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那个敌人的福,利朵再次进入了自己的世界。不过这次她不是被动进入,而是主动拉着拉着那个精神体进入。果真如她所想,以向导的特性来说,他们更喜欢进入人的精神世界。因为,那里一直是他们的主场。
这一次,她出现在屋外的花园。跟外面的隆冬相比,她的花园小而精致,花园里随意种着很多棕榈、蕨类和蝴蝶兰,花朵一如她之前放在窗台的那般美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柔和光线撒进花园以及身后的房子,晕出一层毛茸茸的光。房子大部分还算完好,小半部分已碎成无数不规则镜片,以一种即将远离的姿态漂浮在空中。
没有声音。整个世界都是一部默片。
利朵伸出手指,发现这次自己的双手居然完好无损。她不敢太过肆意去翻看,害怕一不小心自己又变成纷纷扬扬的碎片。她尝试去抓身周那些脱落的碎片,刚一触碰,漂浮在原地的碎片缓慢向远处慢慢飞去,越飘越远,最后反射着阳光消失不见。
她手里只剩下一片镜子。拿到近处,她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穿着洋装的女孩,仔细一看,她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小小的自己,她正眨着眼睛好奇地往镜片外看着什么。如同影片一样,这段图像不断循环往复。这是一段记忆?还是一个观测着外面世界的自己?利朵无从考究。或许,还有可能,是她的前生。
利朵慢慢转过身继续参观身后的世界,让她惊奇的是,那里并不是更为广阔的房屋楼宇,而是从中断裂的道路,以及道路之外望不到边的无垠虚空。原来这是一块悬空的陆地。随着她接近边缘往下望,不远处的虚空中有颠倒的半截房屋,一小块陆地,以及还算完好的树木。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起跑冲刺的话能不能跳到那块陆地上?利朵跃跃欲试,不久后又放弃了,默默地想:或许迎接我的会是劈头盖脸的被冲击得四分五裂的玻璃屑吧……
站在边缘向下观望了一会儿,她转身走到房屋之后躲在起来。——因为,她感觉到有东西侵入世界了。
天空上,日光洒下之处,宛如天灾一般,世界被一个巨物撞开一条口子,黑黝黝的裂缝中探出黑色蛇头一般的头颅,玻璃质地的眼珠冷酷地望着这个世界。下一秒,那条电鳗闪现到花园,迅速变小蜿蜒进入树丛之中消失不见。
利朵瞳孔一缩。这是她没有料到的局面。
她本来期待能像之前那样伏击敌人,可是敌人居然刚进入就隐藏身形,她该怎么办呢?
利朵猫着腰小心移动身体,仔细搜寻那条电鳗的踪迹。花园中植物不多,很显然它不在其中。那么它更可能已经进入房屋,屋内陈设众多,是更加优良的躲避位置。之前她曾经在室内伏击敌人,而且那时候她的身体非常脆弱,丝毫不敢肆意转动身体,所以不曾仔细了解室内结构,这次倒是可以满足她的好奇心。
透过窗户,利朵能看到室内一角,里面随意摆放着桌椅和沙发,墙上挂着画框,显然是一个小小的客厅,颜色非常鲜艳,搭配巧妙,对比强烈,看得出来,主人的内心世界非常丰富。利朵稍微分神想了一下自己的房间是否是同样风格,片刻后暗自摇头,自己的房间应该不会布置成这样——那么,这会是谁的房间呢?
她移动身体,向房间另一个方向张望,更多的室内陈设出现在眼前。那是一道隔断墙,墙边放着一台黑色钢琴,线条异常优雅,钢琴上静静燃烧着一束火焰般的郁金香,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它们旺盛的生命力。钢琴盖上贴着很多五颜六色的卡通贴纸,莫名可爱。
继续移动角度,墙上挂着一个黑色弧形弯钩,从那夸张的手柄弧度来看是一柄老式雨伞,跟这个房间对比稍显怪异。
利朵移动目光正要继续看清室内全貌,突然感到不对劲,墙上那把黑色雨伞迅速拉长身体弹簧似的飞跳起来,向她急速冲来,比利箭更快!
是那条电鳗!它竟然会伪装!
利朵正要像之前那样集齐全身力气尖啸发出对电鳗的最强一击,一道白色电弧闪过,她被击中了,全身像过电一般瞬间麻木无力,不仅如此,强烈灼烧感从胸口升起,剧烈的爆破从她的心脏处发出,她整个上半身向后一仰,喷发出瀑布一般的镜片。
可惜这一切没有对电鳗造成什么影响。在强大而极具破坏力的冲击波来到前,那条电鳗提前离开了碎片飞射的范围,等待脆弱的房屋停止剥落成碎片后,它才慢悠悠游出来观察利朵剩余的躯体。
只见那个女孩静静站在原地,胸膛以上部位已经消失不见,只剩胸腹部和四肢。顺着那巨大创口,可以见到里面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宛如一个黑洞似的,不断吸引闪亮镜片旋转着向里面飞去。
四周的这栋房屋及周边陈设受爆破影响,大部分脆弱地化作碎片,奇怪的是,哪怕这里的主人已经死亡,世界的坍塌还是过于缓慢。
黑色电鳗围着这具无头残躯游动两圈,停下身子,似乎在思考。片刻后,它身体不断蠕动、变大,反复多次之后,它变成了一个男人。
电鳗,不,为了方便,还是叫这个男人的本来名字吧。
他叫陈辛,墨脱向导,二十八岁。
本以为这次任务会非常轻松,谁想没多久就遇到阻力,麦城居然埋伏了一个实力非常强劲的三级哨兵,本次行动中的好多墨脱哨兵和向导都折在他和他的小队手中。不仅如此,在他逃生路上还遇到了一个最为弱小但又最为诡异的向导。
本以为用银针射中那个该死向导时已经胜券在握,毕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哨兵或者向导能完全承受银针上面携带的毒性,因为那对于精神世界来说,是不亚于□□的剧毒。可是,这个女孩似乎承受住了。不仅如此,他环顾四周,这个女孩的精神图景里竟然没有任何精神污染的迹象。她的精神图景也有迥异于常人的诡异。
他经历的精神图景不多,但也学习了解过,精神图景通常是一个人最为隐秘的角落,要么阴湿黑暗,要么阳光明媚,要么丑陋不堪,要么美丽绝尘,但没有谁的精神图景是这样破碎残败,最为诡异的是,这个精神图景的主人居然没死,甚至看不出一点精神分裂的迹象。这就跟一个脑袋瓜四分五裂的人在跟你条理清楚地交代上班细节一样。
很快,他的注意力又回到面前这个无头尸体上。
这个女孩的精神图景完全破碎不说,连主意识都这么脆弱,最为神奇的是,主人已经死亡的情况下,世界的坍塌也如此缓慢,完全坍塌的话不知道还要多久。
陈辛从无数碎片上晃动的各个女孩身上收回目光,伸出手指,叮的一声从胸膛断口处拔了一小片碎屑,只见上面毫不例外,也正投射着女孩影影绰绰的身影,他观看一会儿就无趣地丢开了,因为上面机械性重复的动作比电子手办还要呆板,说实话,面前那个惨烈到极点的无头尸体都比那些碎片有趣。
里面的黑洞是什么?陈辛谨慎地观看里面由碎片不断转动形成的漩涡,这也跟黑洞有点像,听说黑洞会因不断吸引吞入物质包括光而可以被观测。那么这里面会是回到外界的出口吗?
陈辛陷入思考。
就在这时,他面前的无头尸体居然动了,她趁陈辛思考的空档,拔腿就往远处逃去。
“卧槽!”陈辛吓了一跳,忍不住瞪大双眼爆了一句粗口,气机牵引,他也不由自主迈开长腿向她狂追而去。可是才跑几步,他就感到身上多处尖锐剧痛,忍不住惨叫出声。原来他光顾着追击,没注意空中漂浮的镜片。低速缓慢接触,这些碎屑会像太空漫游一样轻飘飘向远处滑行,但当他快速奔跑迎面撞上时,这些碎片非常轻松地在他身上留下无数鲜血淋漓的伤口。
玻璃碎片竟然如此锋利!这让他不得不减慢速度,先处理伤口。
当他定下心神看着远方那个纤细诡异的身姿,很快放下心来。居然还挺矫健,不太像疏于运动的女性。但哪怕跑得再快,对于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来说,这个逃跑速度也太可笑了。最可笑的是,那个尸体可能是因为无头的关系,跑过一片空旷地带来到复杂地形后,就像喝醉酒一样撞到了另一座房屋之中,转了个圈后立足不稳摔倒在地,撞碎房屋和自己的后背,狼狈得让人发笑,不过,它很快就爬起来,继续逃窜起来。
陈辛丝毫不怕她逃跑。因为身高腿长的他只稍微观察一下四周,就发现这片漂浮在虚空中的陆地非常有限,普普通通平平整整的一片四方形陆地,缺乏想象力随意摆放着四五套独栋洋房。他准备慢悠悠地去追她,但在追这个怪物之前,他低头在房屋废墟中捡了一块看似比较结实的砖头,然后咧开嘴笑了。
砰!砰砰!砰砰砰!
不断有砸烂玻璃打碎冰锥似的的声音响起。
陈辛大开大合,挥舞着砖头一路打砸过去,像一头不断扫尾肆意开路的暴龙,任何东西都不堪一击。真是从未有过的爽快,听着响声都觉得带劲儿!
砸到第二栋房子的时候,他就看到远处有个身影像兔子一样逃开,狼狈不堪的跑到了另一栋房子后面躲藏。
“出来!给我出来!”他边打砸东西边喝道。“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什么,你这个怪物,再不出来的话,我就把这里的东西全部砸碎,看你跑到哪里去。”
可惜房子哪怕砸碎之后也是一大堆玻璃碎片,要不然的话,他能把这个空间清得更加彻底。玻璃碎片能割人又怎么样?有些时候玻璃碎片太多,他随手挥出一道巨大的电弧就让这些碎片消失消失无踪。
当然他身上的伤口也在继续增加,只不过跟这个世界的破坏相比微不足道。
女人就是胆小天生的弱者。女性向导更是如此。
当身体和内心都柔弱不堪时,其可怜可恨之处也显露无疑。
“敢出来跟我对决吗?”他大声喝到。“恐怕你也是只能依附于哨兵的可怜虫吧?你看看你,每一片的你都那么楚楚可怜,带人怜爱,没有人带着你,你连这片楼都走不出去。你的身份从来都只是一个附加品,一件家具,一个小玩意。你这可怜的人生,将于终结在今天。尽情享受我施加于你的愤怒吧。”
说着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条鞭形的闪电,滋啦啦不断改变着形状。
无头的尸体短暂出现于第3栋楼的边缘,似乎震慑于与那道闪电的威力,又赶紧把头缩了回去。陈辛没来得及收回闪电,重重挥了下去。哗啦一声,整栋楼都成了一片废墟。他赶紧乘胜追击,挥动更多闪电冲了过去。
细小的闪电保护着他避开那些碎片,很快他就冲到了那栋楼的附近反反复复搜寻,将残破的断壁残垣鞭打成更细小的碎渣,还是没有发现那个无头尸体的踪迹。真是太奇怪了,他气喘吁吁地想:那个怪物会跑到哪里去呢?
他甚至会有理由相信,要么是那具尸体逃跑了,要么就是她已经被打成了无数片碎屑。
正在他积极的寻找时,路过一小片草丛时右腿忽然一空,整个人向下陷去,地上竟然有一个陷阱,里面插着有很多碎片,刺骨的剧痛传来时,他整个人像是天灵盖被雷击了一样。
太痛了!跟肢体皮肉被伤害的痛觉相比,这次的痛觉大得有点古怪。开始还不觉得怎么样,但是随之而来的剧痛在他脑袋里掀起了一阵又一阵难以忍受的高峰。他颤抖着拔出自己右腿,一点点摘除腿上玻璃碎片,才发现脚底有几片玻璃居然是黑色的。
那几片带血的黑色玻璃上,黑色女孩同样正对着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