇而已,适龄学生也只有那么多,不仅全是未成年,甚至还有极大比例的五六岁人类幼崽……
让他们跟随卫兵学习——难道是准备从小就开始训练他们战斗技巧,这么早就开始培养士兵吗?
只要想想那种场景,杰里就觉得自己的胃像是吞了石头一样发沉。
然而实际上,这几门涉及到体力问题的课程却非常的……无害,甚至幼稚到令人费解:最常见的简单跑跳动作为什么也需要特地开课教导?拔河这种运动虽然热闹有趣,但平时根本不会用到啊?
比起‘课程’这种形容,杰里忍不住觉得这其实更像是一种用来调节心情的集体娱乐活动。
学生们也确实很需要这种活动。比如每当杰里在考试中花了十几分钟才总算解出一道数学题的答案,却突然发现题目提供的四个选项中根本没有这个数字之后——他确实,真的,很想飞奔到学校操场冲刺八百米再绕着横杆拼命挠爪子冷静一下。
很不错,也非常需要的调节压力方式。
——不过直到某天杰里意识到自己的狩猎技巧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比曾经进步了无数倍之后,他才惊觉那些课程有多奇妙。
跑步、跳跃,这些越是看起来非常简单的东西,其实越需要发力技巧;只是从来没有人特意告诉过他而已。
虽然像许多同龄人一样,丝塔茜前世上学期间遇到的体育老师们……几乎全员体弱多病身体不怎么好,导致他们不得不经常被迫缺课;然后丝塔茜的课程就会从体力学习临时转为脑力学习。
——不过谁又能说做数学题不是一种高强度运动呢,起码几套试卷结束之后的疲惫感与跑八百米之后的疲倦……就如同精神污染与物理伤害的区别,前者可能会疯,后者可能会死。
但毕竟体育成绩也是重要的考试项目之一,发力技巧、跑步姿势这些基础知识当然会是必学内容。
而丝塔茜的记忆力向来不错,再加上系统的兑换卡池中又刷新出了一套包括‘语数英体美’在内的新基础教材,运用在哈洛鲁大陆运动启蒙教育上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体能训练是跟随年龄、年级不同而逐步加深加重的。
至于看起来最没有实用价值的拔河等活动——其实丝塔茜本来就没想过能希冀这几项运动能培养出什么体育奇才。
但这却很重要。
虽然艾尔小镇的适龄学生数量不多,但所包含的种族类型却非常丰富。
不仅有杰里这个兽人,还有许多年龄差别巨大的半兽人与魅魔们。
就连之前跟随家人逃难到欧兰城的那些矮人幼崽,丝塔茜也将他们都接过来送进了小镇上规模更大的学校中。
甚至其实人鱼族与精灵族也对人类的教学方式十分感兴趣。
不过考虑到这两个种族能够有资历出远门与上岸的‘幼崽’们最起码也要**十岁起跳……如果让他们也跟着这些同样‘未成年’的学生们一起听课和考试,那就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真正意义上的,欺负【人】。
所以他们只会偶尔旁听几节自己感兴趣的课程。
学校中同时容纳这么多不同种族的学生,当然不可能完全没有矛盾。
虽然不至于出现霸凌与排挤这种恶**件,但过于陌生、种族间长期漠视对立导致的尴尬与距离感也还是……很难克服。
那类体力课程反而给了他们混在一起,不分种族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成年人有成年人的社交方式,孩子们当然也有属于他们的欢呼与热情。
在第一次拔河结束之后,魔法种族们就非常自然地迅速融入了学校氛围中。尤其是兽人与矮人们,甚至因为体力优势而变得很受敬佩。
汗水向来是最容易拉近距离的方式之一。
体育竞技带来的巨大刺激感、剧烈活动结束后的心情大起大落,都会产生类似吊桥效应的奇特感觉,让人们下意识对同伴产生信赖感。
这点在很多地方都体现鲜明。
比如最广为人知的奥林匹克,无论实际操作与政治象征意义怎么样,但这项著名体育盛事总会在理论上与‘和平’紧密相连,‘为和平而生,因和平而兴’,甚至还衍生出了‘奥林匹克休战协议’传统。
再比如——
丝塔茜前世曾经作为福利院派出的观众代表,连续多年参加过官方举办的‘宗教运动会’。
是种非常热闹的活动。将不同宗教信徒集合在一起,剃度的蓄发的佩戴十字架的,无论信仰什么最终都逃不过拔河跳高和接力。
既然宗教可以这么做,那不同魔法种族当然也可以。
——对于这些集体活动内容,丝塔茜统称为‘破冰活动’与‘小组作业’。
不但能够培养孩子们的锻炼习惯,增强体质,还能塑造团队意识,打破种族隔阂。
而且还……很省钱。
比起丝塔茜前世经常看到的各类儿童手机儿童相机儿童手表来说,丢手绢捉迷藏和拔河这些传统风格的集体娱乐活动是多么的节能环保绿色健康——还省钱啊。
感谢先人的智慧。
直到入学半年之后,杰里才缓慢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交到了非常多人类朋友,以及来自其他种族的伙伴。
……真的很有趣。
无论是学习的过程,还是与其他种族接触的过程。
杰里耐心地听着兽人们的议论声,而他们也没有让他继续等待太久。
眼看马上就要进入海松城守卫们的巡逻范围,几个兽人悄悄对视一眼,终于按捺不住地出声呼喊,“嘿!杰里!”
杰里立刻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们,“怎么了?”
虽然是同族,但无论被抓前还是被抓后,他们与杰里之间的有效交流机会一直很少;气氛生疏得像是一群时隔二十年才总算在家乡见第二次面的远亲。
开口的兽人尴尬地支撑起一个假笑,努力学习着记忆中人类见面时常用来问候和搭讪的方式,“没什么,只是想问问——呃,你累不累啊?”
……人类说话真是麻烦。
有事也不直接说,总要先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搭讪。尤其是最常用的那句‘你吃了吗?’——对方吃不吃饭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要问这件事啊?麻烦!
杰里:“……还好。”
反正赶路总比做数学简单轻松吧。
……起码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说着,他的声音一顿,看了看兽人们补充,“……嗯,其实有点辛苦。”
“和你们合作,挺辛苦的。”
“啊是吗真不——等等?”
搭讪的兽人张了张嘴,下意识看向挤在自己身后的同伴,“……他是在骂我们吗?”
同伴:“……难道你觉得他不是吗?”
坚定点!这家伙就是在点名骂他们!
还没等兽人爆发,杰里就先开口打断了他们,“我们这次行程只花费了六天时间,但你们尝试逃跑四次,两次因为私自行动而差点被他人发现身份,一次在酒馆中与他人聊天时险些醉酒,一次想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跑去参加赌局……你们还想听我继续说下去吗?”
“我们一起合作,不辛苦吗?”他认真反问。
兽人们:“……”
确实。很难反驳。
在起码长达三分钟的持续不断欲言又止的尴尬沉默中,这群兽人不得不放弃自尊心,被迫认同——杰里刚才抱怨的,好像,还真的,确实很有道理。
“那你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吧!”兽人只能不满地抱怨,“我们才是同类好吗?”
“……生活中总是会不幸出现各种意外的……我记得那些翠鸟在打快板的时候说过这种话,应该对吧?”
“我之前听到人类们经常说要‘尊老爱幼’,你怎么没有学会他们的这种习俗?”
丝塔茜交给兽人们的事情其实非常非常简单:在王都散播一些关于‘莱纳斯曾经前往兽人领地与兽人首领面对面会谈’的真相而已。
其实这件事,不是只有他们能做,也不是必须要他们去做,毕竟翠鸟们的口才绝对比兽人们好多了,只是由兽人亲自阐述,会显得更有可信度。
反而是杰里需要这样一个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
在此之前杰里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团队合作会是一件这么灾难的可怕体验……
杰里当然没有资格旁观小镇的士兵训练,没有机会了解那只最顶尖的核心团队合作时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是他见到过小镇上的人们是怎么处理瘟疫的,还曾经帮着伊芙等人运送物资。
虽然人数众多,但他们总是有序运转着。哪怕只有三个人也能形成一支小队,三支小队又能组成更大的团队,甚至以此类推不断下去地随时随地可以三又再三地组织起来。
复杂又简单的制度……
至于自己带领的这群兽人——
虽然并不想这么贬低自己的族人们,但不得不说,杰里完全不奢望他们能有多少自我管理能力。
甚至当这支小队离开海松城的当晚,有几只刚刚才对杰里以灵魂起誓‘我绝对会乖乖听从命令’的兽人就反应迅速,准备连夜逃回领地。
当杰里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竟然完全不感到意外。
反而有种‘哦,原来我没猜错’的庆幸。
“你就完全不想回去吗!”看到杰里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兽人忍不住向前一步紧紧握住他的肩膀,急切压低声音,“如果这次我们真的就这么乖乖进城,以后说不定再也没有能回去的机会了!”
杰里:“……你觉得你们可以直接跑回去?”
那位丝塔茜公主既然敢放他们这群人前往王都做事,就说明她对他们有绝对的掌控权,这个过程绝对安全,不会出错。
甚至——
说不定现在,还在有什么东西正在盯着他们,只要他们偏离这条回归的道路,就可能会被再次抓住。
杰里:“别忘了你们最初那两次企图逃跑的时候,是谁抓住了你们。”
兽人下意识手一抖,“……”
他当然记得!
是几个天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卫兵——对!就是那群接头接骨不要命的卫兵!他们从天而降地出现把他们带回去了!恶魔!恶魔!
不可思议。
明明他们在逃跑前做了那么周密的准备,清理检查了附近一切可能藏有埋伏的隐秘角落,但那群卫兵们却还是像从天而降一样冲到了他们面前。
兽人咬咬牙,“但领地现在距离我们这么近,只要我们跑得够快,趁着卫兵们赶到之前……”
“你们真的很想回去吗?”杰里突然打断对方的话,认真反问。
兽人们一愣,“回不回领地其实都……但我们才不想永远为人类效力。”
“想想看吧,他们连自己人都处罚得那么严重,说要杀掉就直接挂上绞刑架——啧,我可不敢继续待下去了。”
杰里很快纠正:“我们的领地中没有严格的法律体系,不代表人类世界同样没有。而且……”
“难道他,那个兽人,没有杀戮过同类吗?”杰里没有解释自己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毕竟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懂他是在说现任的兽人首领。
“……”
当然有。而且更多。甚至是不讲道理的血腥厮杀。
兽人抢地盘、抢猎物、抢俘虏与伴侣,这些光荣战绩向来都是一拳一爪近距离厮杀出来的。
只不过在场这些兽人们都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倒霉地成为牺牲品而已。
这种情况平等地出现在各个种族之中。
在自己感受到苦难之前,没有多少生物会愿意奔走急呼。
杰里:“更何况,难道你们真的认为,只要趁着守卫们没注意,就能顺利逃回去吗?”
“什么意思?”听到对方这么说,兽人的脸色骤变,“她派人给我们下了魔法契约?不按时返回就会死吗?”
这是一种还算常见的黑魔法,很多魔法师会以此约束心腹。
杰里:“……”
“如果只有这么简单,你们说不定反而能够有机会逃回去。”
兽人越听越觉得迷茫,“你到底想说什么?”
杰里没有回答,只是很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突然改口,“如果你们真的想回去的话,现在就可以走。”
“……什么?”
兽人们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杰里已经转身向海松城内走去。
一步不停,似乎完全不在意他们有没有跟在自己身后。
看起来,真的像是想要放他们自由了。
虽然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终于得到这个难得的机会,兽人们当然立刻转身便向兽人领地奔去。
像是瞬间遗忘了刚才所抱怨的疲倦般,急速奔跑起来的六名兽人四足踩踏间扬起大量沙尘。
他们还沉浸在惊骇中难以回神,“他是认真的?”
“这么简单地就同意了?”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他原来这么容易被说服?”
“早知道这么轻松,我们应该早些和他谈判才对!那样说不定我们早就能——”
“可是,”有名兽人突然犹豫地越跑越慢,“我们真的要回去吗?”
他抖了抖刚长出一层短毛的尾巴,语气忍不住紧张起来,“我们逃回去之后,真的能过得比在人类世界更安全吗?”
“……你什么意思?”同伴诧异反问。
“我们在人类王都说过的那些话如果被首领知道——”
“他肯定会很生气的吧。”
虽然他们说的都是真相,但就连最蠢的动物都知道,真相才永远都是最不应该说出口的东西。
他们的现任首领脾气可不怎么好。
“可那又不是我们想说的!是人类指示我们做的啊!”同伴下意识反驳。
“可那个时候你说得好像很开心啊?甚至差点在酒馆里喝醉,拉着一起拼桌的人类把自己刚成年时抓过几只魔兔这种小事都告诉他们——”
被戳破的兽人愤愤抓紧爪子,“你的废话怎么这么多?是不是想打架啊?”
没办法,八卦,是绝大多数生物的被动技能。
而酒精,是很多糟糕事情的共同催化剂。
毕竟他们也很好奇,为什么自己的领地中总会时不时出现一些外来人类。
交谈本不应该降低兽人们的奔跑速度,可他们的速度还是不自觉地越来越慢,最终甚至直接站在领地边境处慢慢停了下来。
“……你说得对。”冷静下来的兽人沉默片刻后开口。
就算他们没有在人类王都说出那些话,或者尽全力死死隐瞒住这件事情——可是因为被抓走劳改而彻底消失的这段时间,他们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找出其他的合理解释。
如果让首领知道他们这些人与杰里一起待了那么久……他们肯定会变得比遇到食人花时更惨。
杰里在兽人领地中遭受到的各种糟糕冷遇,他的那位表兄首领起码要负十分之十的全责。
他不喜欢杰里这家伙,当然更不喜欢看到有人与他关系密切。
——在这一点上,兽人首领与人类国王扎克利保持着惊人的默契。因为自己得位方式不够体面,所以总会怀疑其他人会复刻自己的人生经历。
他们逃回去,真的能过得比在人类世界更安全吗?
他们真的还能回去吗?
“……那怎么办?”
兽人看向刚才第一个开口逼问杰里的同伴。
直到现在,他们才终于明白杰里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的确,如果只是被魔法契约束缚,他们说不定还能有机会逃回领地,然后自行想办法解决这些麻烦。
可现在他们,好像连退路都没有。
看到自己身后重新尾随上一群垂头丧气的兽人,杰里默默松了口气。
虽然刚刚对他们说得语气笃定,但其实这只是杰里自己的猜测。毕竟欧兰城的领主又没有真的向他直白解释过什么……
他只是认为,事情应该会是那样而已。
守在城门处的卫兵们来自艾尔小镇,杰里一行人很顺利地就通过了检查。
海松城内已经渐渐热闹了起来。虽然还没有彻底恢复到瘟疫前的繁华,但仍旧展现着这里曾经长期作为哈洛鲁大陆最受瞩目城市之一的独特底色。
虽然刚刚经历了心情复杂的大起大落,但他们还是忍不住多打量了周围环境几眼。
不过很快便有兽人撇撇嘴表示失望,“人类世界的城市看起来都长得差不多啊,没有他们自我吹嘘得那么特别。”
“这里明明和人类的王都没什么区别吧。”
“四处都是房子房子房子……还有更多的人。”
直到看见飞驰在道路上的三轮车,杰里才总算在这里找到一点熟悉感。
更向城内走去,杰里又听到了翠鸟熟悉的鸣叫声与……与快板声。
“……”只要这个音乐一响起来,就能立刻带给人‘回家’的感觉。
杰里忍不住庆幸:幸好这次没有唢呐声。
否则他真的会条件反射地以为是下班铃响了。
顺着音乐声望过去,杰里看到是两位精灵族的小殿下正带着一群翠鸟们以及话剧剧院的几名演员坐在田埂处唱得开心。
身边围着一群刚耕种完正休息的农夫。
这样近距离和一群身上还沾着泥水带着灰尘的平民混在一起,没有一丁点精灵该有的优雅,如果人类贵族们看了大概会当场尖叫着晕过去;
不过诺雅和巴泽尔自己看起来却很开心。
杰里仔细听了听歌唱的内容,发现快板书内容好像又更新了许多。除了他之前在艾尔小镇内经常听到的各类‘普法故事’之外,还有‘不吃生肉多喝热水肥皂洗手饮食安全’等等健康卫生常识;以及一些他听不懂的耕种技巧,好像是些‘什么时候适合种苗,怎么运用肥料、如何保存种子’之类的内容。
整个兽人部落可能都凑不齐十个会种田的农夫,杰里几个当然是听不懂。
兽人们扫视着海松城,海松城的居民们也在悄悄盯着他们。
虽然兽人部落不会对圣城直接下手,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不会骚扰海松城的普通民众,以及那些前往海松城朝圣的信徒们。
——虽然没有官方记载,可这十几年来曾经遭受过兽人抢劫的平民,数量绝对不少。
有些人甚至曾经在城外直接遭遇过兽人族的抢掠。
所以杰里一行人所路过的地方,像是人鱼分海般安静,人们互相传递着眼神,不敢随意说话。
只有落在他们身上的惊恐目光在震耳欲聋。
“嘿!”
“小子!”
就连最迟钝的兽人都意识到尴尬不对劲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急切呼喊。
声音很熟悉,杰里下意识抬头望去,看到艾尔小镇的赌场老板格伦正在路边向他招手大喊,“你来得正好!”
还没等杰里反应过来,格伦就先转得轮椅健步——健轮如飞,他只感觉自己眼前一花,对方几乎是瞬移到了自己面前。
格伦似乎格外焦急,看起来甚至有些失态,杰里刚张开嘴准备打招呼,对方就已经先抛出一连串紧急提问,“你总算回来了!我每天都在等你回来!”
杰里:“……”
他默默吞下问候声,微妙的感动直击心脏。
虽然赌场里经常会有各种重体力活,但同时也是解决可就业劳动力的重点岗位。格伦雇佣着大量稳定人手,当然不需要杰里临时帮工,所以他们在工作中的交集很少。
不过——私交却向来不错。
格伦一直非常照顾杰里。
但杰里也没有想到自己才只是离开了几天而已,对方居然会这么担心自——
格伦:“怎么样怎么样!一切顺利吗?”
“你在王都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有意思的消息?”
“特别、尤其,最重要是和德文那家伙有关的!”
“他还没死吧?他一定要继续多活几年才行!”
杰里:“……”
啊??
……等等,什么?原来不是在担心他吗?
在说话的同时,格伦眼睛中迸发出种堪称诡异的奇特光芒,比深夜时亮起的魔晶探照灯更加灼热耀眼,看得杰里一阵茫然,“德文他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骂?被骂得有多惨?”
“他最近还敢出门吗?出门之后会不会被路人们围观打量?有没有人敢冒死在他经过的路上扔石头和污水——啧,”说到这里,格伦忍不住低头咋舌遗憾,“真想亲自看一看啊。”
如果不是因为万一身份暴露会引起太多大麻烦,格伦早就连夜转着轮椅奔去王都看热闹了。
杰里:“……”
啊??
他沉默片刻,从一系列问题中艰难挑选出总结回答,“没有那么夸张……很多人类甚至不敢直接提起那位教皇的名字,只敢以‘you know who’做代称,或者摊开掌心指向天空做暗示。”
“我们离开之前,他就将自己锁在教廷大厅里宣布要开始长期祈愿赎罪,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出现过了。”
“而且我、我之前已经将在王都发生的事情写信传递给丝塔茜公主了……”
“这我当然知道啊,”格伦点点头,“领主大人收到信之后当天便选取了一部分内容交给我看过了。”
内容不多,但都是格伦想要的——德文的近期窘况。
很解气。
当天格伦发出的笑声甚至比得了库鲁病的莱纳斯更夸张。
德当年文不仅曾经哄骗得格伦团团转着为他出谋划策、为他制造机械、为他修建高塔;还直接导致格伦为了逃脱牢狱而亲手自废了一双腿,永远都无法离开轮椅重新站起来。
这种旧怨,当然不只是阅读一封信件就能平复的。
“但看信和听你亲口描述的感觉怎么能一样呢,”格伦用力地摆摆手,坚定强调,“关于那家伙的笑话,我哪怕是已经听过了一百遍,都还是会在第一百零一遍的时候再次笑出声!”
而且不仅仅只是笑出声。
是笑出眼泪笑到肚子疼,笑得差点跌下轮椅满地打滚。
爽啊!
爽得想反复品鉴!
杰里:“……”
等等?笑话?谁说笑话了?
他有说过或者写过笑话吗?!
他把信件写成了个笑话吗?!
他的书写能力有那么差吗?!
“对了,”格伦完全没有注意到杰里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立刻得意补充,“其实我几天前就已经向话剧班、维西还有翠鸟们约稿了。”
其实天天忙着排练与演出的话剧班当然没有定制剧本这种特殊服务,但格伦,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实在,太多了。
他掏出的那一袋钱币,几乎足够支付十名话剧演员整整半年的工资。
真的很多。
反正要撰写的内容都是对德文与光明教廷的罪证总结,未来总有一天可以用得上。
既然有人愿意自费掏钱,所以在格伦的反复申请之下,丝塔茜还是破例允许了艺术家们接下这种要求。
格伦:“我花了大价钱,所以他们的动工速度非常快。估计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每天听着有关德文的相声起床办公和入睡了。”
“虽然他们之前写的那些快板书和歌谣虽然也很不错,但内容也太委婉了!”
为了让德文的事迹在王都以及各大城市广泛流传,确保最大限度的传播速度与范围,维西等人将总结德文等人罪行的歌谣几乎编成了顺口溜这种最最简单易上口的形式。
而考虑到大众接受程度,他们对内容的输出也是循序渐进,逐步加深的。
毕竟面对那样一个几乎快被捧成半神的‘圣人’,直白骂名只会激发听众们的逆反心理,有理有据地‘哭诉卖惨’才会引起人们的好奇心,更有**去探求真相。
很有道理。
但格伦不够满意。
所以虽然知道自己的定制作品目前无法得到及时推广,他还是决定先定制几篇仅供自己娱乐。
面对杰里越来越迷惑的表情,格伦慷锵有力地坚决总结:“既然要骂那个家伙,当然要骂得更狠更痛快才对啊!”
所以他利用钞能力下单指定了些更难听刺激的内容。
杰里慌张打断格伦,“……等等,先生,这个内容,真的是可以唱吗?”
那位人类教皇听说之后会气得连夜冲过来杀人吧?!
“无所谓啊,不能唱我就自己一个人听,”格伦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反正我会听得很开心,这就足够了。”
“我还顺便一口气雇佣了整整十只翠鸟,”格伦张开双手比划了一个‘十’,抓住一切时机四处炫耀,“等到新相声写完之后,它们就会轮流站在我房间里为我打快板。”
“从天亮到天黑,从吃饭到睡觉。”
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一想到自己能听到什么,格伦就会忍不住由衷地庆幸——活着,真好。
活着真好啊。
还能看到仇人这么狼狈地麻烦缠身。
幸好他当年没有直接死在囚牢里。
死亡不是他的遗憾;看不到这一幕,才是真正的遗憾。
杰里:“……”
好可怕。
这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啊——
他不清楚对方与德文之间究竟有什么矛盾,也不怎么敢在这种时候询问——毕竟格伦已经表现得这么恨了……好像他现在无论再说什么都是错的。
纠结片刻,杰里只能选择了一个绝对不会出错的话题点头附和,“……先生您,真有钱啊。”
十只翠鸟,还有特供稿——果然真的是花了大价钱呢。
格伦得意地哼了一声,“当然,我拼命赚了那么多钱,如果还不能随便花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我这么多年以来不就是在浪费人生吗。”
赌场老板怎么可能会缺钱。
更何况他不仅只是一个有脑子的商人;更是个擅长机械发明的地精。
虽然为了隐藏身份,格伦已经很多年没有再研究过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各类零件们;但这种东西,只要学会了就不可能再忘记。
在丝塔茜研究动力源与各种大型机械设施的前段时间里,格伦没少帮忙,当然也拿到了他应得的报酬。
杰里:“……”
这么说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无法反驳。
真有钱啊。
有钱真好。
在杰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时候,格伦也总算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自己的炫耀。
他抬头打量了一番跟在杰里身后的其他兽人们,立刻从那群家伙脸上的复杂表情看出了问题,了然地笑笑,“你们现在要去找领主大人复命?”
看到杰里点头,格伦握住轮椅扶手转了一圈,“我也有事正打算过去,那就一起吧。”
杰里下意识帮对方扶住轮椅,“丽塔小姐怎么没有和您在一起?”
丽塔是格伦的养女与心腹,也是杰里在艾尔小镇学校内的手工课老师。
虽然杰里带有鸟兽特殊爪尖的双手其实不怎么适合做手工,甚至经常会不小心划伤自己;但他还是很喜欢那堂课。
在刚开学的时候,他们还只能在丽塔的指点下将纸折成不同形状的小玩具——真·完全依赖自我发挥折成的不同·形状。即便丽塔想教的其实是一枚纸鹤,杰里和其他学生们说不定都能折出一把魔猴……
但到了放暑假之前,他们已经进步到可以开始合作拼砌各种金属零件了!
“我没有带她一起来海松城,”格伦笑笑,表情瞬间变得比刚才温和了很多,“小镇的孩子们都非常喜欢她的手工课,虽然已经开始放暑假了,他们还是经常一起凑上来粘着她。”
为此他们不得不搬了新家,住得距离所经营的两家赌场更远了一点。
毕竟……即便赌场已经在丝塔茜的改造下变得成为了一座类似棋牌室般纯净的娱乐地点,但也依旧是‘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特殊场所,格伦不认为这是适合孩子们经常靠近的地方。
格伦:“丽塔最近很忙呢,我不想打扰她。”
在外界看来,地精与人类混血半血种的丽塔大概只是格伦的养女与心腹,一个身材矮小纤细的不起眼小姑娘,总是跟在他身旁忙前忙后地推轮椅、忙杂事。
然而只有格伦与丽塔才知道:在格伦自断双腿刚逃出监狱的那段濒死时间里,是偶然捡到他的丽塔照顾了自己的这半个同类,并帮助对方逃到了偏远的艾尔小镇;如果没有她当初的那阵莫名心软,可能格伦早就死在什么积满污水的小巷深处了。
格伦不会忘记那个瞬间。
但那么心软的人,是不适合管理赌场的。
格伦也从来没想过将那些事情交给丽塔。
虽然格伦从来没有主动谈起过,但他其实很庆幸丽塔能够赢得现在的那份‘老师’工作,有了她真正喜欢、真正想做的事情。
地精族是出了名的发明天才聚集地,动手能力强到恐怖,丽塔也不例外。
“我刚去见完几个老朋友——哦天,”还没解释完,格伦就忍不住哆嗦两下,自我反驳,“不对,等等。这个称呼太肉麻了我要换一个。”
“最多只能一群之前就认识的老家伙吧,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向杰里招了招手,笑眯眯拜托对方帮自己将轮椅推到领主堡去,格伦随口点评:“我们这段时间聊得……非常开心。”
非常开心。
在向丝塔茜坦白‘自己就是高塔设计者’的同时,格伦还向对方提起了一件只有他这种当事者才知道的秘闻。
在教皇德文正式发迹之前,他笼络了许多像格伦这样落单力弱的魔法种族:地精、矮人、海妖……数量与种类都极其丰富。
或哄骗或威胁,只要足够有毅力,总能找到办法让对方为自己效力。
不过格伦没有想到,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这群人中竟然还有很大一部分仍被德文‘豢养’在圣城里。
不同与饱受虐待的精灵们,这些人因为足够好用,所以待遇还算……‘不错’。
悲观意义上的‘不错’,毕竟起码他们都还活着。
能够被德文留到现在还没‘处理干净’,这种结局就意味着他们的特殊性与实用性。
这一小股势力如果能凝聚起来,肯定会起到不小的作用。
格伦就是为了这件事才赶到海松城的。
当然除此之外——格伦也迫切地需要找到一群人陪自己分享新相声和新快板书。
听相声怎么能没有其他观众一起烘托氛围呢?这才是真正的快乐!!
格伦第一次去见那群人的时候,就在肩上挂满了一长溜紧急雇佣的翠鸟。
越来越熟练的小艺术家们从格伦走进那座隐形牢笼时就开始歌唱,让一群本来准备拒绝招揽的人们硬生生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安静坐在位置上听完了整首相声。
以及接下来的五六七八首相声。
艺术,打破隔阂、取得共鸣的最佳方式;
艺术,一切文明的宝库。
艺术,无论种族国家的最佳沟通方式之一。
赞美艺术。
不管招揽成不成功,不管这群饱经苦难的各族人民是不是早就对全体人类恨得咬牙切齿再也不想涉身其中,但在那个瞬间,他们都被翠鸟带来的艺术所打动——
也被德文的近况所吸引。
再然后——格伦与他们的谈话氛围立刻轻松了起来。
赞美艺术。
艺术就是宝库。
在找到一个共同的奋斗目标之后,人们总能够以惊人的速度达成共识。
而且作为这群人曾今的一员,格伦非常清楚他们最需要什么。
只要戳中痛点,他们的拒绝态度当然会一点点软化的。
——而且坦白来说,除了留在这里之外,他们还能再去什么地方呢?
地精族不像精灵族那么团结,哪怕与人类为敌也要救援自己的族人。
地精族……只会漠视。像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般漠视他们的遭遇。
杰里:“……”
‘老朋友’这种形容听起来是个亲密的称呼,也像是涉及**的问题,所以杰里只是默默推着格伦的轮椅,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可惜杰里与格伦都没能第一时间见到丝塔茜。
“领主大人还在与海松城的各位贵族们议事,暂时没有空闲时间,”潘妮挂着歉疚的笑容向两人解释,“不过会议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应该很快就可以结束了,请两位稍等一下。”
格伦随意挥挥手,“我每次赶过来的时候,她都是在忙,我已经习惯了。”
说着,他已经极其熟练地摸了一块桌上的小饼干丢进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我经常会怀疑她是完全不需要休息吗……”
就这还体弱多病呢。王都的那群家伙到底是脑子不好还是眼神不好。
这种高强度工作方式,哪怕巨人来了也得眼下青黑摇摇欲坠到仿佛下一刻死灵将至。
杰里:“……”
他用一种莫名敬佩的眼神瞥向了紧闭的书房大门。
丝塔茜需要休息吗?
大概——四舍五入,应该,或许,可能,是需要的?
因为基建系统的存在,丝塔茜的血条等健康状态时刻与领地情况相连。
虽然没有精力条,疲倦劳累全凭自我感知;但在同时拥有三座领地之后,丝塔茜的健康状态立刻冲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全新高度。
横向比较来说,现在整座领地中都没有几个人能够比她更健康了。
不得不说,一个曾经两步三踹经常咳血的濒死病人体验到这种极度健康的美妙感受——就像一个平时只喝清水的人突然灌了两升的全糖奶茶。
或者第一次打开休闲种田游戏准备打发时间却还不知道‘休闲游戏最爆肝’这种铁律的新手玩家。
如同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
当习惯负重训练的士兵们突然丢下重物,他们的活动速度与反应能力会变得比平时快许多倍。
丝塔茜现在就是这样。
这种全身心畅通的舒适感,让丝塔茜最近处于种微妙的亢奋情绪中。
她愿意承认自己最近确实是肝得可怕,不过反正海松城里也确实有大量事情需要处理,一切都刚刚好。
与海松城贵族们的这次会议,其实没有多少值得争议的讨论话题。
很简单,只能算是——稳定一下这群人岌岌可危的糟糕心态。
安抚民心嘛。民众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丝塔茜也总算有时间去处理贵族们了。
潘妮说得很对,杰里两人没有等待太久,就看到书房门打开,一群脚步虚浮的贵族们缓缓走了出来。
……应该是【走】出来的。
不过他们那种仿佛灵魂离开身体的恍惚状态与步伐,看起来像是一个接一个【飘】出来的。
杰里无意间与走在最前方的男性贵族对视了一眼,被对方眼神中的迷茫吓得耳羽都炸了起来,立刻紧张地看向格伦,“他们真的没问题吗?”
“这些人类看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要原地晕倒了啊?”
格伦习以为常地分给对方两块饼干,“可以理解,他们最近的生活质量肯定非常糟糕。”
“不过放心好了,人类贵族们是一群嘴比骨头都硬的家伙,不会让自己随意在外失态的。”果然,在格伦刚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发现他们两人存在的贵族们就脚步微顿,孔雀般猛地挺直了身体,一个比一个更直挺僵硬地走出两人视线。
格伦耸耸肩,“看吧,相信我,他们一走出来我就已经闻到这群人身上的精力药剂味道了。”
杰里:“……”
“我觉得我好像没办法理解这种行为。”
格伦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正常,人类贵族们自成一个独立世界,他们不需要也不想要其他人的理解。”
杰里张张嘴,语气艰难地一字一顿,“原来是,是这样的吗?”
每当杰里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人类世界的时候,现实就会再一次警告他——不,他真的,完全看不懂他们。
在很多情况下,贵族们的世界观价值观,确实与常人想法不同。
有一种始终站在高地上平等歧视所有守卫的傲气。
如果不是因为在开设赌场的这几年里与太多贵族打过交道,见到过他们在赌局催化下或疯狂或狼狈的样子,格伦也没办法理解他们。
其实也正像格伦所说的那样,贵族们这段时间当然紧张得要命,不仅将高纯度的精力药剂当成日常饮品般狂灌;甚至还绞尽为数不多的思考能力来自己谋求后路。
毕竟刚换了顶头上司这种大事,谁遇到了都难免会紧张。
更何况那位殿下的性格看起来——性格不好说,谁能随意揣测一株长在高塔上的玫瑰在想什么;但能够确定的是,她的脾气应该不怎么好。
反正这次能有命坐在书房的人,可比上一次少多了。
甚至就在几十分钟前会议刚开始的时候,丝塔茜殿下她本人也在惊奇扫视了房间一圈后不由得感叹:“今天的气氛真不错。”
“毕竟与上次相比,人数已经少了很多,现在我们拥有更多机会可以详细了解彼此了。”
在说完这段开场白之后,她还疑惑地看向集体陷入沉默的贵族们,“怎么了?这个笑话不好笑吗?”
贵族们:“……”
“……哈。哈哈。哈哈哈哈。”棒读般的欢快笑声瞬间笼罩了整个书房。
是不是好笑他们很难分辨得出来,反正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在场许多贵族都感觉自己的膝盖猛地一软。
而且最让贵族们头疼的是,他们居然从这位殿下身上找不到任何突破点。
之前他们所遇到的那些王室成员,无论是爱钱爱权还是追求美丽伴侣——不管喜好多么古怪罕见,起码总应该有个能让他们示好的突破口吧。
人都应该有**,而只要对方有**,他们就有机会帮助对方满足。
然而那位殿下……钱、权、美色,好像都不缺,也好像都不要。
她好像有一颗善良柔和的心,又好像完全没有心。
她好像怀揣着某种诡异旺盛的热情热爱这座城市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又好像完全不带任何感情地时刻审视着这里。
这何止是高塔玫瑰,是冰下玫瑰。
就连她所重用的那些官员们,也都一个比一个更嘴严。
本来还有不少人特意找到经常跟在丝塔茜身旁的女官潘妮,想要从对方口中套出点什么关于小殿下的讯息。
就算问不出喜好,也总要打听出来她所厌恶的东西,免得未来不幸踩中吧。
之所以选中潘妮,也是因为……比起看起来就凶狠能打两个就可以单挑他们所有人的狼人双子、看起来依旧沉迷美食的领主吉姆、不知道每天都在忙些什么的黑发治安官——等人来说,她看起来最好打交道。
不得不说,贵族们的猜测没有出错。这位从女仆一路高升到高阶管事的小姐,性格真的很好,每次面对他们的询问都会面带笑容地温柔点头,回答得也非常干脆。
“您不需要这么担心,领主大人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了。”
“至于您所想问大人最近在忙些什么……其实现在领主大人需要处理的情况,就只有城市内最近发生的各类情况而已,相信各位这段时间内肯定已经注意并深入了解清楚了。不过具体情况,我们还要继续观察发展情况才能再做出应对方案和定论,所以暂时没有时间召见各位。”
“请耐心等待——”然后顺便多干点活吧。
手绘表格又不难,她怎么还没有收到这群人上交的成品。
魔法学院海妖重新开学,学生们海妖用上新的教材啊!
贵族们:“……”
“啊?”
他们注意到什么了?!他们清楚什么了?他们有吗?谁说的?
在贵族们的迷茫对视中,潘妮总是会继续保持微笑。
好巧,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应对这些贵族,真的很需要这种‘说了一切=什么都没说’废话文学。
难搞啊。
走在最前方的男性贵族擦擦额头汗水,撑着等在外面的仆从肩膀继续向外走去,“总算结束了。”
“您还好吗?”仆从接过脏手帕,小心翼翼地追问,“又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在说话的同时,仆从下意识回头无声数了一遍身后各位贵族老爷夫人的数量。
二、六、九……
‘数量足够,这次没少人啊?都好好活着出来了啊。’
太好了太好了,刚才各类老爷走出来时的那个沉重气氛真要吓死他们这群等待外面的仆从了。
他们还以为又有哪位被当场挂起来了呢。
仆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更疑惑地看向主人,“老爷?您感觉是不舒服吗?需要我去请医师吗?”
贵族抬头瞥向对方,声音沙哑,“没什么。”
“只是我们又需要继续加班了。”
仆从:“加……什么班?”
贵族语气飘忽,视线不断闪动,“继续整理那些不知道落灰几百年的图书,把它们重新编纂一遍,然后送到教廷大厅里做图书馆。”
“还要统计好藏书数量内容种类做好相关表格以便人们借阅时查找——”
仆从不解,“老爷?”
只是整理一些书籍而已,起码您还活着呢!开心些啊!!
男性贵族苦笑:“不,你不懂。”
死亡固然可怕。
可是画表格,可是读书,可是工作,也并不轻松啊……
听着贵族们的小声议论,杰里低头推着格伦走进了书房。
房间内还剩下一名贵族没有离开。杰里犹豫一下,与格伦一起停在了门口等候。
是那位忠诚的光明教信徒,博恩家主。
老妇人握着手中的紫铜权杖沉默很久,才看坐在丝塔茜身旁的吉姆,“大人在刚才的会议过程中一直在打盹,是身体不适吗?”
吉姆完全没想到对方会主动问询自己,愣了愣才点头,“是啊是啊,因为我病了啊。”
“这不是全大陆的共识吗?”海松城的领主无能多病,沉迷美食美酒,暴食易怒,人尽皆知的热知识。
吉姆打了个哈欠,“我没办法独自管理这座城市,所以只能拜托丝塔茜她辛苦一些啦。”
——他们也是这么向王都、以及外界一切势力这么解释的。
吉姆可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个被架空的领主。
他已经被架空那么多年了,难道还缺这几天?
吉姆:“尊老爱幼嘛,我觉得欧兰城的这种风俗非常好,也应该尽快在海松城内推广才对。”
“爱幼?”丝塔茜半真半假地笑了一下,“你确定吗?”
吉姆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来了个战术后仰,连连摆手强调,“不不不,尊老爱幼,尊老是前置词语。”
博恩家主皱眉,并没有因为对方故意开的玩笑而放松下来,“丝塔茜殿下,我还是不明白,那些平民们真的需要学习文字和魔法吗?”
“总会有人在耕种,而这群人是不是识字,真的重要吗?”
“……如果您认为有些平民的资质优秀,不应该被困在农事中;可以挑选过后直接特招他们进入学院的。”
而不是这么大范围地招收学生。
与那些坚定认为平民不配识字读书的贵族们不同,她的态度更加直接:不理解为什么这要成为一项必须推广的事业。
不是因为歧视,而是从结果出发。
即便讨论的目标不是平民,而是‘贵族们不值得xxx’,她也可能会如同。
博恩家主用手小心地抚摸着放在膝盖处的书本,不敢想象这些纸张的价格。
身为贵族,她当然使用过纸张,可欧兰城提供的这些书籍纸张明显不同。虽然没有羊皮纸那么光滑细腻,但是轻薄易折,更适合墨水书写;而且——数量庞大。
不但能够提供给所有在魔法学院求学的学生们;还可以额外建造一座任何人都能够出入借阅的图书馆。
更何况这不仅只是简单的纸张;而是写满文字的书籍。
虽说‘誊抄术’是种还算常见的魔法,但这么大的数量究竟要耗空多少魔力……根本无法计算。
这也是为什么,虽然领地内的造纸术与印刷术已经越来越成熟,但丝塔茜从来没有对外公布,也绝对不向外界贩售成品纸张与书籍。
毕竟需求量实在是太大了。
苎麻和桑树一批又一批地快速生长,可她的领地——现在有几十万人呢。
就算只人手一本,数量也远远不够。
因为对这位女士的好感度颇高,所以丝塔茜也不介意回答对方的问题,“最重要的是选择权。”
“识字只是让他们有资格进行选择的条件之一。在识字之后,他们才会有机会选择‘究竟是留在田地中耕种’、‘去工厂纺织厂求职’、‘去隔壁小镇学着打算盘记账赚钱’、‘想办法考入公职做一名老师或者法官’……”
而且就算是耕田做工,就真的完全不需要识字了吗?
说到这里,丝塔茜突然反问对方,“博恩女士,你听过翠鸟们最近唱的新歌了吗?”
“新歌?”博恩点点头,“是那些教导人们如何耕种的吗?我听到了。”
丝塔茜看向她,眼神突然变得认真了起来,“这些是欧兰城与海松城的农夫们所总结出来的规律。”
如果一定要为三座城镇的初始人均文化水平做排名,那么海松城肯定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虽然没有扫盲活动,也没有谁刻意教导;但以宗教闻名的城市,信徒们连每天听到的祈祷与圣歌都比其他城市多,教廷大厅壁画上也镌刻着许多用以歌颂光明神的诗歌。
日积月累下来,人们纯靠听靠看也能学会壁画上的不少单词。
收集这些农耕知识的起因甚至是个意外。
因为丝塔茜在艾尔小镇内推行的‘玉米、大豆套种’实验还算成功,玛吉等人在将最终成果送到海松城由丝塔茜检查的过程中,注意到了海松城的人们也正在播种新一批的大豆与麦瓜。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但只要想起自己曾经忍饥挨饿的苦难经历,玛吉等人就忍不住想要帮忙的冲动,立刻凑过去与对方讨论起来‘这种作物应该怎么种会更好。’
这一场小型会议吸引了维西与诺雅等人的注意力。
于是第一首相关歌谣在当天诞生,是首关于如何防止虫害的轻快曲调,很好伤口。
不可否认,因为丝塔茜的宠物鸡团带来的影响,她的领地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虫害’这种危险。
但更远的地方呢?更远的未来呢?
这种经验实在是太珍贵了。
“农夫间本就会讨论这些话题,”虽然热爱种田是写进丝塔茜本能里的传统习惯,但在这项技能上,她自认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其实远不如那些已经为农耕贡献终生的农夫们,“所以维西他们才能整理出来那么丰富的内容。”
博恩家主:“既然已经会私下讨论,那又为什么需要额外整理……”
丝塔茜:“为了更广泛的传播。”
其实早在前世时,丝塔茜便听到过类似的歌谣或谚语。
最基础的,当然是曾经一度写进课本的‘节气歌’;以及那些口口相传沿袭而下的‘昆虫低飞、蚂蚁搬家意味着将要下雨’。
这些语句的归纳者们,可能终其一生都不明白这些现象为什么会发生,也弄不清所谓的‘科学理论’;但他们所观察总结出来的这些朴素规律,却是支撑更多理论形成与发展的根基。
看到博恩家主仍然紧紧皱着眉,丝塔茜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笑笑总结,“他们所拥有的这些智慧,怎么可能不重要呢。”
“她其实是个好人,只不过有些固执;”当博恩老夫人在潘妮的搀扶下离开房间之后,吉姆轻咳一声开口,“之前我被打压的那十几年里,只有她还记得每个月定期向我问候。”
倒不是因为这位博恩家主有多喜欢吉姆,只是她觉得:‘领主就应该是领主,治安官就应该是治安官,两者的身份职责绝对不能混淆。’
吉姆描述她时所用的‘固执’已经是比较客气的说法;更多人在谈起她的时候,会直接用‘古板、迂腐’这些直白词语。
“守序善良,”丝塔茜用勺子搅着热牛奶精准总结,“听起来你很感谢她?”
“是啊,”吉姆坦率承认,“能让你留下来的这批贵族,其实我都不讨厌。”
反复筛选过后留下的无黑历史罕见种类嘛。
“不过,”吉姆忍笑看着丝塔茜,“他们现在肯定开始讨厌自己的工作了。”
丝塔茜语气诚恳地反问,“工作,不好吗?”
这些好不容易筛查出来的‘正常’贵族们,用,是肯定要用的。
身世当然不决定一个人的天赋。
但在哈洛鲁总体的大环境下,出身这个因素绝对决定了一个人的受教育水平与成长条件。
无论个体水平性格怎么样,究竟是勤勉好学还是躺在软床上只精通享受生活;但有着衣食无忧 高质量家族教育这两种在哈洛鲁大陆上难得一见的优越条件,贵族们的综合发展水平就不会太差。
其实有句像又不像的名言,丝塔茜觉得很适合用在海松城的这群贵族们身上。
‘胜于未萌,天下不知,故无智名。’
比如最明显的吉姆。
如果他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愚笨迟钝得【只会吃】,那恐怕他混着高热量食物一口吞掉的早就不只是催肥剂,而是精心准备的致命魔药了。
能在海松城里好好活下来,还保持双手相对干净,这本身就是一种能力考验。
这么多高知识水平的精明劳动力可难得一见。
丝塔茜当然不会错过。
用,是肯定要用的。
而且以贵族们现在的配合程度来看——具体怎么用,已经轮到她说了算了。
丝塔茜终于难得体会到了那种‘加油,只要你们足够努力,总能通过自己的双手让老板富起来’的快乐。
像是看着一茬茬茁壮生长的韭菜,内心充满了丰收的喜悦。
什么?有人说他不想工作只想在庄园里喝茶数钱像过去那样继续享受贵族生活?
这怎么可能呢。
这当然不可能!
拥有这种想法,一定是因为这群贵族们还没有真正感受到工作应有的乐趣。
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学习与适应,他们肯定很快就会开始热爱工作。
“我觉得他们可能是真的不喜欢工……”吉姆努力忍笑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丝塔茜看了一眼。
那一眼很轻,不会比一根落下的羽毛更重。
但吉姆却猛地全身僵硬了起来,“你、你想干什么?”
“嗯?我做了什么吗?”丝塔茜惊讶反问。
吉姆:“没什么但是……”
但是你让那群贵族们整理图书之前,露出的就是这种眼神啊?!
你别吓我?!我是你亲长辈啊!
在丝塔茜开口之前,吉姆先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喵叫声。
那种强忍笑意的猫叫声。
喀迈拉十分有优越感地扫视吉姆一眼。
黑猫状态下他懒得开口说话,只是用眼神深刻表达了:“可笑。”
‘她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差点酿成哈洛鲁大陆史上第一例猫咪绝育手术’——‘你觉得她会在意长辈这个问题??’
吉姆虽然很喜欢各种动物,尤其是猫咪这种毛茸茸生物;不过很遗憾他还没有学会读懂猫言猫语这种技能,也领会不到喀迈拉的嘲讽。
当然,向来体贴的丝塔茜也没有让他煎熬太久。
很快便看着他开口,“前段时间翠鸟们刚对我提起,你非常擅长讲故事?”
吉姆:“……可能是吧。你现在能别问我问题吗?”
毕竟,他,不太敢回答。
总感觉无论回答什么都会很危险啊?!
丝塔茜有求必应,果然没有再抛出问题,只是友善提议:“这么消极吗?我还以为你想给更多的人讲故事呢。”
“魔法学院刚好缺很多会讲故事的老师。”
吉姆:“……你不是刚辞退了一批教师让他们转行去编魔咒和魔药教材吗?”
“因为他们不够合格。”丝塔茜回答得毫无迟疑。
毕竟教育行业从事者如果想在授课过程中夹杂那么一点个人情绪输出给学生——那实在是太简单了。
这种可能性,哪怕一丁点都不能留。
所以虽然海松城内魔法学院已经重新开学了一段时间,其他两座城镇内觉醒魔法的适龄学生也被送了过来,生源充足。
但‘教师’这种技术性职业,绝对是丝塔茜目前最缺少的人才种类之一。
她能够从兑换卡池中捞到基础教材,能够凭借记忆复写下自己曾学习过的部分内容,也能够收集整理其他人所提供的各类书籍。
但合格的教师——
绝对不是只几本教材就能速成起来的。
丝塔茜遇到过上课过程中纯读ppt与课本的老师。
体感是……那为什么不自学呢?
学院的名誉校长——兼海松城治安官,现在都还挂在绞刑架上做生动形象的案例警示他人;
至于其他教职员工们,丝塔茜当然在开学前便一个一个地仔细审查过。
在‘魔法教学’这件事上,他们无疑是合格的;丝塔茜在系统面板上看到了一排整整齐齐、数值漂漂亮亮的——sr卡。
丝塔茜当然不迷信于这些数值判断。
在她看来,现实又不是有着明确数值定位的游戏,卡牌面额划分只代表现状下的可能性,却未必决定上限。
更何况即便是在游戏里,卡面也不决定所有。n卡也能出战神。
不过能够白得这么多张sr卡,当然是件好事。
虽然在随后的审查过程中,丝塔茜根据道德人品、综合素质、遵纪守法等一系列条件,最终只认可了一小半人数的教师资格。
剩余那些人,当然也并没有浪费。
虽然不可能立刻教书,但起码他们可以在这段空闲时间里回忆自己的教学经历,将那些魔咒、魔药、术法记录整理成教材。
……而且丝塔茜真的受够这种‘家族’传承所造就的隐秘传承方式了。
平民们将事情口口相传是因为他们只有这一种方法;而贵族们——
只是因为他们的迷之高傲。
觉得只有【面授】这一种方式才能配得上魔法这种高贵知识。
丝塔茜还是更相信书面记录。
也更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摸索总结出更多有关魔法觉醒的未知规律。
其实如果不涉及族内密辛,藏书众多、传承时代不绝的精灵族与人鱼都会很乐意与丝塔茜一起讨论‘魔法渊源’这种学术性问题。
他们虽然性格‘自闭’,但并没有自我封闭。
说不定讨论讨论着,就能再为族内传承总结出新内容呢。
不过……
毕竟国情不同。
人类与全员都拥有超高魔法天赋的精灵族、人鱼族讨论关于魔法来源、魔法分布这种问题——
就像追问一只猫为什么要摇尾巴一样。
猫不但无法回答,还会觉得这个问题,多少有点问题。
‘魔法来自哪里’依旧是一个困扰人类的问题。
至于在大批量辞退浪潮过后,学院中空缺出来的教师岗位——
“你对教师的要求太苛刻了。”虽然心情非常紧张,但讨论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吉姆还是忍不住开口。
要口才好口齿伶俐、要熟知教材内容、还要灵敏机警及时应对课堂上出现的一切意外情况。
……虽然非常不可思议,但在罗列出这一系列条件之后,丝塔茜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人选竟然真的是翠鸟们。
想法,可能真是个好想法。
但很难落实。
毕竟聘请翠鸟做教师后果……
即便是在前世见过各类福瑞人外设定的丝塔茜也同样不敢想象。
一只翠鸟进入学校,十个会打快板讲相声的学生出来。
不知道那些将族内后裔送进学校的贵族们会不会后悔发疯;反正丝塔茜相信,如果真的聘用它们,海松城的未来肯定会变得非常——非常热闹。
“所以刚才的提议说明我非常相信你。”面对吉姆的吐槽,丝塔茜坦诚地回答,搭好了下一个台阶。
吉姆确实一个不错的人选。
他从小就爱讲故事,虽然有时候表现得不那么聪明——但却是保险的一棋。
“如果你愿意继续整天坐在床上吃蛋糕,然后长出第——”丝塔茜声音一顿,认真打量了吉姆几眼,“第四层下巴的话,我没有其他意见。”
吉姆的不正常体重起源于王室常年投放在他饮食中的催肥剂。现在虽然彻底断药,伊芙等医师们也在不断尝试改善他的体质,可他已经维持糟糕饮食习惯太久,早就适应了随时随地频繁摄取高热量食物,从早餐到夜宵一餐都舍不得放弃。
而且——
因为要管理卫兵,相应的领导团队也必须同步调动。
于是在最擅长厨艺的贝纳尔调来海松城之后,城堡的饮食水平立刻直线上升。各类美味让吉姆根本不舍得少吃,甚至会暗自庆幸自己的食量过分夸张,能在一天时间里吃到比其他人更多的美食。
吉姆:“可是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丝塔茜就已经被走到桌前的杰里与格伦两人吸引走了注意力。
“欢迎回来,”丝塔茜看着杰里点头示意,“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吉姆:“……”
他怀疑她是故意的。
礼貌是他们的,他现在只有自我纠结。
杰里依旧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下意识用力甩甩头,“不辛苦。”
然后才想起来补充:“……感谢您的关心。”
丝塔茜当然不认为这种说法是真的。
毕竟马里奥救公主的路上都还要一路翻山越岭呢,更何况是冒险闯进人类王都。
不过她也只是笑笑没有反驳。
“我本来想和大家一起来做汇报……”虽然杰里不懂得这些规则,不过他注意到之前那些完成了任务的卫兵们都是这么做的。最少也要两三人同行,以防止队长独自揽功,或者混淆任务过程中的各类事情。
“但是潘妮小姐安排他们先去、食堂?”杰里不确定自己的发音对不对,尽可能学着潘妮刚才的语调,“然后去休息了。”
丝塔茜笑笑,“他们也已经辛苦了很久,应该好好休息。”
从那群兽人口中获取信息量的可能性——大概就像德文等人可以原地滑跪突然大彻大悟开始忏悔的可能性一样吧。
完全为零。
“食堂,”她顺便纠正了对方的发音,“就像艾尔小镇提供饮食的地方一样,只不过面积更大,每天可以提供的食物也更多。”
无论什么年代,瘟疫过后总可能伴随着饥荒。
烈性传染病对劳动力的打击太过恐怖,即便伤亡尽可能压低,但在疾病蔓延期间导致的耕地荒废——又怎么能解决呢?
海松城能够顺利度过这段瓶颈期,很大原因是丝塔茜雇佣了大量被贵族购买后成为奴隶的半兽人。
他们不会感染瘟疫,又足够强壮,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这笔费用是海松城的领主公用支出,应急措施的一部分。
包括在矮人工匠改造后的各类铁犁,也大大增加了耕田效率。
当然,人们现在所食用的口粮,主要还是来源于贵族们自愿或不自愿的‘共享贡献’。
这种‘凑’出来的粮食,不便于分发,所以干脆征用了一名已受罚的贵族曾经居住的庄园,暂时作为食堂使用。
就连食堂的工作人员们,也就地取材于各个贵族曾经的仆从。
大陆共识:每个贵族世家、尤其是奢侈有钱的贵族世家,都雇佣着数量极其惊人的佣人。——否则都不配称之为‘贵族’。
尤其是从他们能在一次宴会中用掉成千上万枚鸡蛋就能看得出来:贵族世家的厨师人数,绝对非常庞大。
虽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厨师的手艺都很——
很想让马格努斯转身向山里走去。
简单来说,灾难级别。
其实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也许称得上是美味。
毕竟香料充足、油水充分、大量肉脂,还能吃饱,这怎么能不算是一种美味呢?
但对于口味早就被丝塔茜在无意间‘欧兰化’的人们来说——
真的是灾难。
具体可以举例证明为——
在贵族们还没意识到丝塔茜是个浓度高达97%的工作狂,对绝大多数贵族享受都毫无兴趣之前,他们曾经非常热切地尝试摸索这名新任上司的各类喜好。
包括且不限于递交各种宴会申请。
丝塔茜当然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低效率社交上,所以没有考虑地便拒绝了所有邀请。
但仍有胆子大的贵族,直接将各种奇奇怪怪的礼物呈到了领主堡里。
最令丝塔茜印象深刻的,是一道烹饪过程非常、非常复杂繁琐的浓汤。
虽然即便是出于安全起见,这些东西也不可能会出现在餐桌上,不过贝纳尔在收下之前还是礼节性地询问过一句。
据对方所说:这是将鸡的肝脏与杏仁一起研磨成酱并放入大量油脂中蒸煮后制成的。
为了强调用心程度——以及表现这份浓汤真·的·很·贵,那名贵族还向表情逐渐扭曲的贝纳尔热情罗列了制作过程中所用的各类香料:生姜、肉桂、丁香、长胡椒和肉蔻等等。
因为教廷教义,生物内脏这些东西,在哈洛鲁大陆上多半是作为魔药药材、黑魔法原料使用;很少会列入食材之中。
那名贵族所雇佣的厨师创新能力已经胜过不少同行。
丝塔茜与许多欧兰人也都吃过贝纳尔做的卤鸡肝或爆炒鸡肝,味道和口感其实没有多难以接受。
不过那位贵族强烈推荐的做法就很——
很难形容。
也难以想象。
贝纳尔不敢将它端上餐桌,但路过旁听了全程的马格努斯却按捺不住好奇心尝试了一口。
真的只有一口。
以及留下一句扭曲变调的:“……他们是将蛆虫榨成汁了吗?!”
马格努斯的语言能力十分精妙。
然而在那瞬间,贝纳尔真的忍不住开始痛恨自己的发达想象力。
他目光惊恐地看向欧兰工厂刚出品的‘魔力榨汁机’,尖叫脱口而出:“请离开我的厨房!现在!马上!!”
在贝纳尔怒气冲冲地向丝塔茜抱怨了这件事之后,她沉默片刻之后只有一个想法:“……我有时候会觉得,龙族常年处于沉睡状态这种种族习惯,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否则以他们旺盛的好奇心——
哪怕龙族具有‘耐毒、防火、防冰’等一系列近乎满额的防御值,也总会——不小心把自己这个种族的数量消耗得越来越少吧。
不过就算厨艺再不怎么样,但‘将水烧开、将饭做熟’,这种最基础的事情,他们还是可以正常完成的。
再加上艾尔镇与欧兰城卖来的许多半成品,食堂的运营还算顺利。
“食堂。”杰里也乖乖重复了一遍对方纠正的发音,“是餐馆一样的地方吗?”
丝塔茜端起放温的牛奶后动作突然顿了顿,低头仔细看看杯子才继续喝了下去,“价格更便宜一些。毕竟只提供午餐,而且不能点单,每天售卖固定的食物。”
食堂是为了吃饱,餐馆才是为了吃好。——丝塔茜前世的所有同学大概都会这么想。
虽然对这个新地点很好奇,但杰里还是立刻将话题回到了自己来的目的上。
“大人,其实在我们准备离开王都的时候,我又探听到一件事情。”
“因为那时候我们马上就要返程,我担心如果临时写信的话,会被搜寻者发现踪迹然后找到我们的去向,所以没有通过书信传达。”
“我打听到……王都内有一个贵族家族培养的继承者几天前刚刚因为狂笑病过世。”
“他是那个家族最重要的长子,也是唯一被认可的继承者,所以那些人类都非常伤心。”
“还有——”杰里有些疑惑地皱起眉,“王室已经写好谕令,准备在那名继承者的丧礼结束之后,便册封这个家族的其他子嗣了。”
“那些贵族管事们在聊天的时候说,国王已经应允会封赐给那个家族的高级爵位和万人级别城市以上的丰厚领地。”
丝塔茜将掺着安神药剂的牛奶一饮而尽,“打听到新的受封者是谁了吗?”
“只听说是那个家族的次子,不过我不知道具体名字和身份……”
杰里努力回想过后,艰难挤出了非常陌生的贵族姓氏。
“啊——”吉姆愣了半天才回想起这个姓氏代表的含义,“是个很小很小的家族。”
“你说他们能被授封高级爵位?”吉姆震惊地转头看向丝塔茜,“这不可能,他们的地位绝对不可能匹配得到这种授封——”
杰里:“而且他还向其他贵族允诺,如果他们所选定的继承者也不幸死亡,他一定会同样分封给他们的其他孩子同样好的爵位与领地。”
吉姆:“他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大方了?”
他盯着丝塔茜,试图从对方口中得到共鸣,“你听到了吗?他提出的这些授封条件比我们现在的待遇优越起码一百倍!”
“而且这样不好吧,”吉姆撇撇嘴,表情变得怪怪地拉长声音,“那家伙向来追求正统呢。”
“怎么现在突然想起来照顾其他家族的继承人了?”
“确实是,”丝塔茜的目光很沉,声音也很快压了下来,“非常,不好。”
杰里警觉地抬头看向对方,刚好捕捉到所有温柔笑意从那张艳色的美丽脸庞上消失的瞬间。
“……”在这个瞬间,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位一直在所有人心中体贴善良的人类领主,原来面无表情的时候,眼神会是那么冷。
近乎独裁的冷漠。
不过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秒他就听到丝塔茜柔和的声音响起,“辛苦了,打听到这些消息应该很不容易吧。”
杰里怔了片刻才回过神笑笑。
是个有点稚嫩的笑容,只有看到这个表情,才会让人意识到:其实按照兽人族的年龄计算,杰里也才刚成年不久而已。
“大人,我毕竟是蛇鹫的孩子。”
“探听消息是我的狩猎本能。”
与很少提及自己父亲以及这一整脉血缘关系的丝塔茜不同,杰里并不介意这种名头。
他很清楚这是自己为数不多的优势,以及幸运活到现在的原因,也是母亲艰难保全住的身份。
蛇鹫,蛇鹫科蛇鹫属,大型陆栖猛禽,无亚种分化,仅有一种。
丝塔茜前世的时候,这种动物因为浓睫与长腿的漂亮长相而在网络上热门过很长一段时间。
丝塔茜也因此对他们印象深刻。
这是一种非常聪明的猛禽,蛰伏耐性与爆发力都很可观,尤其擅长一击毙命。
虽然杰里看似以‘被俘虏’的身份留在领地,但丝塔茜从来不认为他会有多么好被操控。
她前世在历史上看到的类似经历实在太多了。
就像彼得大帝,他就留下了多么有名的留学史啊,百年之后人们还会不断提起与学习。
随着谈话时间,太阳微移,灼在魔晶窗上留下一小片影子。
丝塔茜指尖轻轻挪动了一下,再次重复,“辛苦了。”
背包道具添加的音效随着动作一起响起,丝塔茜:“这次的出行感想怎么样?”
“……”杰里犹豫地张了张嘴,沉默很久才磨磨蹭蹭回答,“不,不太好。”
“嗯?不喜欢吗?”
得到整个回答,丝塔茜看起来好像有些惊讶,“王都可是整个哈洛鲁大陆最引人向往、最繁华,也著名的城市了。”
毕竟是首都,不出意外,总会是最受瞩目的城市……除非是悉尼墨尔本堪培拉这种地理常考选择题。
不过‘王室嫡系世代居住、历代教皇亲自守护、光明神前往神域前最终停留之地’这么几个抓牢人们好奇心态的传说特点,就足够吸引外界的无穷遐想,让这座城市成为一座造神的神坛。
再加上……根据知名吟游诗人世家出身的维西透露出的一点行业内幕,其实王室和教廷每年都会定期雇佣吟游诗人为自己歌功颂德撰写诗歌,以此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这让平民们更加憧憬。
“嗯,”杰里点点头,莫名感觉对方抬头看向自己时的那个眼神,其实好像并没有她的语气听起来那么疑惑不解,“我的母亲……她生前也这么对我说过。”
“她很讨厌这座圣城,也不怎么喜欢与领地内的其他人类交往来往,但是会时不时对我讲关于王都的传说。”
像很多个被兽人掠走的俘虏一样,杰里的母亲也是在前往海松城朝圣的过程中遭到抢劫的。
其实当时海松城的守卫就在她附近,甚至目睹了整个过程。但因为他们不想与兽人族起冲突,也畏惧被杀红眼的兽人连累,所以竟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旁观着那场惨案的开始与结束。
反正只是群平民而已,出事了也无所谓;他们反抗反而可能会引来麻烦。
之前又不是没出现过在与兽人争斗中丧命的守卫,可结果呢?别说牺牲后的赞美和歌颂了,失去重要劳动力之后,那家伙剩下的一家人几乎连饭都要吃不起了。
光明教廷为海松城营造的名声有多么好听,当这场美梦被强行戳破之后就会有多令人绝望。
这种心理阴影让杰里的母亲对圣城,甚至光明教与身为同族的人类都充满了不信任感。
在杰里关于对方为数不多的记忆中,他的母亲总是沉默少言的。
不过每到珍贵难得的独处时刻,她还是会向杰里讲述人类世界的事情。
在交通不发达且有‘入城税’的哈洛鲁大陆上,除了游猎者与吟游诗人这种特殊职业者之外,平民们一生能够出门远行的机会其实非常稀少。
所以杰里母亲能够讲述的内容当然也很有限:最多的内容是他们真正的家乡,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小乡村;至于更多的故事……她就只能回想起自己从小听到的那些关于王都的吟游诗与传说了。
那是几乎所有孩子的共同童年记忆。
因为那是他难得拥有过的愉快经历,所以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杰里对母亲说的话依旧记得非常清楚,“她说……王都是个阳光与温暖可以照耀到每一寸角落的城市,就连距离太阳最远的土地都会在光明神的庇护下变得像金子一样耀眼。”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杰里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母亲要向自己讲述那些故事。
直到最近,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故事与城市本身都并不重要。
他的母亲只是想给他留下一些希望。
她太清楚兽人部落的劣端,想要让杰里向往一些与之不同的美好。
即便,只是虚假的谎言。
“……”
杰里刚说完就意识到不对劲。
毕竟在场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曾经在王都的常驻。这种故事对他们来说——肯定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了。
不过面对这种拙劣谎言,丝塔茜还是不带任何恶意,甚至有些鼓励般地回答,“这个故事听起来真耳熟,我想我小时候肯定也听到过。”
准确地来说……无论听没听过,这个套路都实在太常见了。
甚至常见到,丝塔茜前世读过的历史里,人们对自己无法探索到的远方世界也有这种美好妄想。
什么金砖铺地的东方、树梢滴落神奇香膏的伊甸园、河水流淌着香料的恒河——
“编故事当然要这么编嘛,”吉姆摆出一副老练的表情点头评价,“肯定会在情节里填满最想要听众知道的事情。”
“就像——”吉姆认真想了想,“你们想,莴苣姑娘里也没提到‘乐佩用长发做梯子的时候会不会被一把薅掉大堆头发’这种小细节啊?”
因为不需要,所以不重要。
丝塔茜笑眯眯地看向他表示鼓励,“所以我才会认为你很适合给孩子们讲故事。”
“你真的不准备考虑这个提议吗?”
吉姆:“……我觉得我现在最好应该保持沉默。”
不过他也已经太久没有回到过王都,听到杰里讲起,还是忍不住追问,“实际上呢?”
“王都怎么样?”
他的童年。他的过去。他的家乡。
“……”
想到这里,吉姆下意识看向丝塔茜。
虽然王都也是丝塔茜的童年、过去,与家乡;但与他完全不同,那地方对她来说——应该没有什么美妙回忆吧。
“我觉得那里并不好。”杰里秒答。
“王都的马车没有舒服的轮胎,酒馆在夏天也没有足够多的冰块,”他先是开玩笑般地举例子,“还有——”
“我在那里看到了很多被买卖的半兽人,还有更多人类。人们被分为很多区域居住,甚至还有很大一片区域被特意划分出来称之为‘贫民窟’,是专门给穷人们居住的地方。”
杰里:“……我,不喜欢那样的划分。好像人也变得有等级了一样。”
听到这句话,丝塔茜忍不住轻笑一声,“因为在他们眼里,人当然是有等级的。”
“我没有离开过高塔,也没有机会亲眼见到过贫民窟;但我曾经从那些定期为我送物资的管事口中听到过一种用来形容贫民窟的说法,‘除非龙卷风颠倒整座城市,否则贵族永远不可能踏足那些沾染瘴气的苦难之地。’”
而且那阵龙卷风,还必须是先从贵族的繁华地盘开始吹起来的。
否则贫民窟是不是在刮风,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杰里想了想之后点头表示同意,但还是重复强调,“我不喜欢这样,也不喜欢那里。”
“虽然我的部落中也会有这种等级区分——但我还是不喜欢这样。”
“我更喜欢……”
在刚被抓到艾尔小镇的时候,杰里曾经一度以为所有人类城市都是那样的。
平等友善,永远不会被异样眼光注视。
他更喜欢那样环境。
在杰里将想法说出口之前,丝塔茜就先打断了他,“艾尔小镇曾经也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
无论怎么样,让他亲口说出自己羡慕家乡之外——甚至可能有矛盾的城市,也太过分了。
丝塔茜不想埋下这种隐患。
“很多事情,都是一点点改变之后才能拥有的结果。”
丝塔茜:“羡慕不如去努力。”
看到杰里陷入沉思,丝塔茜很快便换了个话题,“这么长时间的重体力运动,你一定要记得好好休整。”
“欧兰城新训练了一批魔兽,它们很适合长途路程,也性格坚毅,或许下次你还能有机会体验它们。”
战场敌袭,坐骑受惊后的慌乱与挣扎是所有骑兵们都必须克服的严峻困难。
在人们没有改进魔兽鞍之前,不知道有多少士兵没死在敌人的长剑下,而是死于被坐骑甩开后的踩踏中。
这点弊端很难避免。
毕竟即便是做好心理准备的战士,在面对火焰与巨响时也难免会有条件反射的反应。
更何况是坐骑魔兽与马匹这些普通动物呢。
但这同时又是必须要克服解决的先决条件。
骑兵如果不能完全控制坐骑,让对方这个战场上的重要同伴彻底跟随自己的想法而活动,那么战斗力肯定会大打折扣,甚至还比不上普通步兵。
这也是为什么,丝塔茜在决定组建骑兵队之后,至今只扩招过一次,人数也才不过四百左右。
又不可能让骑兵们骑着自行车去作战……
……虽然,这,确实是矮人工匠与地精们最近正在联合研究的议题。
矮人与地精的领地相邻;两者的外貌、身材也十分相似,有许多对魔法种族了解不够充分的人甚至会区分不清这两个种族。
但实际上,这两个种族之间的关系却一直——非常、非常一般。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糟糕’。
矮人认为地精狡猾贪婪,为了金币能出卖灵魂;
地精嘲笑矮人愚蠢呆滞,只会拿着锤子敲敲敲。
——就,群体扫射地种族刻板印象,以及世代沿袭的风速习惯,两方互相觉得对方充满了缺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当然,催化所有矛盾的最重要原因,还是来自现实:地精制作各类发明需要金属矿石制作零件,矮人锻造也需要大量矿石。
而最最宽广丰厚的矿林,刚好位于两者领地之间。
这就像将金块扔在两名乞丐面前一样。当然会打起来。
不过除却这些奇特到莫名的种族矛盾,矮人与地精两者实在太太太适合合作了。
地精以发明家著称,而矮人是众人皆知的工匠种族;前者爆发各类‘荒诞’想法,后者锻造零件组装运转——确实适合。
丝塔茜手下不缺少矮人工匠;而在格伦的‘相声’外交成功之后,也有许多曾经被德文‘选中’的地精们愿意与她合作。
在矮人工匠们的盛情邀请下,丝塔茜曾经特意去‘视察’过他们的进度。
想法很不错,丝塔茜也很期待能看到机甲或者坦克这些超越现有平均战斗力水平的。
……不过‘骑着自行车去作战’这种想法,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实在是太超前了。
在短时间内应该很难实现。
但有一种坐骑可以实现同样效果。
丝塔茜的积木。
杰里的耳羽轻轻颤了一下,“……我会期待这个机会的。”
在杰里与汇报完情况的格伦离开之后,喀迈拉才伸长身体打了个哈欠问,“你之前不是说,那些魔兽非常珍贵,绝对不会给精英骑兵之外的人使用吗?”
“所以杰里不会有这个机会的。”丝塔茜抬手摸了摸黑猫脊背回答。
喀迈拉:“……嗯?你刚刚不是才——”
“他不会在领地待太久了,”丝塔茜手指蜷缩,握住一小片残影,“兽人族最近这么激动,他必须要回去。”
杰里想不通为什么丝塔茜会那么放心他们独立外出。
很简单。
他们的影子之中,有一小片不属于他们影子的黑色碎片。
是一双小小的眼睛。
很可爱的小影子。
来自丝塔茜的积木。
丝塔茜:“他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提前就像小镇内的朋友们认真告别。”
喀迈拉:“他刚才说的继承者那件事,你好像很不开心?”
“扎克利不理会那些贵族,对我们来说才更有利。”
“他现在这么做,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与中世纪实行的财产长子继承制度和采邑分封制度像又不像,哈洛鲁大陆的贵族财产分配类似‘指定继承人’。
毕竟‘魔法天赋’这种重要因素几乎从刚出生起就能彻底判定出强度和水平,而这也间接性地决定了一个家族成员的地位。
根据扎克利即位之后强行推行的政策,贵族的孩子们只要年满五周岁就要进入王都接受集体教育,并且从此除了父母与自己生日、特殊节日之外,一年中大半时间都要远离家乡。
——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拉近与下一代贵族们的距离。
不过贵族们为了更早明确培养目标,往往会早早就确定好顺位继承人,偏斜各种资源。
而扎克利做的,则是……变种的推恩令。
丝塔茜上学期间最常看到的知识点之一:诸侯死后,除嫡长子继承王位外,其他子嗣也有权获得一块封地。
听起来是种恩赐,起码王都的不少贵族都会高兴疯了。
尤其是那些被从天而降馅饼砸晕的非继承者们。
“这么大的惊喜,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丝塔茜:“而只要有一个非继承者得到了授封,其他家族的非继承者们也会羡慕心动,认为自己同样有机会。”
只要有了这种想法与可能性,那么原有的继承者‘可以死’、‘必须死’、‘请去死’。
起码这段时间里,这两股势力肯定巴不得对方去死。
贵族势力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被分化削弱。有许多领导都会做这种事:挑起属下内斗,就可以确保自己的地位稳固。下层矛盾尖锐,顶层的利益反而会变得更多。
与此同时,他们还会更加卖力地向王室示好,希望得到‘偏爱’;
如果是在平时,教廷肯定会阻拦这种趋势。
但现在德文自己都步步艰难,当然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了。
吉姆听得一阵迷茫,“可是用一座领地换取这样的混乱真的值得——”
“应允授封,就一定会授封吗。”丝塔茜反问。
画大饼谁不会。
丝塔茜甚至能画得比他更圆。
“杰里刚才提到的那个家族的次子今年才十三岁。”
“你认识他?”吉姆一愣。
“认识,”丝塔茜点头,“我授封典礼那天他也在场。”
而且丝塔茜闭眼装晕逃避德文长篇大论的时候,对方笑得最大声。
吉姆:“……他,扎克利,他有这么聪明吗?”
“你对他有什么误解?”听到这句话,丝塔茜反而笑起来,“他一直是一个合格的阴谋家与政客。”这点她从不否认。
只不过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
对贵族的处理难吗?
难又不难。
拉拢总比杀死更麻烦,也更重要。
顺着风向推动的‘善意’,向来回报率很高。
不仅贵族们会记下这份恩赐,扎克利还能博得一个好名声。
吉姆苦着一张脸,“那我们怎么办?”
“你知道哈洛鲁大陆有多少贵族吗?”丝塔茜没有回答,只是反问。
吉姆的表情立刻僵硬起来:“挺,挺多的吧。”
确实很多。每个贵族都有许多子嗣,而这些子嗣的孩子们、孩子的孩子们……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授封,但他们仍然都背着‘贵族’的身份。
“……求你了,放过我吧,”看到丝塔茜还想再问,吉姆表情痛苦地闭上双眼不断拒绝,“我现在一看到四位数以上的加减法就开始头疼。”
尤其是当潘妮试图想让他也学会做表格的时候……
对方脸上那种‘怎么会呢不可能啊你竟然连这种小问题都不会做’的不可置信表情——
让吉姆感觉自己是个长残了的痴呆魔猴。
而对方就是企图教会魔猴数数的人类。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究竟是谁更惨一些。
丝塔茜:“永远不会比平民更多。”
简单来说,扎克利走的是‘城市中心论’,认为搞定贵族就收服了最重要的力量;
而丝塔茜,是最熟悉的‘农村包围城市理论’。平民的呼声才是更多的。
也许之前这些呼声无关紧要,但丝塔茜经过的地方,看不见的火苗就会一路接力般屠过去。
它们就会变得很重要。
“大人,”赫利欧刚好在这时敲响房门,“有两只商队想要见您。”
“一支是安东尼的商队,”那支与欧兰城合作多年,维西曾经藏身数年的商队,“另一支则是一名在城内治愈好瘟疫的病人的家人所率领。”
“他们听说瘟疫的时候之后,担心城内会爆发饥荒,所以运送了许多粮食过来。”
“……”
这是就连丝塔茜,都没有想到的。
她怔了一瞬笑起来,“所以你看,平民的数量才是更多的。”
丝塔茜亲自去迎接了这两支恰巧在城外相遇的商队。
不过在起身之前,她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上的牛奶杯问赫利欧,“葡萄味的安神药剂?”
她对魔药并不算了解,但味觉又没有出问题。系统面板上也清晰可见显示着这杯牛奶的特殊之处。
这家伙从在她杯子里加东西的时候起,就完全没想过隐瞒。
“您不喜欢吗?”赫利欧笑着问,“那我下次可以换成其他口味的。”
“我想我不需要的是安神药剂……”
这是一种与精神药剂完全相反的魔药,助眠安神作用。
“但您需要休息。”赫利欧坚持。
丝塔茜声音顿了顿,片刻过后才改口,“那下一次,试试看巧克力味道的吧。”
“当然,大人。”赫利欧接过丝塔茜随手递来的书籍,突然皱起眉,“我听到了您要求翠鸟们编纂的新歌谣。但我想,学生们可能没办法立刻明白那些故事的意思。”
丝塔茜摇摇头,“人们总是会先踏出第一步,才会学会走路。”
围魏救赵,声东击西,纸上谈兵——这类经过改编版本的寓言故事,肯定不会有多少人能够听懂。
但无所谓,重要的是,人们会记住。
这些故事会构成他们的‘灵魂底色’;然后在未来某一天意识到有多么好用,并运用得格外熟练。
* 《巴黎持家书》指出,做沙司和肉冻时应早一些放香料,而做浓汤时则应最后再放香料。做浓汤时,研磨好的香料不必过滤,应使之形成糊状物。如**肉汤,先烹调肉鸡,然后将鸡的肝脏与杏仁一起研磨,并放入油脂中蒸煮,最后放生姜、肉桂、丁香、良姜、长胡椒、“天堂的谷物”和醋。
放不开了,等下还有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8章 第 1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