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青灰,大雨滂沱,漫天乌云黑沉沉地压过头,连带着心情也压抑起来。
雨水从高地势顺流而下,冲刷走不少黄泥。陈成一抬脚,泥巴就溅上裤脚。
“这老天变得也太快了,说下就下,这么大的雨,也不见凉快点,鬼天气还是这么热。”
他打着把伞,被风和雨吹得东倒西歪,半边身体湿了一片。
“要不等雨小点再去吧。”
走在前面的徐新林没声,一个劲儿地走。
陈成已经快跟不上,眼见着人要走飞起来了,眼角一抽,“你这也太夸张了,下这么大的雨,小元又不会出门。”
话头一转,“你想好怎么道歉了吗?”
徐新林步伐一顿。
陈成一看就明白了,“那你走慢点,我跟不上。你顺便想一下怎么说,别到了人跟前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两人穿过半个村子,夜晚没能仔细探看过的地方,现在倒是有了机会。
陈成一身轻松,心里没憋着事,一路上都在看村里情况。
黄土砖,风化成黑色的窗棂,还有乌青的土瓦,青苔爬满了角落,遍地是不知名的小花小草。
远处是泛了黄还没来得及收的稻田,有的已经金黄一片,被雨水捶打得东歪西倒。
山边脚下流过溪流,青黛蜿蜒,淌到眼前,高涨的河床淹过了岸边的石板,攀爬在上面的河螺消失不见。
陈成从没见过农村生活,下了场大雨,洗去热气后,才觉得这地方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如果不属于副本里的话。
……
等到了陈行家,鞋子一抬全是水,脚在里面泡得发白,浑身上下除了下边都是热的。
徐新林一路上没想什么,净发呆去。到了门前,脸色也不太好看,特别是当门后面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找谁?”
陈行明知故问。
他身上只穿着条灰褂子,两条臂膀上都是札实的肌肉,面色不愉,看起来格外吓人。
徐新林莫名其妙地,在昨夜想了一整晚后,看着这张脸居然更不爽起来。
特别是最后一次见面,男人轻柔背着身上的人离开的模样。
心里不知道哪来的一股气烧得厉害。
徐新林往前走一步,他的个子不比庄稼人出身的陈行大,身高也矮上一点,可通身冷冽的气势,竟然没败下阵。
“找……元娥。”
“他不方便,下次再来。”
陈行蓄力合起门,迅而不及的,门缝里突然出现一只手。
那只手格外灵活迅速,游蛇一样钻进来,一手卡住门缝,一只手按住将要合上的门。
被卡住的缝隙里,露出一张结起寒冰的俊秀的脸。
那张面皮上嘴角扯开一个弧度,冷笑一声:“你说不方便就是不方便?你跟他什么关系。”
言下之意,就是身为同学的徐新林和陈成,都要比陈政这个只相处过两天的人要亲。
陈行黑下脸,正要不顾后果地强行关上门,屋里却突然传出道声音:
“陈行?”似乎很遗憾去开门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又似乎是听见了外面的争吵,“怎么了,来的是谁啊?”
声音轻哑,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还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
却让僵持的两人硬生生停下来。
陈行没有回头,“没谁,他们说是你同学。”
他深深看了眼缝隙里的徐新林,眼里几乎是不加掩饰的深深恶意。最终手上力气一松,放开了门。
这就算是暂且结束。
徐新林见男人往屋里走,立马提脚跟上去。
缓过神的陈成趁着门将要关上,一个侧身,从缝里钻进去。
屋里没开灯,仅靠着床边的窗户透光,比外边还要显得阴暗。
徐新林进了门,看见屋里的情况,才明白陈行那一句“不方便”是怎么回事。
床边放着一盆水和打湿的毛巾,床上躺着的人盖了不合时宜的被子,只露出头部,闷出了满身的汗,一张本就过于白皙的脸,在病症下,更显得苍白,连唇瓣那一点殷红也淡去。
陈成一进来,看清楚后吓了一大跳:“小元,你病了?”
元娥没想到会是徐新林和陈成,昨天晚上单方面地吵了一场架,让他还没有准备好要怎么面对。
幸好徐新林一进门看见他,就一言不发地站在最角落,省去了尴尬的局面。
他从床上坐起来,被陈成及时暗按下去:“你先躺着,病了就别起来。”
元娥顺从地躺回去,被掖好被子,打起精神,“今天不上山吗?”
“嗯,不去了,”陈成找个近点的地方坐下来,摸上元娥额头,温度升上来了,好在不是很高,“雨太大了,山上路都被冲得走不了,不安全。梁老师她们打算等雨停了之后几天再去。”
这样一来,暑期的社会实践要被拖得很后,住在山村里的时间也被这场大雨生生拉长。
雨天不好行动,找线索的事也变得棘手。
元娥以为他们是发现了什么,赶着来找他,隐晦地看了眼沉默的陈行。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这边,元娥小心翼翼的一瞥,还未收回,陈行就先一步反应过来,“我出去。”
他轻轻带上门,明明是一向木讷的脸,元娥却生生看出来了不高兴,莫名的,在门被彻底合上前,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想喝热水。”
陈行一顿,“好。”
门彻底合上了。
少了一处透光地,屋子里显得更黑暗,衬着外边的风雨,不知怎么透出一股压抑的气氛。
陈成找到电灯开关,“啪”一声灯泡亮起来,几下不稳定的电流闪烁后,房间里被昏黄的灯光照亮。
元娥看着他又坐过来,问:“是发现什么了吗?”
他现在对找线索很积极,认为赶着雨也要过来的线索一定很重要。
没想到陈成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神直往最角落里瞄。
犹豫很久,好像终于下定决心,陈成眼睛一闭:“不是,是新林有话要说。”
他迅速站起身往外走,在元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空档里关上门。
“你们先聊,我去看看水烧得怎么样。”
这一下,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空气里压抑的因子好像更多了些,刚刚还觉得拥挤的小屋子,现在却显得空荡。
元娥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经过昨夜发生的事,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
徐新林不顾情面的话,刻薄几乎要刻进每一个字,让他觉得分外难堪。
而且,他那同断绝来往一样的话,元娥实在想不到徐新林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他窝在被子里,没什么精气神,等了许久也不见人说话,削薄的眼皮耷拉着,在灯光下透出青紫色的细小血管。
“要是没什么事,请先回去吧。”
这句话一落,角落里雕塑一样的人才动了一动。
徐新林从漆黑的地方挪到灯光下。
这样凑近了看,他才发现床上的人长了一张很讨喜的脸,细细弯弯的眉毛,就算是没有表情的时候,微翘的嘴唇好像也在笑,又黑又长的睫毛在眼皮下打下一片阴影,看起来乖得不行。
莫名的,徐新林要说的话在嘴里拐了个弯,突兀冒出口:“你……哭过了吗?”
元娥莫名其妙,掀起眼皮看他,“没有。”
虽然说的话确实很气人,但不至于要到哭的地步。
元娥实在想不清徐新林脑子里在想什么,好在感受到他奇怪的眼神,徐新林抿起淡色的唇,没有继续奇怪下去:“对不起。”
他道歉来得太突然,元娥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意识到在说什么的时候,徐新林已经开始了接下来的话。
“之前是我做得不对,是我先恶意揣测你,看你总是带着有色眼镜。”
“也说了很多过分没法原谅的话,你可以讨厌我,也可以不接受道歉,只是……”徐新林一顿,“可以给我赎过的机会吗?”
一口气说完,高悬的心落下了一点。
徐新林往前走,紧紧盯着床上的人,不错过一丝表情。
元娥瞪着眼睛,好像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想不通为什么徐新林会突然道歉,这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稀罕。
前后态度的转变,如果不是徐新林的脸一如既往的臭,元娥甚至要怀疑里面的芯子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他沉默着,但是确实没办法做到毫无芥蒂地接受道歉,这样好像之前发生过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只有他遭受了痛苦。
可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管这些。
元娥闭上眼睛,灯光透过眼皮发出红色的光。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无精打采,“我不想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也不想要你做些什么。只要接下来能和平相处,早点完成任务就好。”
徐新林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或者说,更坏的局面。
比起那些,他倒还能接受这样的回复,只是心里发着涩,看着元娥翻过身,背对着咳嗽,发出逐客令:“我有点累了,你回去吧。”
徐新林不想要这样的结果,可是到底想要什么结果,他也说不出来。
他嗓音发紧:“你休息,我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等什么,非要看到人背对着他无动于衷,才离开。
门外站着无所事事的陈成,见他出来了就凑上来,“怎么样,说了吗?”
“嗯。”徐新林看着屋檐下端着碗药水的陈行,灰褐色的中药刺着他的眼,“聊聊。”
语气很差,陈成收起笑容,不明白又关这npc什么事,正要说话,徐新林的冷眼横过来,“麻烦你把把药端进去了。”
温热的瓷碗转到他手里,再一抬眼,两人已经走到了后屋。
陈成眼皮一跳,感觉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