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秀一?”
“你知道我们认识。”
“可是您叫他秀一。”
“我又不止认识一个姓赤井的。”
录入导航目的地,从郊区到城镇的路笔直地在地图上划出蓝色的线段,提醒的耗费时长是二十三分钟,罗莎莉亚单手扣上安全带,快速推算完抵达时间,抬起眼,副驾上的年轻人仍然眉头紧锁,她只好妥协地开口。
“他的家庭和MI6有点关系,所以早年我们有过接触,不过放心,我的身份对他一样保密,”她单手扶在方向盘上,偏偏头,“需要的话,你现在就可以给保尔打电话汇报情况,我保证我说的所有信息真实可查。”
亚伦顿时红了耳朵,声音变得结结巴巴:“我不是在怀疑您——”
“你不是?”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他,浅金色的发丝下一抹涌动的冰绿,年轻的探员一时有些恍惚,足够冰冷的颜色,像死神刀锋下的阴影,MI6的入职培训时他们反复听到这个名字,徒手血洗一个印度毒枭据点的卡尔探员,只身从异国他乡的地下帮派救出一整个调查小队的卡尔探员,十六岁入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卡尔探员,他们提到她像提起一个隔世的传奇。
但他知道那冷白色的肌肤下流淌着的血液有怎样的温度。
“我不是,”亚伦信誓旦旦,“我永远也不会怀疑您。”
接近着迷的崇拜,在刚入行的新人中并不罕见,在上位者享有一定声誉的时候更是,罗莎莉亚收回视线:“那你应该怀疑,一个好的特工需要时刻保持警惕。”
余光瞥见对方略显不赞同的神色,她也无意继续纠缠:“说回正题,我们到警察局大概是十点,还有空去见见那个现场发现人,DEA中午就会到,在那之前我们要先过一遍尸检报告和病理标本,人手有点不足,我们得分头行动了。”她花一秒做了个判断,“我去走访调查,你去接触那群鉴识人员。”
“好的,”亚伦下意识地答,跟着才露出一点迷茫,“那美国人呢?”他问,“不需要看住他们吗?”
“FBI、DEA、两个人看十个人,怎么看?”
“那……”
显而易见的犹豫,罗莎莉亚拉下手闸,点火,汽车在细微的震颤中启动,蜂鸣声盖过了她过分平淡的语调。
“自己想想,我们还有时间。”
上面着实不该派她来当教育员。
半小时后,罗莎莉亚在警局大门口和这条粘人的小尾巴道别,看着职场新人局促地迈入大厅,配枪松垮地挎在腰侧,她忍不住摇了摇头。
如果单看资料,背景调查会说她有两个兄弟一个姐妹,家庭关系良好,拥有优秀的合作性和协调能力,适合接手团队工作,但那些笼统的白纸黑字大概无法概括出所谓家庭生活的全貌——她拥有图像式记忆的弟弟两岁就会自己换尿布,从来都在兄姐战争中扮演救火队长的角色,而唯一的妹妹,当她十五岁离家时,还事实意义上存在于妈妈的肚子里。
至于剩下的那个。
警局大门随着人影的步入而重新合拢,她心不在焉地打着方向盘,将车辆掉头,驶向通往入口的车道。
赤井秀一应该算个意外,从始至终,她当年答应跟玛丽走的时候就不知道对方有个和她同龄的小孩,正如如今也没预想过时隔多年的再次见面是在无名小镇的谋杀案上,诚然她在玛丽那里听说过赤井秀一的职业进路,留学,从军,入籍,进入联邦调查局,稳扎稳打朝着目标前进,但追根究底,联邦调查局毕竟还没有在英国的执法权。而她踏入美国又需要打八百个冗长无用的报告。
只是事实是赤井秀一似乎一直擅长造意外。
刺目的车前灯晃过车道汇入公路的转弯,罗莎莉亚微微压低了车速,天色昏暗,可见度跟着一路下跌,路边的灯光仍未熄灭,大抵是之后要起雾,她伸手将车灯调成远光,照亮远处的一小片空旷的公路,地势平坦,明黄的光线中仅有一道竖起的黑影——
——?!
走神的意识被陡然拽回眼下,视网膜先一步确定了车道正中的黑影形状,人形,高挑,黑色长发,大脑后知后觉地辨别出正体。她瞳孔紧缩,轮胎在车道上滑出刺耳的声响,骤然加大的摩擦力近乎让胎面溅出火星,沉重的制动带着身体一起前倾,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将刹车一踩到底,
安全带被拉长至极限,在肩膀上勒出绷紧的痛感。停稳的车头距那人仅有不到十公分。罗莎莉亚惊魂未定,抬起头,正欲责骂出声,旁边的车门已然开启,堵在车道前的男人灵活地钻进车厢,坐上副驾。
咔哒。
车门落锁,熄了火的空间一时静极,只有心跳声震耳欲聋。
“不介意带我一程?”赤井秀一问。
虽然句子里有个问号,但实际语气更像是十拿九稳的肯定。罗莎莉亚瞪着他,仿佛瞪着一条突然宣布要在在岸上生活的鱼,许多年前她就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人,如今更加,若干种质询争先恐后地要从舌根上弹出来,比如“你疯了”,“我没刹车怎么办”和“你等着,我现在就要打电话跟玛丽告状。”
但她最后说出口的是:“作为管理者,我建议外国探员不要擅自乱走乱撞。”
“所以我亲自上门接受看管,”不请自来的人摊开双手,满脸无辜之色,“同时替那位可怜的第一发现者节省下被反复盘问的时间,毫无恶意,仅仅是该有的程序性问话。”
如果考虑到小时候他翘过的课,斗过的殴,闯过的空门,以及家里地下室不翼而飞的各类工具,这张脸上的真诚起码应该打个对折,可能还要乘上负数,罗莎莉亚眯起眼,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张脸,赤井秀一的表情通常很少,对微表情阅读来说是个障碍,但行为中暴露的信息只会更多——为什么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想试探的是什么?十几秒的回忆切成片状在大脑中反复翻飞,火光电石间她抓住那个一闪而过的定格镜头,长发的男人嘴唇上下开合,被交通事故险些掩盖的那句话落入瞳孔。
替那位可怜的第一发现者节省下被反复盘问的时间。
反复。盘问。
反复。
心跳声逐渐归于平稳,她找回一点思路。
“你以为我是去做什么?”
“我假设,是身为外交管理者对涉案人员进行一系列的舆论管控工作?”见人不上钩,赤井无所谓地笑一笑,索性地将自己的试探挑明,“总不会是像我一样去求证,不过虽然目的不同,但还是顺路。”
该死的,“不需要带上你的同事?”
“你认为需要?”
“我们有责任从不必要的骚扰中保护民众,”她把理由原封不动地扔回去,“留给外国探员询问的机会不多。”
“真可惜,但和你们一样,我们人手也不太够。”
赤井答得坦然:“朱蒂和戴维斯警长在一起,正在协助DEA办理入境手续,凯文在档案室,他对警方的现场记录比较感兴趣。”
真话。
比冷读术更准确的是逻辑思维,没有必要说这种旁证俱在,一经检验就会戳穿的谎言,罗莎莉亚蹙了下眉,伸手重新打着火,踩下油门,发动机的碎响重新铺满了过分寂静的空间,昏暗的光线笼罩着前路,他们在安静中重新启程。
可她不说话,却有人偏要搭腔,去美国十年仍然没纠正过来的英伦调子,过分优雅而看不清真心。
“有一阵子了。”
“……”
“我是说,距我们上一次见面。”
“……”
“我猜你还在生气?”
“……”
“你知道的,”副驾驶上的人转过脸,企图用那双好看的绿眼睛博取一些松动的态度,“从军不是个轻松的活计,我有几年没法离境,不过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有去参加家族旅行,以为会在那里看到你。”
“那就是为什么我没去参加旅行。”罗莎莉亚冷漠地答,“我以为外人不该参加的。”
赤井于是半真半假地叹口气:“所以你确实在生气。”
这件事很奇怪,罗莎莉亚把余光从他身上移开,那么熟悉的对象,共享了接近整个童年,她清楚地辨认出那张脸上所有做戏的痕迹,但亲眼看见那点矫揉造作的难过,还是止不住地要心软。停下,她对自己警告,你也曾经如此相信他,可换来的是什么?离家之前最后一面,一句“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过家人”?
“如果是那样的话,”有人不依不饶,“我申请一个辩解的机会。”
闭嘴。
“或者干脆一点,我可以为那句话道歉。”
谢谢,不需要,真纯叫我姐姐的次数远比叫你哥哥的次数多。
又一盏路灯和车辆擦肩而过,雾蒙蒙的车前窗倒映着侧旁的影子,投向前方的视线不自觉地笼罩过去,罗莎莉亚抿紧嘴唇,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七年,她曾能笃定地说出此人中意柯南·道尔多过松本清张,也心知肚明赤井家长子第一次收女孩情书的时点早得远超玛丽的想象,甚至清楚对方热爱戴帽子的原因是懒得打理一头自然卷的乱翘短发,但现在。
“你把头发留长了?”她冷不丁地问。
不防被跑题,赤井眨了下眼,面上闪过点意外,他伸手摸摸被提及的部位,沉思几秒:“不合适?”
不至于到不合适的地步,玛丽和务武的长相都偏硬朗,连带着几个孩子也都是英气的五官,纵使留了长发,也不显得过分阴柔诡异。
但此时此刻,任何话题都比那个让她想要发火的好。
“不,只是想知道动机。”
男人笑了,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有趣似的,他好整以暇地在副驾上伸展了下四肢,任凭路过的灯光在身上洒下变换的光影。
“没有特别的,”十年如一日,他表达起感情来过分简洁,“我只是好奇。”
一种讲话风格含蓄和花腔并存的英伦混蛋赤老师……就是说学学怎么说人话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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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