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f没有回应，只是面色发白地缓缓蹲下，颤抖的手捂住嘴，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星海王子察觉不太对，向前走了两步，正巧看到刺眼的殷红从雪人的指缝间溢出。
亚历山大变了脸色：“你身上还有伤？快过来，我带你去雨——”
“不，”Alef继续咳嗽着，上半身几乎抬不起来，只能用手指向身后的方向，“请您，让那位长老停手吧，和……他无关，我骗了他，他不知道我是逃出来的首席。”
亚历山大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叹气：“孩子，先看看你自己吧。德拉克是他的老师，不会没分寸的。”
Alef直愣愣地看着掌心：“……是吗。”
可是我好害怕。
即使相隔这么远，我还能听到摔砸落地的重响。
小孩握紧了拳，更重地呛咳起来，怎么也无法止住。他胸膛里的心火剧烈跳动，发出令Alef恐惧的闷响。
忽然有一个瞬间，他隆隆鼓动的世界安静了，一股更加异常的感觉在Alef脑中出现。
我怎么会有心跳？
他摸着平静的胸口，好奇怪，这里不应该存在心火。是的，它明明……空无一物。
他与光之子本就不同，他根本不属于这里。
是谁在给他制造幻想乡？
第一次，所有人都惊恐地望向天空，听见巨鸟发出预警的凄厉鸣啸。
【帷幕……失效】
而第二声鸣啸，只传到了三个人耳中。
【请求……权限】
死水港中，亚历山大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重重敲击手杖，这次从手杖下方涌出的不是玫瑰花藤，而是几缕细如鱼线的金丝。
这金丝飞过向后退却的玫瑰藤，畅通无阻地拨开一切本质与法则，直冲Alef而去，但眨眼间，它就被迫停住。
Alef的手攥紧颤动不止的金丝，他抬起头，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出现的却不是王子的身影。
他望见一片如裂开的石榴般破碎的末日，那些“石榴籽”的每一面，都折射出一个浸泡在猩红战火的世界，它们的底色各自不同，而在命运上殊途同归。
他在无数个世界中看到自己。
已经死亡的，深陷污染的，挣扎求生的，身染重病的……自己。
Alef的意识走得越来越深，穿过一个又一个崩塌陷落的世界，听着自己的声音或喜悦，或悲伤，愤怒呼喊，也有绝望的低语。
最终，他探知到这丝线延展的尽头，那座被亿万条丝线共同环绕连接的存在，它沉默伫立在无边际的黑暗中，发出刺目的白光。
最开始，他误以为那是一轮坠落在地的烈日。
只有走得更近，Alef才意识到那其实是一块正在发光的，最普通不过的四方屏幕。
小孩踩着满地错综复杂的丝线，只差一步就能触碰到光屏时，突然被一股巨大的重力拽回现实，那块隐隐有字的屏幕也急速缩小，消失在Alef眼中。
雪人缓慢眨了眨眼睛，感到熟悉的体温包围着自己，周围传来王子焦急地低声询问。
Caleb的呼吸又重又急，发着颤，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在远海孤岛上的拥抱一样。
从Caleb胸膛里传来的震跳声，让Alef重新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但他已不再迷茫。
刚才的景象着实把亚历山大吓了一大跳，他本意只是想让金丝环绕住小孩,绝非主动进攻。
只是王子没想到Ale能徒手抓住金丝，从这一刻起，Alef的手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摧毁，眨眼间血流就浸透了衣服。
亚历山大尝试抽离金丝的举动，同样是徒劳的。
他只能看着Alef直接接触金丝的手，损毁愈发严重，伤害还不断沿手臂传递至身体。
直到Caleb赶来，重重把Alef扑翻在地，使雪人的手被迫松开，王子才重获对金丝线的掌控，惊魂未定地牵扯丝线远离两个孩子。
Caleb再次使用了禁忌魔法同生共死。
他紧紧抱着身下的小孩，尽管是Alef在从他那里汲取生命力，但外面看上去，却好像少年在依靠着对方才能获得生命。
Caleb为了挣脱德拉克的钳制用了全力，德拉克不能再强行压制。
他着实怕了这龙崽子不要命的疯劲，担心对方宁愿折了胳膊也要反抗，只能松手，跟在后面，目睹了这一幕。
星海王子转头看向德拉克，发现这位前任暮土首席的神色既有恍惚，又有震动。
这一幕与德拉克多年前，记忆中的深刻印象重合，使他一时之间难以做出任何行动。
亚历山大看出他的精神动荡，问道：“阿拉托夫长老，你还好吗？”
“…没事。”
德拉克目光复杂，深深地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疲惫至极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和卡杰列兹是隐秘的先锋，正走在一条从未有人踏足的危险道路上，他抱着坚定的意志，想让一切重回正轨。
可每当某个时刻降临，他难免会怀疑，他们真的能对抗命运牵丝的伟力吗？
是否正有一双无情的眼睛，时刻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嘲弄他们的努力？
亚历山大低声说：“那个孩子身体有伤，Caleb有稳定他的办法，但我们没有。阿拉托夫长老……”
德拉克一眼就看出那是禁忌魔法，皱眉：“同生共死算什么办法？小崽子这么瞎用，也不怕身体撑不住，跟着一起挂了。”
Caleb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然后是按住他肩膀的一只手。
德拉克不发一言，只是启动了同样的魔法，使自己的生命力汇入即将枯竭的小小法阵。原本黯淡的光晕瞬间更亮，运转的速度也明显加快，
顶着少年略微惊讶的视线，前任首席只是冷哼一声：“这是我创造的魔法，难道还不许我用了？”
Caleb：“……谢谢。”
德拉克垂着眼，等Alef的伤势恢复到七成，才放开手说：“我们谈谈。”
“他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Caleb沉默了一下：“是不能留在暮土，还是不能留在我身边？”
前任首席感到头疼：“你这么聪明干什么……原则上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恕我直言，现在想要见他的人，无非是急于弥补错误、想要保住职位的人。”Caleb说，“如果今天我让您带走他，那么他回到霞谷的第一件事并非治疗伤势，而是给无数人签署谅解书吧。”
德拉克的语气带上隐怒：“你太刻薄。”
Caleb承认：“是。”
前任首席揉着眉心，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我知道你不信任任何人，但……还是有人在关心那孩子的安危，别让长辈为了你们焦心。”
对于这句话，少年只有沉默作答，他臂弯里的小孩则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那片闪烁的瑰紫色。
“我们还会见面的，”Alef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样安慰道，“别担心啊，大帅哥。”
他这样说，Caleb才终于开口，向在场的两位前辈发问：“你们带他回霞谷后，我是否能去看他？”
星海王子先是看向德拉克，寻求对方的态度。
这位前任首席则回避了少年的目光，Caleb就又叫了一声：“老师。”
最后，德拉克像是妥协一样，低下头说：“可以。”
Caleb用力抱了抱Alef，Alef也同样不舍地把脸埋在少年身上。随后，雪人就从Caleb怀里轻轻脱出来，走向两位前辈的方向。
德拉克已经在脚下释放了魔法，等Alef走进魔法范围，他们脚下周围光芒大盛。
但与此同时，Caleb脚下也出现了同样的光芒。
魔法的运转极快，即使少年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传送魔法，也来不及做出反应，下一刻就强制陷入昏睡，倒在地上。
同样没防备，中招倒下的还有Alef，只不过前任首席伸手接住了他。
德拉克低声说：“……抱歉。”
转瞬，他的神色恢复了果决，对亚历山大点了点头：“动手。”
星海王子会意，那些金丝再次从他手杖下游出，分别围绕在两个沉睡的孩子周身。金丝涌动，执行着主人的意愿。
无形中，满是阴影的记忆悄然变化了模样，变得更无害、更朴素；另一些本不该出现的，则如沉水的巨石，被迫坠向更深、更难以觉察的地方。
它们有着共同的目的——让两个孩子的脸与声音，皆在对方的记忆中彻底隐藏。
“计划出现意外之外的失误，现在修正它还不晚，”德拉克眉头紧锁，“霞谷这帮人趁卡杰养伤，就私自搞出这样的乱子，我不会轻饶他们。亚历山大，你能将世界线修正到什么程度？”
王子轻敲手杖，并不不去碰那些看似脆弱的金丝：“我能动用的0.2%权限，足够之前计划继续进行，不受任何影响。”
他转过头，微笑示意：“你可以先带他们走了，剩下的现实痕迹，我的玫瑰会帮你解决，它们长得很迅速，胃口也很大。以后，暮土不会有死水港这个地方了。”
……
一段完全不同的记忆冲破阻碍，强势地挤进暮土首席脑内。
意识回笼的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正在下坠，而且记忆出现了撕裂和无法解释的空白，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霞谷圆梦镇……游戏屋……还有其它首席？他们当时是在玩桌游，然后呢？
然后是突如其来的狂风，所有灯都熄灭了。
如果他的感官没错，位于云上的浮空岛屿圆梦镇，刚才从上到下裂开了，又在岛屿核心的引力下重新合上。
暮土首席用力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这一点太反常了，先不说浮空岛屿怎么会莫名其妙开裂，就算这一切当真发生，他从开裂的岛屿裂缝中落下，那其它人怎么会平安无事？他分明没有看到任何人或破碎的建筑一同掉下来——
不。
身边是狂暴呼啸的风声，Caleb的瞳孔骤缩，他看到自己的下方，隔着一段距离，是同样在向下坠落的Alef。
而他们坠落的终点，正是有着坚硬冰层的霞谷冰海。
就在这时，他看到Alef原本闭着的眼睫颤动，睁开了。
Alef神色恍然地望着那双星云般的紫色眼睛，双手捂住下半张脸。但Caleb仍然能从他弯弯的眼睛，看出对方是在笑。
“大帅哥的眼睛，果然很好看。”Alef心满意足地说。
暮土首席被感染得也勾起嘴角，随即意识到不对,现在可不是互相**的时候。
Alef明显有点醉，要是不快点启动斗篷飞行，就要从万米高空摔在冰面上了。
Caleb径直向下俯冲，抓住了Alef的手臂。
Alef的视线则倒向右边，他神色愣愣的，随即给Caleb指了方向：“你看那里。”
“有什么？”暮土首席跟着转过头，也愣住了。
没有云层和岛屿的遮挡，介于云和海之间的夜幕无比广阔。可这片夜幕上，此刻竟出现了一个极其庞大的缺口，犹如世界被划开一角。
透过这个缺口，他们能看到里面完完全全，就是一副污染横流、火雨不歇的毁灭景象。这片景象的中心，是一只巨大得宛如一座小山，已经垂死的可怖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