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张之前经常在工作群里面发送的表情包。
一只小猫被人类吸来吸去，满脸不情愿，配文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他就像那只小猫，肚皮朝上的躺在地上，身上还压了个又大又重的金毛同学。
在他艰难的翻身，两手并用想要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金毛哥后，对方居然抱紧了自己，甚至把脑袋埋在自己的颈窝里面，狠狠地吸了一口。
“你干嘛啊？！”夏清真是恨不得把这辈子会说的所有脏话都一股脑倒出来，骂死这个莫名其妙的同学，但是还没等他开骂，对方已经默默地爬了起来。
“你……”失去桎梏以后，夏清狼狈的起身，刚准备骂人，却见对方摇摇晃晃地向老师鞠了一躬：“老师，对不起，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
夏清：？你小子，还挺有礼貌的哈？
看不清面容的老师拍了拍金毛同学的肩膀：“带病坚持上课，值得鼓励。”
不是啊，没人在乎我吗？！夏清在内心咆哮，而且先不管这些，带病坚持上课不是值得鼓励的事情吧！
但是，金毛同学好像真的很不舒服的样子。
夏清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走路姿势，最终还是心有不安。金毛哥比他高，步幅自然也就比他大，夏清只好一路小跑到金毛哥身边，小声问了句：“你……你没事儿吧？”
金毛哥垂头看了看他：“刚才，不好意思了，我是真的很晕……”
这反而让夏清有点抹不开面子——本来嘛，人家就生病了，那生病的人站不稳，不是很正常吗？而且和自己一样是玩家，大概率证明了这小子可能已经死了，看这颤巍巍的样子，搞不好还是得了绝症……
夏清于是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叫夏清，你呢？”
金毛哥慢吞吞地回答：“我叫舟向远……”
他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前面五个班级都已经零零散散地进入教学楼，班主任的面庞才渐渐的变得清晰——
嗯？这不是之前在校门口的那张脸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夏清，突然背后一凉。
夏清很擅长发呆。
很多东西，他见过，不一定可以复述的出来，但是一旦这件东西产生变化，他一定会有所反应。
比如，女同事的头发和美甲，男同事的键帽，以及表单上的数字……
他只要虚着眼睛再看一次，就大约能够感觉出他面前的一切是“变了”，还是“没变”。
因此，他尽管没有记住之前那张脸，但是他的直觉却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张脸，没变。
这个认知，让夏清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
然而也就是这个瞬间，他的右臂，被人缓慢地拽了两下。
力量的来源，是一直站在他右边的金毛哥，舟向远。
夏清扭头看去。
舟向远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甚至有冷汗垂在他的鼻尖上，要落不落的样子。
发觉夏清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舟向远颤抖着，又拽了夏清两次。
夏清：？
看着他的姿态，夏清大概明白了，也许是和老师说话要低着头。
想到之前在校门前那个教导主任（夏清自己瞎起的名字）说过的“校规校纪”，又联想到舟向远“复读生”的身份，他想，也许校规里有一条是和老师说话要低头，要尊师重道什么的吧？
于是他顺从地低下头去。
可是可是，夏清想，不知者不罪嘛！我还没有看到过校规，怎么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呢？如果从现在开始就判断，是不是太草率了啊？
低下头的夏清没有看到，舟向远在老师审视的目光下，身体已经开始微微发冷，冷汗早已浸湿了他的衬衫，甚至瞳孔已经开始微微震颤。
他眼前的世界晦暗不明，耳畔充满了哀嚎与尖叫——他的牙齿彼此磕碰，甚至干扰了唾液的吞咽，一些涎水就这样流淌到了下巴上。
但是他已经无暇顾虑自己的形象。他无助地扭头，却发现自己的左边，有一道温暖的光——
啊啊——
那是——
明灯！
他肆无忌惮的。
他贪婪的。
他毫无顾忌的。
他豁出一切的。
抱拥了上去。
又被莫名其妙抱抱，且后颈又被迷之液体糊一脖子的夏清：？
看来这小子病的真的很严重啊。
病的都打摆子了。
直到很久以后，夏清才知道，当时那四下微妙的信号，已经是舟向远最后的自控。
所有的动作，都只是想告诉夏清一条信息。
不要
直视
未知。
老师的目光，追随着正在粗喘的舟向远的身上。
舟向远也察觉到了这道目光，他抱紧了怀中的夏清，亲手打破了自己的规则，看向了老师，一边恐惧地发抖，一边发出愤怒的低吼。
老实低头走路的夏清：什么东西，怎么金毛哥变成狗了，难道得的是狂犬病吗。
但是老师并没有发难，只是背着手继续走在前方。
舟向远颤抖着低下头，把脑袋埋在夏清的肩颈处深吸一口气。
啊，好香啊。
这混沌世界中，唯一的明灯。
三人走走停停，来到了教室门口。老师推开门，夏清终于艰难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摇摇欲坠的，3-6班牌。
老师的声音从半掩的班门中传来。每个学生或许都不会对这种门感到陌生——带有特制的，让老师可以随时窥视的小玻璃窗，带个把手，可以反锁——夏清上学的时候，每次老师表示“这节课间/自习/自由活动我占了，你们别想出去”的时候，都会有一个把门锁死的动作。但是大家也都知道，这个门锁坏了很久了，哪怕拉上，只要把门把往下一摁，再一抬，就能推开，所以这个动作的形式大于实际，锁上门的并不是门锁，而是教师的威严。
两人没有进去，这并不是因为老师的指示或者什么，而是舟向远实在是不想往前走了，他从后面抱着夏清，头埋在夏清的脖颈，矗立着一动也不动，像一头顽固的熊。
夏清认为或许这是复读生才知道的潜规则也说不定。
但是现实却是——
舟向远不肯走了。
因为恐惧，而无法前行。
因为他曾经，差点死在这间教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