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话:蜉蝣曳尾

烛幽并不是很想动,便打发步光去有间客栈找庖丁买吃的:“记得报上我的名。宫保鸡丁是送的,可别多付了钱。”

步光点点头:“明白。”

扶苏见烛幽光动嘴,自觉地把钱递过去,问:“送小菜还能理解,送这么一道肉菜是什么道理?”

“老板欠了我的钱,我去吃饭就多加一道宫保鸡丁来还。”

“那万一遇到你不想吃这道菜的时候呢?”

烛幽抬眼看向他:“我从来不一个人去吃。”

“那若都不想吃,他再硬送,岂不是强买强卖?何况为什么不直接还钱,反而要用物资来抵呢?”

烛幽深以为然:“我也觉得不妥,你不如往秦法里加一条,就写欠什么就还什么,不许抵债。”

扶苏一噎,他和烛幽的讨论经常都会以这样奇妙的方式收场,也不知道他父皇究竟是怎样跟她顺畅交流的:“夫人何必阴阳怪气我?”

烛幽奇了:“我是说真的,那笔钱已经快欠了有二十年了,我还没收回来十一。”

“……”放平心态放平心态。

“但总不能跟死人计较。”扶苏凌乱在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里,烛幽也不想跟他解释,只说,“庖丁的厨艺很好,他的拿手菜没人会拒绝。”

扶苏拭目以待,结果只等来了约等于空手而归的步光:“他家今日早早歇业了,所以我买了些饵饼,公子和夫人尝尝?”

“嗯。”烛幽不挑,点头取了一小块饵饼,蘸些黄豆粉送入口里,“可以吃。”

扶苏不饿,但她这样说,便也依言吃了,做出中肯的评价:“民间小吃也别有一番风味啊。”

烛幽听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在夸,拨了小半给他,把剩下的都吃了,倚在案边喝茶。扶苏见她不走,也不多说,自己取了书来看,结果百无聊赖的烛幽撑着头睡着了,直到蒙恬和星魂回来的动静将她吵醒。

二人这样大动干戈,带回来的却不是好消息,烛幽瞧着星魂的表情,发现任务失败却没有影响他的心情。蒙恬向扶苏汇报:“末将与星魂大人本应一举捣毁墨家叛逆的据点,然而半途遇到了盖聂,末将不能敌,分神之际还让叛逆分子劫走了到手的线人,办事不力,还请公子责罚。”

这个名字浅浅地撩拨了众人的神经,扶苏沉默一会儿,宽慰道:“盖聂能以一人之力独挡三百秦兵还全身而退,实力固不容小觑,但他此次的目的非为迎战,只为救人,自然无法发挥将军之长。我大秦铁蹄对付这些宵小之辈确如猛虎捉蚂蚁,寸有所长,尺有所短,铩羽而归也非将军之过,还望将军莫要自责。叛逆之事,我已请了赵高大人襄助,将军掌控全局保证蜃楼顺利出航便好。”

蒙恬的目光扫过一旁的烛幽,旋即垂下,朝扶苏拱手道:“多谢公子体谅。”

“诸位都累了,都回去休息吧。”

烛幽同蒙恬交换了眼神,走到了星魂身边,跟他一块儿回去了——别的安排还是交给蒙恬吧。她看向心情不错的星魂,问:“难道发生了什么好事?”

星魂挑挑眉:“没什么好事。”

“我看你心情不错。”

“哦,是吗?”

“你都半道回来了,还弄丢了人,怎么没有发脾气?”

星魂瞪她一眼:“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一个形象吗?”

烛幽莫名,难道不是吗?

“哼。”星魂完全明白她在想什么,冷哼一声后跃跃欲试地接道,“我准备下次同盖聂交手试试。”

烛幽默了默,想起她同卫庄的那次搏命,他们这样的人和剑客交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星魂又瞪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不过就是实事求是罢了,瞧他又骂她,还觉得自己脾气好?“明日我再去瞧瞧吧。”

“我们今晚这么大张旗鼓,他们狡兔三窟,怎么会在原地等你?不过你想找点儿事儿做也可以,指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这话的风格怎么这么像东皇?烛幽犹疑道:“你观星了?”

“可以这么理解。”

“你不是说观察不到我的星轨吗?”

“我只是想让你这个变数去破坏这些定数而已,很难理解吗?”

“……哦。”

星魂鄙夷地补了一句:“爱情只会让人变傻,看看东君,再看看你。”

燕丹死后,东君只是懒于无谓的争斗,近来会面所筹谋的事情让他们占到半点便宜了?而且烛幽觉得自己做的事情都很顺利啊,也没说耽误什么吧?哪里就爱情让人变傻了?不敢苟同的她也不想同星魂争执,索性闭了嘴。星魂面对她机智的沉默,颇有些遗憾。

第二天上午,没有吃到宫保鸡丁的烛幽带着星魂一块儿去了趟有间客栈,庖丁许久不见她,但热情依旧:“多年不见郗姑娘,都怕你把小老儿欠的债给忘了。”

头一次见着热情还钱的人,烛幽很是欣然地点点头:“没忘。”

小二引着他们俩坐下,星魂不禁多看了面前这位一个字没说的小二一眼,然后被烛幽打断:“看看想吃什么。”

“随便。”星魂收回目光,抛出了惯常的二字。

烛幽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扭头便点了几个菜,又向庖丁嘱咐道:“以后每餐给我备几道菜,我定时派人来取,争取今年之内让你还清。”

庖丁爽快地笑:“咱家这小本生意,可得让姑娘吃一阵了。”

“问题不大。”也不是每天都吃一样的菜,换着花样来总不至于一年不到就腻了。

星魂只喝了一口茶便放下杯子不再碰,待庖丁和小二都走了才开口:“你就请我到这种破地方吃饭?”

“破吗?”比起当年庖丁白手起家时,整个店已经豪华了太多。

“不破吗?”

烛幽不能理解,咸阳城里犄角旮旯的铺子也没见他嫌弃过,怎么到了桑海就哪儿哪儿都嫌得要命?她换了个语气:“在云梦泽时,还没有这些东西呢。”

“呵。”

作为“口嫌体正直”典型代表的星魂在菜上来之后看似勉为其难地动了筷子,和烛幽一块儿不紧不慢地扫空了餐盘,然后也不打算走。烛幽看他这之前不想来,现在不想走的奇怪反应,干脆要来一盘蜜饯,就陪着他磨蹭。星魂就喜欢烛幽这样的性子,也不多问,就由着他来,这令他心情好了许多,等他坐够了,这才起身:“走吧。”

搞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的烛幽跟着他一块儿出了店,迎面撞上了伏念。伏念一贯严肃,不过此刻并不难看出他面色凝重,久违的故人骤然打了照面,也不好当做没看见,互相点头致意就当打了招呼,又各走各的路。

星魂和她路过街口的那个通缉告示牌,驻足而笑:“你就不想去看看好戏?”

烛幽莫名其妙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通缉令:“什么好戏?”

“伏念难得下山,下一次山就受到这般冲击,你觉得他回去不会有反应?”

烛幽醒过神来:“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觉得通缉令画得很好。不过你明知道他们在哪儿,为什么不动手?”

他煞有介事地偏头看她:“那毕竟是天下儒宗,得罪读书人的事,怎么能让我们干?何况我还有别的考量。”烛幽等着下文,他却开始打哑谜,“有些事情提前发生就没有意义了,请君入瓮的精髓就在于要让被请的人觉得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烛幽看向了伏念离开的方向,决定满足星魂的恶趣味:“那我去趟小圣贤庄。”之前她的注意力都在别处,暂且忽略了庄里的一系列异状,张良、颜路、荀子、子明、子羽,每个人都不对劲,只有伏念,只有伏念的反应才是正常人得知叛逆分子就在身边该有的反应!

这已经是烛幽第三次翻墙进庄了,这次总算没有落地就遇到颜路,环顾四周,曲折的连廊上一个人都没有,这才是正常状况嘛。她理了理裙摆,往三省书屋方向信步而去。

伏念其实是个暴脾气,这是念书那会儿众所周知的事情,只不过他现在当了掌门,要稳重坚定,于是就把火气都具象为了抄书和罚站,让小圣贤庄里的学子叫苦不迭——就罚抄书这个爱好,他真的完美地从荀子那里继承了过来。此刻三省书屋大门紧闭,但烛幽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了伏念久违的咆哮:“我没有问你!还轮不到你说话!”

答话的不知是谁,但伏念话里的厉色丝毫不减:“你的决定?将小圣贤庄上下的安危置于炉火之上,将整个儒家与叛逆混为一谈,这就是你的决定?!”

瞧瞧,这才是一个掌门人该有的反应,烛幽不禁感叹她名义上的师伯确实选了个好的接班人,所以她决定多站一会儿,让挨训的人多挨几句骂。其实她一直以来都有个疑惑,为什么荀子和颜路明知道张良藏匿了墨家叛逆,却还是对他这样纵容?颜路陪着张良胡闹便罢,可荀子真的能不顾全庄上下的安危吗?而且大司命说荀子还随子明去了墨家据点,有了这样一个实据,就算是她也没法儿把他摘出去。

“站在这儿做什么呢?不进去?”

烛幽回头,荀子就背着手站在石阶之下,削瘦的脸颊让他看起来有些尖刻,但他望着她时,眸子里还是带着些慈爱。

烛幽走下台阶朝他行礼:“他们在吵架。”

荀子点点头:“嗯,不打扰——学得跟韩非一模一样,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想等他们吵出个结果再进去,我不擅长此道,忽然进去也会吓到他们。”烛幽很明确自己不速之客的定位。

荀子温和地笑,态度同对别人截然不同:“那老夫也先不进去,听听你怎么说。”

烛幽想了半晌,决定不兜圈子,开了个突兀的头:“夫子便把那两个孩子交给我吧。”

“你能保住他们?”

“为何要保住他们?他们是帝国叛逆。陛下对儒家早有微词,将他们交出去也正好借这个机会打消他的顾虑。”

“你觉得这是能通过交出两个孩子就解决的?”

“至少这是个证明。”

荀子并没有生气,反而说:“我记得你最讨厌李斯。”

烛幽一愣:“夫子是觉得我现在同他的行径无二?”

“他当年能踩着同门的尸骨镬取权力,与现在你要将那两个孩子交出去换得儒家保全的缥缈希望,二者有何区别?难道这样就能一劳永逸?就能换得高枕无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韩非当年因为自己是韩国公子而不得不死,现在那些孩子仍要因为身不由己而不得不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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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九歌/秦时明月]悲回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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