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
炮鸣声轰轰,鼓乐声隆隆,赞礼郎的颂词声声高昂。
威仪的高堂端坐于厅首,载满脸面的喜慰,普洒厅堂。
厅堂的宾客,比主人更喜,比新人更乐,恨不得将平生最好的贺辞都奉给今日的新侣。
那新侣肥瘦一对,憨笑的于左,娴静的于右,比肩齐齐而跪。
宾客们在赞礼高亢的颂词中,目视着新人低下腰去。他们嘴唇的弧线,整整好弯到了一个最适当的角度。
“天地——!”
鲍昀踩在凳上,高举着双手,正准备要击出一个响亮的掌声。
就在这个时候,新娘的袖口里头,突然滚出来一只黄色“小球”。
“小球”骨碌碌跑的挺快,在右手一桌的位置停下来。管天昌犹豫一下,弯腰将它拾起。
这黄橙橙的“小球”,比鸡蛋小一圈,生了层细细的绒毛,是一颗新鲜的甜杏。
他端详了一会,将它举起,对周围道:“不要紧张,是颗杏子!”
“二拜高堂——!”
紧跟着来的颂词声又拔高了一度。
新人转过身,面向堂首,朝着蒲一斩跪下身去。
一只……
两只……
三只……
这一次,新娘的袖子中,滚出了更多的东西。
三只碧青青的“小球”弹了两下,被她一脚踹远。
宾客们的笑颜依旧很完美,好像什么都破它们不穿。
鲍昀双掌合在一起,击出了一个哑响的巴掌,对边上的沈碧涛神秘兮兮说:“诶,有三颗青枣……”
管天昌看他一眼,擦擦手里头的杏子,放嘴里咬了一口,用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道:“真有趣。”
“夫妻对拜——!”
赞礼高亢的声音穿出屋顶,飞去了天际。
新郎新娘面对面站立,弯腰低头,嘭一声,头与头撞在了一起。
“哎呦!”
新娘抬手揉额头,噼里啪啦的,从衣中倒出十来个品种多样的小果子。有红的脆枣,黄的甜杏,绿色的酸梅子……
宾客脸上的笑容,终于露了些疲惫,有种摇摇欲坠的危险。而鲍昀捏住沈碧涛肩膀,大张了嘴指着新娘似有什么话要讲。管天昌剥开一枚花生,丢进嘴中,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鲍昀瞅瞅沈碧涛,看看管天昌,还是未管住喉咙,叫道:“滕家闺女喂,你东西掉啦!”
贵客们面上完美的表情,终于在这声大吼中崩塌瓦解,变作为不尴不尬的笑意,在明灯高挂的厅堂内,无处藏匿。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新娘子跟着四散的果子,东追西捕,逮了一颗又弄丢一颗。
鲍昀热心捡起两颗青枣,递向她问道:“小闺女呀,你作甚带这些呢?”
新娘抓回杏子,笑嘻嘻道:“觉得饿了,带些拜堂吃。”
鲍昀便朝着堂首喊:“蒲堂主啊,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好叫新娘饿肚子?”
“喂,豹子云!”
同桌的周斑这时候塞过来一盘子卤牛肉,示意他接住,说:“喏,给她。”
鲍昀连忙端住,热情招呼着她,“来来来,饿了就吃点!来吃点!”
沈碧涛只觉得被人淋了盆**狗血,恨不得把那缺线的独臂刀螂剩下的一条胳膊也狠狠剁断。但令他更为吃惊的,被招呼的人竟没有拒绝,将手里的果子一扔,朝牛肉走来。
她用手指做筷,夹了一块又厚又精的,送进红盖头下,看不见的口里。
鲍昀与周斑见她吃的津津有味,四眼交汇,相视而笑,都满意彼此的善解人意,只有沈碧涛在中间哭笑不得。觉得今日的婚礼,全是荒唐的人,配了荒唐的事。
蒲一斩望着这满堂荒谬,之前冷下一半的脸,此刻已全然冰冻,寒着声道:“羚儿,你站着干嘛,把柳小姐请回来,婚礼还没结束呢。”
咐过了蒲羚,又对旁从交代几句。过一会儿,便有两个婢女进到堂中,收拾一地的果子。
这两婢女,一个高个,一个矮小。两人利落拾捡完毕,正要离去。谁知,那矮个姑娘,却一把推开高个少女,向着蒲羚冲去。
与此同时,灯光中闪过一抹白光。
每一个江湖人,都不会对这种光亮感到陌生,这是足以叫他们遍体生寒,也可以使他们热血沸腾的东西——刀光!
沈碧涛心中一凛,身体已猛的站起,望向堂首。
宫灯之下,是蒲羚苍白的脸皮,他粗肿的脖颈上,贴着一把雪亮的匕首。
是谁,会在高手云集的大堂里持刀行凶?是谁,胆敢在连华堂内,对蒲一斩唯一的爱侄做出如此的威胁?
他看清楚,竟然是一个婢女。她,为什么要行刺自己的主人?
“你……你要做什么?”
蒲羚向来粗暴的声音,此刻噤若寒蝉。
“干什么?当然是杀了你!”
匕首随着少女的话,又贴近一分,闪闪的刀光,有种孤注一掷的狠烈,在他的皮肤上划开了一条血痕。
“住手!”
这时,一声急喝,携一个青白色物事腾然飞至,打在女孩拿刀的手上。
啪,她腕上穴位被那东西所击,力道顷刻卸去,掌中一松,匕首随即掉落。她的人,也被撞击的力量带倒,跌跪于地。一只青灰茶碗,在她的脚边破作了碎片。
“来人啊,将她拿下!”
一人说着话疾步走近,护住蒲羚,察看他的伤势。这个人柴瘦身材,皮肤干黄。沈碧涛认得,他是连华堂的管事,名叫黄啸。刚才就是他,紧险之中救下蒲少爷。
随即,两个从人左右一边制住婢女,将她提起。女孩被人伏拿,除了细微的挣扎,竟毫无反击之力,看起来没有一丝武功底子。
沈碧涛原先猜想,她怕是连华堂的仇家,特来寻仇,但现在来看,却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以她的本事,怎能得逞?
他在这边疑问重重,那边的蒲羚暴怒叠叠,推开黄啸,捏住婢女下巴用力一抬,恶声道:“小贱货,竟敢刺伤本少爷,要命不要!”
“侄少爷!”黄啸拉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
“滚蛋!”
蒲羚甩开他手,呸的骂了一句,继续对婢女道:“是谁派你来的,给我说出来!我先宰了你,再去料理他!”
黄啸被唾在脸上,晓得自己的劝说,于这位暴戾的大少爷而言,就是毛雨洗莽火,是一点用都没有的。便自觉退到一边,朝座上的蒲一斩投去目光。
事发至此,这位主人还未发过一言,甚至连动也似乎没动过一下。仿佛在他的眼里,还犯不着去亲力亲为。又或者,在他心中,有着绝对的自信可以轻松掌控。
不过终,他还是站了起来。
“羚儿你,一边去。”
蒲羚最怕他叔父,哪里敢忤逆,气也不敢大喘,听话的站去一旁。
蒲堂主并不去管他,只是命随从松开了那个女孩,微笑道:“这位姑娘,你不是我们连华堂的人。”
他笑的可谓是温和,只是没有一丝暖意,“你是这次临时聘雇的短工吧,只是不知道你方才的所为,是为了什么原因?”
蒲一斩的视线,从她的脸上慢慢转去酒席,又说道:“姑娘你可能有什么苦衷,也或许与我连华堂有些许误会。不过没关系,你看,今日这堂中齐聚着各方的武林英雄,他们个个是仁人,位位是义士。只要你据实说来,不论有什么困难,什么委屈,都能够还你一个公道。”
“如何啊姑娘,可以告诉蒲某你此行的目的了么?”
少女的眼睛冰冷如霜,她的唇角慢慢牵起,冷静的吐出两个字语。
“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