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天刚刚大亮,朋盟客栈的一间客房,就被人砰砰拍的大响。苏芽在棉被里打了个滚,才披了件衣裳跑去开。门外边,是苏桓一张怒气冲冲的脸。不待她开口,就挤进门来,抓住了她的肩。

“苏芽你胆子是越来越大,我前日才离开了一天,你就惹出了那么大个事!”

苏芽揉揉眼睛,又要往床上扑去,嘴里嘟嘟囔囔:“哪有大事,什么大事,我不是好好的么。”

苏桓一把拉她回来,沉声道:“蒲羚死了。”

“什么!?”

苏芽闻言大惊,心中直觉得不信。明明昨夜之前那傻子还活蹦乱跳,怎么一个觉的时间就一命呜呼了呢?想他们连华堂名声显赫,能耐非凡,也不该有人胆敢闯进那样的虎穴,将他杀害?

莫不是苏桓怪自己私自行动,心中恼怒,故意说个大谎来吓唬于她……然而偷瞧他脸色,却完全不似谎骗的样子。

“爹,他是怎么死的?”

“被新娶的侄少夫人杀死的。”

苏芽的瞌睡瞬间被赶了个干净,昨天的恐惧又卷土重来。倘若蒲玲是被新娘子杀害,那么自己便是嫌疑人之一。连华堂要是查到了昨日之事,自己必然逃不过去,还会连累爹爹。想到这里,不禁万分之懊恼。

苏桓见她的小脸白了又白,眼眶渐渐湿润,心头一慌,连忙安慰道:“芽儿莫急,连华堂堂主虽然勃然大怒,但似乎也不清楚凶手究竟是谁。我们只要尽快离开这里,不再踏足杭州,应该就会无事了。”

他说着话,帮苏芽把衣服穿好,又道:“我待会出去买点干粮,你把行李收拾好,等过了中午我们就马上离开。”

苏芽难得乖顺,擦擦眼泪,轻轻的点了点头。

午后,苏芽坐在客栈大厅,靠近窗边的桌上,望看人来人往的街道。慢慢的有些倦倦,索性伸了个懒腰,趴在桌面,打起了盹。

耳边是客栈外头寥寥的嘈杂,梦里是儿时苏桓带自己满山奔跑。他们横过溪河,穿过田埂,偷挖走老农的地薯,用柴火烘烤。苏桓一口口喂她,地薯清甜,香气四溢,却不似米香,不似这个气味。她睁开眼睛,看见一碟精致点心。

“客官,您的点心。”伙计笑的客气。

糯米糕点,嵌上桃花瓣,粉嫩可爱。她甜甜笑着,捧起一块凑到嘴边……

“哎呀!”

啪嗒。

“嘶。”

不知哪儿蹿出来个冒失鬼,老大的路不走,撞在她的手肘,香喷喷一块糕点就这么掉在了桌上。苏芽小脸一皱,唰的转头。

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看着很年轻,挑个竹筐,里头装了木马、风筝、弹弓等物什,瞧上去像个商贩。那人对上她圆瞪的杏眼,欠了欠身子,挤开个歉意笑容。

见他无意冒犯,她嘟囔一下,也就作罢。而那男子继续挑着竹筐,慢慢走向里面。

他走的缓慢,一边的脚步略显沉重,好像患有身疾。苏芽瞥瞥,见他择了角落坐下。收回了注意,继续吃糕点。

这时未到饭点,厅中几无多少客人。除却她和那商贩,只有一对低低闲话的男人,和个远远坐在深处的少女。就是掌柜也躲在高柜内鼾声浅浅,跑堂的小二时隐时现。

一切都安静的让人发倦。

“……个狗娘养的!老子为了他,腿瓜子都跑断两根啰!”

“呸,等逮住那小子,看庞爷我不好好收拾他!”

“哎,自从昨夜进城,老子还没喝上口好的呢。不行,我可得找个地方歇会,你们怎么样?”

“歇,可不得歇!喏,就前头吧!”

忽然的,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句粗言糙语,一会间就近了,跟着进来几个男人。掌柜被说话声吵醒,伸出头来看,热切的招呼道:“呦,三位爷,三位爷请!”

三个粗野的汉子,黝面横肉,恶气冲冲。其中一个的腰间甚至还挂了把钢刀,怎么看都不似良民。

进了门,个头最小的往柜前一站,邦邦几下拍在柜面,“掌柜的,你们店中今日可来过一个瘸子?”

“瘸子?嘶……不曾见,不曾见。”掌柜做出极力回忆却无果的模样,“几位爷,您们是打尖还是住店呢?”

“你们这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给爷都拿上来就是!”

“诶,好好!”

“利索点啊!”

年纪较轻的壮汉边交代边寻位,选了苏芽旁桌坐下,招呼同伴道:“老汪,庞哥,快坐快坐!”

那庞哥将刀摘下,咣的丢上桌,“我说,那小子也是个鬼,咱从歙州一路追踪,愣是到现在都没见个影。”

“嗨你就放心吧。”矮个男笑笑,“听说他在杭州有个相好,我们啊在这堵他准没错!”

“老汪,那小子真有那么大胆?这风头上还能会相好,咱们会不会摸错道啦?”

“啧。”老汪瞅瞅左右,压低声道,“他要是没胆?他能干这事?”

“可不是。”庞哥插言,声调高人一阶,“你也不想想我们大哥是什么手段,也就他敢了。”

“嘿,人为财死么,放你面前你不眼红?”

这三人进门后话说不停,全不管别人听见与否。苏芽几次瞟眼过去,也不见他们在意。

“不过,我真就不信,一把破琴,真这么值钱?”

“咳,你啊那是没瞧过!我和你说啊,那把前朝古琴,是洛阳一商贾代代相传的宝物。材质音色不说,咱都不懂。光说琴两侧精镶的十二颗碧琉冰色的翡翠,就是莹莹的清亮,比那西王母脚下的冰殿还要剔洁呢!还有琴额上嵌的三颗明珠,哎呀呀,就是黑天里不点灯,也能把你小脸照的一清二楚!就连那些个琴足琴轸吶,用的都是一等一的透水白玉……”

老汪说的口沫横飞,两只眸子几要泛出光来。其余二人听的也是咂舌不断,满脸惊罕。

“你是骗鬼的哦,真有这么稀奇的宝贝?”

“对啊,你可否真见过?”

老汪低下身子,凑到二人面前,悄声说:“五年前,劫到那批货时,我曾见过一次。现在想起来啊,我眼里都还犯花呢。后来啊,所有货都陆续出了,只有那琴大哥死活舍不得,一直留着。你们想想,咱大哥粗人一根,大字不识,为何抱把琴不放?”

“没错没错,难怪这回古琴被卷,大哥失了魂似。”

“所以啊,我们一定要把那贼孙拎回去,否则难保不被牵累……”

他们虽然放轻了音量,但这距离,苏芽还是隐隐听明。原来不知是哪个山头的贼匪,反遭了盗,在此兜人呢。

“爷,来来来,先喝碗热茶消消渴,酒菜跟着就来啊!”

伙计端了茶碗,亮喊着过来。

老汪一见有人来,立马止了话。直待伙计将茶壶茶杯一一摆好,才抓了他问:“小二,今个你可有见过什么腿脚不利落的客人?”

伙计想了片刻,回道:“没见过呢这位爷。”

老汪点点头,放他走开。

而苏芽这时候却心中一跳,想起来什么,向着商贩的方向望了一眼。

正巧,小二也往那头去,放下一碗面,对那商贩说道:“客官,您的面来啦!”

商贩也不说话,把过大碗,取了双竹筷,就吸溜吃了起来。

“嘿嘿,你啊慢用着,有事再吩咐我呢!”

小二说完转身回来,正对上汉子们看来的眼神,便谄谄笑道:“几位爷,小的啊这就去给您们瞧瞧菜。”

但几人并不理会他,只默然紧盯他身后的男人。伙计察觉气氛不对,闭上了嘴速度跑远去了。

老汪对着那边道:“角边边的兄弟,你一人坐着可多寂寞,不如和哥几个一起吃酒,岂不是好?”

商贩却只顾埋头吃饭,也不知听没听见,就是不作搭理。

三人对视几下,老汪又道:“我们不收你酒钱,你仅管放心喝酒呢!”

然而即便有这样好事,那人也毫不动心。

老汪摸了摸下巴,向同伴使了个眼色,直接起身走到角落,往商贩旁后一站,笑呵呵道:“我说你这兄弟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闹,现在老哥都亲自请你来了,还不给个面子么?”

商贩握着筷子的手,明显顿了一下,但仍旧不给回应。

“哈哈,就不要再害羞了,让老哥我瞧瞧你的俏面孔呢!”老汪一边说话一边抬手,向那人肩头抓去,似乎真要掰过他的脸。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商贩闪电般立起,甩掉筷子,腾出手抓过身边的竹筐,狠狠罩在对方头上。而后一刻不殆,就向着门这边冲将而来。

突生的变故,叫苏芽大吃一惊。心内暗叫,啊!莫非这男人真是他们要找的贼?

惊讶当中,该男子已奔到她桌边,眼看只差两步就能脱身。但另两个壮汉可不是摆设,早在他动作时,已摆好架势,当他一接近,就两边齐上将他一把扣住!

哗啦啦——

瘸腿男别看不如他们壮实,力气倒也不小,挣扎反抗间,将一人震开撞在近旁的桌上,打翻了好几把椅子。

厅中人听到响动,纷纷侧目来看。掌柜欲要劝阻又不敢上前,急忧满面。苏芽也连忙把自己凳子挪了挪,坐远了些。

“拦住他,别给跑了!”老汪大喊。

被撞开的人再度扑上,重重在他身上猛打了几拳。男子吃痛大吼,双臂狂抡,却被赶上来的老汪,狠狠踹中腹部,呜呀呻吟了一声,懈软下来。

终于把人制服,他们将他架起压到桌上,抽出明晃晃的钢刀,贴住他脖子。庞哥拍拍他的脸,恨道:“跑啊!你再跑啊!”

男人嘶嘶低吟,口气倔硬,“你们这样辛苦,能得多少好处?不过给人卖命罢了!不如将我放了,一起卖了琴,把钱分一分,来的更划算啊!”

“哈?”老汪抬脚踢在他小腿,“你这小子确实是精,可惜老子也不是傻的,别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哄了我。你说可以,少吃点苦,不说,也随意,大哥早就交代过,只要不弄死,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小庞啊,来,咱先卸他一只手,反正菜还没上呢,整好先吃着。”

“别!别!”男人终于慌了,“我说我说……”

“这才像话么!东西呢?”

“我把东西埋在马葛村尾,河边的第四棵榕树下了。”

“哦?”老汪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那么钥匙何在?”

“在我腰里,在我腰里。”

听他这样说,最年轻的汉子就伸手到他身上摸。可里里外外都翻扒个遍,却什么也未找出来。

“贼小子又骗人!”

“我没说谎,真的有!刚还在呢!我……我自己拿。”男子急慌慌解释。

“不必了。”老汪眯眼一笑,看着并不介意,“我们先去找琴,只要琴找到了,还怕他不交出钥匙?嘿嘿,汪爷我可有的是法子。”

于是乎,三人拿出条麻绳,将那男子绑了一绑,架起来带着出门离去了。

转息之间,客栈又恢复了安宁。

苏芽趴在窗口,目送他们离开,直到这几人确实走的身影不见,才吁了口气,弯下腰,从两脚间捡起一个东西。

她将那东西放于手心,偷偷一看,是把小巧的古铜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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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鼠]那片江湖笑
连载中青铜杜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