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天气阴,古合市中心押解所。
押解所今天十分安静,也许是挑在“他们”还在休息的时间,新来上任的打杂小白本杰明不禁轻松地吐出一口气。
他从一楼杂物室里拿上大扫帚,踏进押解所的中央广场就开始“剐蹭”。
地面覆盖了一层不太平坦的灰蓝色地砖,说是用来防滑。
本杰明看着地砖在心里作“呸”,只有他这个清洁工知道这种地砖最容易藏污纳垢。
“唰——唰——”间隔规律的扫地声回荡在押解所的上空,每当这个声音响起,就总会有人蹬开被子,骂一声“这扫地大爷是不是活够了?!”之类的话。
天开始大亮,男人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
其实从来这第一天开始,本杰明就为自己的冲动揭下的那张招聘单而心情复杂。
谁知道仅仅在这里工作了一周就已经精疲力尽。
可他没有办法。
因为到这里的那天,这个瘦弱的男人,口袋里仅剩下1比希(1)。
光是调解这里的矛盾关系就令他头大。哦对了,忘了解释“他们”。
每个地区都存在押解所,而押解所里的就是“他们”——国家重点关注人群。
他们或是精神病患者,或是犯下大过错等,总结就是一群短期内思想教育无果、对社会发展有害的人。
这些人有个十分形象的称号——“蛀虫”。
本杰明因为是新来的,性子也还不错,那些人看他这个新人觉得新奇,经常无聊时逗他,和他搭话,为此他认识不少“蛀虫”。
押解所是个环形结构的五层大楼,头尾相接形成闭环。每间房间关押两到三人,据说关一个人怕他日子过得太好,两个人又怕干些坏勾当,只好“三人行”牵制一下。
牵制有没有发挥作用本杰明尚不清楚,但“人多了容易出乱子”这基本道理他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知道的。
毕竟这几天经常有些人成群结队地给他制造麻烦。
想到这儿,本杰明握着扫帚柄的手顿了下,而后没好气地往石板上吐了一口痰,随后抬起手臂胡乱擦去作案痕迹。
接着竹枝急促地刮去痰液,大力又慌乱的滑稽动作让男人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牢骚发得无能。
本杰明压了压嘴角,抬起头才注意到自己来到了押解所广场的中心。
那是一个简易的集装箱,但这里的人称它为押解所的“巢穴”。
因为在“巢穴”里关着的是全国押解所的集中关注对象,按照押解所的关注等级,本杰明知道,这里头的人是甲级押解犯。
甲级押解犯在本杰明印象里国家似乎没有几位。上一位的存在似乎是半世纪以前,又或者更早。
这些消息往往只是一句报道,在节奏越来越快的生活里很少有人注意。本杰明知道是因为当年睡马路时捡来的过期报纸正有这句内容。
总之,那些都是很危险的人。
本杰明确信。
好消息是,这位甲级押解犯今天就将被处决。
本杰明想着想着心里涌上一股怨气。
先前他被很多“蛀虫”们恐吓,把他拽到这间屋子旁替他“挑衅”甲级,讥笑着看他怕到出洋相。
男人作怨地握紧扫帚往地上狠狠一杵,制造出的一声动静似乎在为自己“镇定的本质”寻求可以令人信服的证据。
“喂,那个人!你在干嘛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本杰明一身冷汗,要不是靠着竖得笔直的扫帚,他估计早就跌坐在地上。
男人缓了缓发抖的小腿,低着头默默离开“巢穴”。这声音是管理所大叔发出的,本杰明经常在他教训“蛀虫”们时听到。
没走多远,本杰明就注意到此时广场来了一群黑衣警卫兵。
他们个个瞧着都凶神恶煞,尤其是那隆突的警服,高质量的肌肉光看着就知道一拳能抡死多少人。
时间是6点06分。
警卫兵们沉默并有条不紊地一一打开关锁“巢穴”的闸门。
随后没多久,本杰明就看到那几个粗壮大汉中间架着个穿着押解服、手上脚上拴着铁链的……孩子。
嗯?孩、孩子?!
男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虽没看到相貌,但常年生活经验在他看到这小骨架瞬间,就让他笃定对方是个孩子。
男人想不明白,震撼到心脏怦怦直跳。
怎么……怎么是个孩子呢?
松垮的铁链摩擦过一个又一个石板的凸起,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不知道是不是男人的错觉,这孩子虽架在几人之间但气场丝毫不输他们。
这孩子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哐啷!”,又一道声音闷闷地如同利剑贯穿在本杰明的脑袋里,令他的思绪瞬间终止发散。
本杰明咽下一口口水,握紧了扫帚,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他不敢再看地面。
脑子里冒出的奇怪的想法令他忽然理解管理大叔说这石板防滑是个什么意思。
尖锐的凸起看样子能磕破一个人的脑袋吧。
本杰明撩起挡在眼前的碎发,于寒晨里呼出一口薄气。
“哈,真是要疯了……”
/
修乂乂(ài)的脑子被一个疑问搅得满团乱。他不明白为什么执行处决之前要先做一套精细体检。
他身上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地方吗?在那个箱子里活得太久是个什么世界奇迹导致他成为罕见物种了吗?
“……嘶。”
甲级确实挺罕见的。
谢谢,人快要死了,这并不好笑。
修乂乂都怕自己日复一日越来越活跃的心理活动被仪器捕捉到,然后给报社提供漂亮标题——《关于甲级押解犯在所内患上严重心理疾病,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心脏说它好累,但上直肌仍缓缓翻了今天的第29个白眼,独自美丽。
修乂乂反感那些体检官。就单纯对他只有178cm的身高播报三遍,而感到冷情的热寒。
都178了为什么不能填181?
男人僵着脸麻木地任眼前的检查官在查体室里各种检测。百无聊赖的一瞥,注意到体检单上印着自己的年龄——23岁。
已经过去五年了吗?
修乂乂扣了扣眼角,看到这个数字的他第一反应竟是想念当年送他进来的一伙人。
可悲。没想到等不到他们死了。
男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右脸。就在此时,体检官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盯着打印出的实时报告单。
偌大的研究室内,一时间只能听见一声接着一声毫无温度的汇报。
“一号项目检查完毕,无误。”
“二号项目检查完毕,无误。”
……
“十三号项目检查完毕,无误。”
“体检十三份项目全部采集完毕,无误。”
修乂乂不明白这汇报的意义在哪,在他眼里这分明是几个套上白大褂的人急着想要下班、迫切远离这里于是马虎数据造假罢了。
那些围着他的人仿佛都是些冷血的机器。汇报结束后等在研究室外的警卫兵们像是得到许可再次将他架出去,还给他套了个黑头套。
修乂乂感觉自己走了很远很远,起码有几十分钟。从潮湿的水汽到苦涩的泥沙嗅觉转变让修乂乂逐渐心跳加速。
过去这么久,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在外面走。
摩擦导致的热意从脚尖一点点沿着肌肉网上攀爬,被挤压扯动的胳膊渐渐适应了这可怕的力度。
最后,所有力量消失。导致修乂乂想块软棉花似的扔在土地上,颗粒擦红膝盖,身体扑棱起沙尘。
有个人拽起他,将他和一根笔直的、扎在地上的木板紧紧捆绑在一起。
暖风从耳边温柔掠过,杀死了维持一个人生命中15768万秒的最后理性。
“先生……”
空地上响起的沙哑,像块丢进泥潭的破布。
感受到身前人短暂的停顿,修乂乂继续说道:“先生,请让我面朝红日吧。”
“抱歉。”
对方的回复比修乂乂想得要来得更快,可他并不想就此打住。
“先生,拜托了。”
对方似乎没料到修乂乂的固执,彻底终止了手上的动作,呆愣着面对将死之人的请求不知所措。
捆在手腕上的绳子都因为时间的流逝变得松垮。
“先生。”修乂乂歪头提醒他。
“真的抱歉。现在是早晨,您说的红日,是在傍晚。”
也许是被搅乱的思绪扰得烦闷,那男人慌乱说完便急匆匆离开了自己。
修乂乂愣了愣,些许无趣地耸了耸肩。
光线集中在黑头套上,热意包裹着男人的五官。机械搬运、火机卡壳、子弹上膛的声音组成了人生末世界。
连离开的时间都不愿成全我……
男人垂下头闭上眼。
倒计时很慢,很长,很窒息,很可怕。
他回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在那间考场里,趴在考桌上盯着还剩下的10分钟,转着黑笔,左手有节律地点在答题卡上。
为了填补那800字的空缺,他将想了许久的尾句一字一字地填上。
修乂乂对世界的记忆可怕地停滞在那天。念此,男人只是笑了笑。
“我不是唯心主义者,我没有红日。”
这句话于此,完成了它“注定一辈子忘不了”的口头使命。
可枪声始终未响,等候时间长到心底的怀疑越来越浓厚。从紧张到害怕再到镇静,期间消磨的时间修乂乂也无法衡量。
安定到麻木的状态,修乂乂才肯睁眼。毕竟,他还是害怕对方会在死亡这件事上给他来个恶作剧。
但那并非恶作剧。
修乂乂睁开眼时,对自己所处在的一间时刻响彻电子音的全息考场内一脸茫然。
无处不是高科技的考场里,只有修乂乂一张考桌以及桌子上孤零零的一块,似乎是答题卡的电子蓝屏。
这场景,和自己当年高考好像啊。
“什……什么情况?”
修乂乂看向那块蓝屏,上面一一写着自己的考生信息。不同先前记忆里的是,他没有考号,只有一个姓名以及年龄。
年龄甚至还是23岁。
“死了……没死……吗?”修乂乂懵懵地掐了掐自己的脸,而明显的痛觉告诉他,他仍活在。
就在修乂乂为一切疑惑不解时,考生信息下紧接着出现了一道模糊的题。
修乂乂眯起眼睛集中注意看去,可等他看清时又不确定。
什么叫“找出海瑟薇市的连环鲨手(2)M”?
Uh?
就在男人正要动手揉眼睛时,自己的头突然不受控地往桌子上砸去,伴随着考场广播声音冷不丁响起——
……
(1)设定货币名称。
(2)并非错字,为避免不良诱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