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窃的事似乎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浪,甚至比不上新生浮桥因病入院引人注目。
安室透被辞退了,通知是发送到他邮箱里的,办公桌上的东西也是由工会直接寄往他的住处。因为他还欠工会一笔钱,所以得在三个月内尽快还上。
交还软盘时,领东西的并不是琴酒,而是基安蒂。这位狙击手围着像是落水狗一样的波本看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他:“你找到雪莉了吗?”
“显而易见。”波本嘴硬道,“说不定她已经和剩下来的那半截列车融为一体了。”
基安蒂并不满意这个答复,就像是她不会满意任何一个在龙舌兰面前出风头的人那样。如果波本真的杀死雪莉又拿到“守宫”,那么龙舌兰一定会更加看重对方。
所以,当安室透将装有软盘的透明塑封袋递给她的时候,她伸长指甲,狠狠挠了一把。而波本却像是被工作驯服成一只波澜不惊的牛马一般,定定地看着处于嫉妒中的基安蒂一会。
“你见到龙舌兰了?”基安蒂问。
“显而易见,”波本回答,“并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基安蒂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她近乎炫耀似的对波本说:“我会把这个东西完整地交到龙舌兰的手上。”
然后呢?龙舌兰会让你脱离琴酒的掌控,变成他的心腹吗?
波本嘲弄地想,也会龙舌兰根本不需要所谓的“心腹”。他真正需要的只是一个又一个活动在舞台上的人偶,只要人偶出现在正确的地方,他总有办法让他们做正确的事。
不过好在他也不是全无反击之力。
至少,即使是龙舌兰也无法保证,他不会对这个软盘做些什么。话说回来,新生浮桥也真是粗心,如此重要的文件竟然连密码都不设置。
不对!
波本灵光一现,忽然意识到在逃跑之前见到的,那张脸上的笑容。
新生浮桥和龙舌兰对上了吗?也是,如果她真的和组织有关,那么与龙舌兰有冲突甚至开始互相做局也是正常的事情。
波本对于在公司打工的那段日子已经不愿意继续回忆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找时间去看看心理医生。然而,在此之前,他得先还上公司的欠款以及天价的追偿费。
糟糕透顶。
他就像是一条路边的狗,在龙舌兰和浮桥斗法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被两个人各踹一脚。
安室透新找了好几家兼职,因为他已经不在公司潜伏,正式工作无法匹配组织自由的工作时间,再加上他袭击新生浮桥之后,经济状况可以称得上是负债累累......
打工吧,波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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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桥运动自己的每一节脊柱,医生正站在她身边。对方的脑袋埋得很低。
“你在害怕吗?”她问医生。不等回答,继续说道,“我以为你应该习惯了。你们实在是过于脆弱,克隆体总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症状,剖出来的器官也会快速衰竭......”
她看向另一边发灰发青的另一具身体,又看了看与它别无二致的自己目前的脸,带着笑意说:“真不知道如今的我算不算被关进这具肉/体的笼子。”
她伸出手,好奇地碰了碰原来那具身体断裂的脖颈,接着,在赤/裸的身体上系上丝巾。
“你说,”她问医生,“你们怎么称呼这种关系?母亲?”
“是了,她确实是这里——所有‘我’的母亲。”
她指的是母体与克隆体之间的伦/理问题。
然而,不等医生回答,它再次抛出问题:“这具身体里应该也有不少其他克隆体的器官。那你们如何称呼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们既是母女,又是姐妹。”电子幽灵说着,笑了起来。紧接着,身体哆嗦一下。
这是这具身体万分自然的反应。
回归肉身,护士搀扶她下床,实际上不用这么麻烦,她之前自己就能做的很好。但是因为她现在很贵,很有钱,所以就变得很脆弱。
“我不是第二个乌丸莲耶,你们不用这样做。”她说。
但是人类总是恐惧未知的事物,他们或许知晓自身有多脆弱,或者只是在试图讨好这位颇为富有的‘大人物’。听起来有些奇异又可怜。
浮桥走到病房,在镜子前看到赤/身/裸/体的自己。
钱在哪里呢?
等她穿好衣服,秘书就过来了。她穿着一双漂亮的平底皮鞋,走在医院的走廊上发出很轻的声音。浮桥知道这双鞋,它是秘书曾经一个多月的薪水。对了,那会秘书还不是秘书,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职工,跟在浮桥手底下做事的职工。浮桥也不是老板,她同样是一名职工。
秘书手上同样拿着一袋衣服。但是浮桥自己带了衣服。她不是秘书的婴儿,完全可以独立于她生活。
“你来了。”浮桥说,“我现在感觉很好,比起医生估量的状态还要好。”
“恭喜您。”秘书将袋子放在储物柜边,提着鞋子半跪在床前,问道:“您现在要准备出院吗?”
浮桥坐在病床上,她的脚搁在地面上,整个人像是陷入思考。秘书就半蹲在她面前。浮桥问她:“你为什么会追随我?”
秘书愣了一下,但是浮桥的表情仍旧十分认真。她的脸上不带有任何人类社会中摩擦出来的人性的硬茧,反而像是一只漂浮在灰尘中的灵,正试图去看穿面前人类的灵魂。
她想要一个答案,也不会去深究一个答案。
秘书心底叹息一声,她看着对方两眼之间,衡量这两个器官的距离,之后回答道:“因为您会给我钱。”
什么是*钱*?
浮桥看了看自己的手,回到刚才的问题,*钱*在哪里呢?
她问了秘书这个问题。
“钱在您的账户里,只要您活着,您就能创造源源不断的金钱。”
是这样了。
金钱就是价值。在这个连呼吸都需要花钱的世界,金钱就是血液,金钱就是价值,金钱可以变成组成人体的一切,包括灵魂。
她挥了挥手,却不是让秘书走近自己,而是像赶走一只——一只什么动物一样,让她出去。秘书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这位奇怪的“老好人”不开心了。
没错——“老好人”——在她看来,新生浮桥这个生物比起人类实在是太过温和了。她不抽烟、不喝酒、不近美色,甚至少有食欲,大多数时候,她都只是安安静静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盯着电脑屏幕,目睹自己的财富一点一点垒起来。
这代表她是一个守财奴吗?
恰恰相反,她是一个花钱如流水,甚至在某些时候可以说比起正常人类更热衷于“保护人类”的生物。
新生浮桥这个生物也只有在遇见乌丸莲耶的时候才流露出动物性质的那一面——**。
秘书旁观浮桥的**,再次确认了乌丸莲耶是魔鬼这一事实。紧接着,秘书就为这种观察而感到羞愧和怨恨。
羞愧是面对新生浮桥的,而怨恨对向乌丸莲耶。她为此责备自己:对于她的想法,我究竟在探究什么呢?
她自责,却又无法不去想。她本能地明白:自己的命运、浮桥的命运和乌丸莲耶的命运都悬系在这个诡异的交易上。
秘书又想起方才惹得浮桥生气的那句话,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按照浮桥最想听的意思去表达,为什么对方会生气呢?
她究竟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秘书小姐注定是要在这种情绪里纠结许久了。而新生浮桥这边也并不平静。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再次一听到“钱”就格外心烦,这种看不透、摸不着的奇怪东西似乎正在飞速地与自己所渴望的“价值”所挂钩,甚至“替代”、“吞噬”自己的价值。
那么,我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仆从——人类小心翼翼的对待,还是那些堆砌在我身边的奢侈品?
她走到镜子跟前,通过那一张与之前一般无二的脸,忽然的,她奇异地认识到,自己似乎正在与这具身体的身份绑定。
我被关在这具身体的笼子里了。
它想:从一开始不断变换身份,再到在这具身体里稳定下来。它用这具人类的躯体找到工作......开始创业再到后来为这具身体不断投入资金,忍耐她的朽坏,最后甚至住进这具残缺的克隆体......
它就变成了“她”。
【我是谁?】
她盯着镜子,手贴在镜面上,留下属于这具身体的指纹。不必想了,浮桥并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它是一只寄生的虫子。
【我没有出生,自然也没有死亡。】
幽灵对自己说,当我开始替换这具身体的器官是,我也杀死她的新生与死亡。
狡猾的乌丸莲耶,坏东西。
这个老家伙不仅仅灌输自己永生的渴望,同样地也让浮桥逐渐对人类产生身份认同。纵使人类乃当今世界最智慧的种族,浮桥也不愿意认为自己是人类。
但是它应该做什么呢?
冲到乌丸莲耶的房子里,把这个老人从冰箱里拽出来,大声叱骂他,让他去重复对自己做过的坏事吗?
不,即使它真的这么做了,乌丸莲耶也不会承认。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做令人类感到羞耻的事情,他不会承认的。
浮桥知道,他正在用另一幅视角看着它。在那副蒙住乌丸莲耶的世界的眼镜之后,乌丸已经变成一只羔羊。
世界对于羊羔来说是危险的。
身份认同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这章实际上推翻了乌丸莲耶与浮桥的交易。浮桥也从欺骗中清醒过来。交易中提到,衰老与腐烂。浮桥一琢磨,我不用担心腐烂啊,它本身就是不朽的。自始至终,只有乌丸莲耶在散发衰老恐惧。本章还有一个更加隐晦的暗线,就是关于“价值”,浮桥追求的并非不腐烂,而是“价值”,不断膨胀的价值。
什么是价值呢?更多的钱吗?钱又是什么呢?
这是一个讲述"选择"的故事,也是一个讨论‘自我’的故事。从一个不合群者的角度,来谈论“我是谁”这个问题。
在一个狡猾、残忍、聪明但是困于**的老人与一个迟钝、天真、笨拙的幼儿的故事里,浮桥并不是被引导者,它是一个思考和观察者。老人才是那个被引导者。他是耶稣口中不信神的凡人,却在路上遇见天使的三次警示,从而听从于“神”——也就是他心中的不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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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