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话:学海无涯

嬴政作为一个勤政的帝王,即使来兰池宫,大部分时间也被政务填满,常常放烛幽一个人自娱自乐,所幸她惯来如此,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阵子后,他想了想,还是让乐府那一大帮子人过来了。对此,烛幽倍感愉悦,没有了“六英宫诅咒”,好不容易能耳根清净地听乐人们演舞的她连续让他们演了三天的《越人歌》——这是当初她未曾看完的听说是嬴政特意让人排的舞蹈。几年不见,当初主唱的那个小乐人已经当上教习了,换上的新人嗓音依旧清甜婉转,颇有他昔日的风采。

乐府令尽职尽责地陪在烛幽的身边,看她在又一遍结束之后没有反应,便做好了再看一次的准备,可谁知烛幽忽然抬手示意不用了。乐府令笑着问:“大人要歇歇么?还是听点儿别的?”

她随口一指:“《简兮》吧。”

“好嘞。”

不用乐府令下令,乐人们便已开始自觉地收拾舞台,去换上对应的装扮和行头,而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一阵的烛幽换了个姿势,在这间隙撑着脑袋扭头问他:“鄂君最后和那位舟子欢好了吗?”

没能料到烛幽会问出这样问题的乐府令愣了愣:“是吧?大家都这样说。”

“可他们两人都是男人。”

“……呃,对。”乐府令有点懵,但隐约能猜到她的下一个问题,果不其然——

“男人和男人之间……要怎么做?也有和男女之间的……感觉吗?一样吗?”

乐府令犹疑道:“下官其实不太清楚,也怕说出来怕污了大人的耳朵……”

“没关系,你说。”其实烛幽只是在上巳节遥遥地见过这些场面,小时候在云梦祭典偶然撞见的男女之事对她的冲击太大,即使后来再遇见她也是避之不及,只有在星魂这样脸皮比她更薄的人面前才能找回一些场子。虽然烛幽对她和嬴政现今的状态很满意,但嬴政好像很难受,于是她决定多少再了解一下。

“就……后面五谷轮回的那处……听说……也很……咳。”他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烛幽的表情,不过她没有表情。

烛幽沉吟一会儿,得出结论:“所以其实只要有那一步,男人都会快乐?不用阴阳相交也可以?”

乐府令倒吸一口凉气:“大人慎言!”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哪儿能说出来啊!被王上知道在宫里说这些污言秽语可是要掉脑袋的啊!所以她到底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啊?难道是想和王上进一步地研究闺房之乐?可他一个小小的乐府令哪里能窥听这些呢!他还要不要命了!于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劝她打住:“大人啊,这些话不能乱说啊!”

烛幽奇怪地盯着他:“我说得不对吗?”

“……”屈服于真理的乐府令憋出一个低沉的“对”字,他抹了抹额头上浸出来的汗水,劝说烛幽不要再往这个奇怪的方向探索下去了,可一向很好说话没什么好奇心的烛幽这次竟不打算放过他,甚至将他拽过去些耳语:“你教教我。”

真真是跟牛头马面来催命一般无二的话语,乐府令一个激灵,差点跪下去:“大人,这不行啊!”跟王上的宠姬聊这个,他再有九条命都不够的。

“为什么?你们少府不管这些吗?”

这哪儿需要说为什么?!少府的事跟他乐府有什么关系?!他的五官都挤成了一团,好不容易想出个主意:“其实宫里曾经有过教习女官的,按制在太后的管理之下……但您知道咱们太后和王上的关系不佳……总之大人要是想学,下官可以去帮您悄悄请一位来,只望大人怜惜下官性命……”

结果他还没说完就被烛幽打断:“这明明是要让男人高兴的事,为何我要去向女官学?你难道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快乐吗?还是说你和中车府令大人一样,是中人?”

被她凉凉的视线一瞄,他终于是忍不住一个腿软跪了下去:“这怎么行啊大人!”

“我看赵大人挺缺人手的,是现在被我送去挨一刀,从此失去快乐,还是被王上知道后送去砍脑袋,你自己选吧。”

就没有别的选项了吗!乐府令苦不堪言:“大人何苦为难下官?”

“这很为难吗?你只需要说出你的经验,我又没有让你示范。”

示范还了得!那还不如现在就去挨一刀算了!他哭笑不得,最后在威逼利诱之下无奈应承:“但必须得有女官在!必须!”

“随你安排。”烛幽理了理褶皱的裙摆,抬手示意可以开始演舞了,丝竹一起,她能静下心接着欣赏,而乐府令就不行了,那天剩下的所有时间他都在努力地思考到底怎样才能将这种事做得天衣无缝。烛幽临走前还鼓励了一下他:“以你的效率,两天时间能安排好吧?”

乐府令笑得比哭还难看:“下官定当努力。”

于是那个不懂体察他心酸的女人神采奕奕地离开了。

这边结束之后,她自然是要去找嬴政。踏上通往自雨亭的浮桥之前,心情不错的烛幽罕见地问侍从:“君上今日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回大人,还没有。”

竟然还没有。烛幽点头以作回应。今日她穿了一身淡蓝色的锦衣,外面罩着一层星云纱做的外袍,一举一动间带出细细的闪光,侍从们偷眼望着她提着裙摆一路疾行,如一只轻盈的鸥鹭飘进了那层人造雨幕。

嬴政远远地就闻到了一阵香风伴着银铃声飘然近前,她最近每日都换一种熏香,今日是清新的橘子味。他抬头就见她从廊桥上走来,漆黑的长发挽成了复杂的髻,其间簪着几支白玉的步摇,若隐若现的耳坠也是一套的白玉所制。腰间坠着一只镂空的银质小球,里头滚动着三颗小铃铛,发出好听的叮铃声。玉镯顺着她放下珠帘的手掩在了衣袖间,她从星云纱后露出一张不施粉黛的脸:“君上今日还未得闲?”

“快了。”他沾了墨,淡淡地应声。

烛幽凑到他身边看了一眼,然后走到他身后的那个天平边站了上去——他们没有带那百斤的秤砣,她便自告奋勇地当了衡具。今日一站好,堆满竹简的另一个托盘便和她同时悬空,然后她又走到另一个托盘上,这次她还稳稳地立在地上,说明嬴政看的竹简还没到数。

她还未从托盘上下来,嬴政便再次开口:“孤命人点了竹简的数目,这一个月以来孤已经比上月少批了近百卷。”

烛幽当然知道,这些日子她比他更在乎批了多少竹简。她冲他眨眨眼,他揶揄着轻笑:“这一个月轻了不少吧?”

“当初可是君上自己同意的,不关我的事。”烛幽一点不生怯,“君上休息好了,眼底青黑都不如之前了。”

“难道不是你要孤早早地替你喂蚊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嬴政特别招蚊子喜欢,他和烛幽在一块儿时蚊子就只咬他,尽管宫中到处都摆着七里香,但仍无济于事,没有帐子的时候他甚至能半夜被咬醒,反观烛幽就睡得安稳非常。

烛幽走到他身边坐下:“我是心疼君上睡眠不足才让君上早睡的,关蚊子什么事?”

“少装。”她竟然能知道“心疼”两个字怎么写?他无奈地摇摇头,“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蚊子咬得受不了了?”

“舞乐听多了看多了也腻。若论好看,还是君上好看。”

嬴政现在已经开始免疫她的“好看论”了,他面无表情地扫过打开的竹简,短暂思考之后写下批复,嘴上回她:“今日看的什么?”

“《越人歌》。”

等等,看了三天了能不腻吗?“怎么不换别的?”

“别的更没意思。”

“这也没意思那也没意思,到底什么有意思?看孤就有意思?”

“嗯。”

“那孤兴师动众地将整个乐府给你搬来还做错了?就应该让你每天写两百个大字才是。”

她立刻找补:“乐府很好,我很喜欢。”

“总算他们还有用,否则早被孤取缔了。”

烛幽望着他的侧脸心想,用处确实挺大的,尤其是乐府令。那厢正在做木工的乐府令大人打了个无伤大雅的喷嚏。

谁知嬴政下一句就说:“听了这么多遍,应该都学会了吧?唱两句孤听听?”

烛幽一怔,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一出《越人歌》又不长,你连听了三天都还没学会?”

当然不可能没学会,烛幽作为一个精通音律的人,寻常的音乐只需听两遍就能将谱子记个全,只不过:“君上,我唱歌很难听。”

嬴政听她这般说不由得有点好奇:“难听?那孤更要听听能难听到什么地步了。”正常人唱歌也不会难听到哪里去吧?

烛幽搞不清嬴政为何心血来潮,她想了想,虚指了周围一圈儿:“先让暗卫都撤了吧。”

这般大动干戈吗?嬴政目露怀疑,但还是拍了几下手,蝉鸣聒噪间,各处的侍卫随从纷纷远离了自雨亭。她见状满意了,认真地说:“君上必须等我唱完,不许中途叫停。”

“都这份儿上了,你要是唱得不好听,可得挨罚的。”

呵。烛幽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

如千钧裂帛,如快刀割锦,如利器乱弦,如风箱呜咽,如马车行进在凹凸不平的路上,如蝴蝶挣扎在无法逃离的蛛网间。嬴政一时惊愕地瞪着就在他面前唱出《越人歌》的烛幽,如果这确确实实是讲的鄂君和舟子的相遇,那那条船大概是行驶在暴雨天的湖上,快要掉下来的窗户被狂风拍得吱呀作响,令人牙酸。比起好听的程度那确实差了十万八千里,说难听吧调子好像也没有跑到哪里去,却仍是每个字都不在调上,她硬生生地将这一首哀戚婉转的歌唱成了一场撕心裂肺的诀别和挣扎后筋疲力尽的心酸。在听到第一句时,他就已经想开口让她打住了,可谁让他先前答应了她不会叫停……

嬴政虽然不热心于舞乐,但不能说没有造诣,偶尔听一次那也是宫人们呈上的最美妙的表演,烛幽这样连蹩脚都算不上的表演他很是咬着牙才听完。她终于吐出了最后一个字,久久不散的尾音也是另一种模式的“绕梁三日”,好一会儿了都还在嬴政的耳朵里嗡嗡作响。烛幽端起他的杯子灌了口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君上?”

他将她的手摁下,难得严肃地对她说:“唱得很好,以后别再唱了。”

烛幽从他汗湿的手心里抽出来,撇了撇嘴:“哦。”

后面好些日子烛幽都不太喜欢赖在嬴政身边了,搞得他还觉有些奇怪:“她最近天天去乐府做什么?”

暗卫恭敬地回复:“山鬼大人去学唱歌了,她说要等学成了悄悄惊艳王上。”

嬴政的手一抖,梦回前日,短期内他是不想检验她的学习成果了。

烛幽,著名的理论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见多识广,但又什么都不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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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九话:学海无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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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九歌/秦时明月]悲回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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