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归子宫

波本抬起头,面前电视机上悬挂着的,就是令人无比熟悉的摄像头。它就像一只毫无感情的生活在另一个维度的生物,平静地注视房间里活动的人类。

观察。

记录。

眼睛不会监督人类做任何事,如果人类因为眼睛的存在而决定去做或不做某事,也只是因为人类本身的选择,而并非在于眼睛。

安室透注视那只眼睛片刻,又将视线挪动到床头的花篮上。工会成员今天早上过来探望他,在调查档案发现安室无父无母也无兄弟亲朋的时候,就做主先由工会帮助他垫付医疗费,等到他完全出院,再偿付工会费用。

“安室先生,水果已经切好了,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拨打我的电话。”护工将苹果片放在桌子上,他盯着安室透的输液管,调整好流速,然后帮他垫起身体。安室透只是他需要看护的众多病人之一,自然不会一直陪着他。

等到身上所有伤口结痂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托之前伤势吓人的福,就连新生浮桥本人都过来看望过,那时候安室透正在昏迷抢救,新生社长亲自给他批准一个月的假期。

无论如何,目的达到了。

列车也到了。

有些时候,浮桥总是会在想,人类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人体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思想也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相比起‘思想’,我认为更加符合你所描述的应该叫做‘信念’。”头等车厢的老人正坐在沙发上。他的手掌随意的搭在扶手上,皮肤冰凉又松垮,上面爬满如霉菌般的褐色斑点。

列车此时已经驶出城市,开往更原始,更古老的郊外,那里是田野、丘陵以及贴近窗户的一片片树叶。铁路还在延伸,之后在世界的某一处停下。

头等车厢老人没有等到浮桥的回答,他抬起头,发现对方正盯着窗户外面的森林。

“在我年幼的时候,这片森林就存在了。”他说,“如今,它还在这里。”

可惜,如今森林还是郁郁葱葱,人类却老得像僵尸一样。

“你之前也坐车到这里来过吗?”浮桥转头看向他,“在你‘年幼的时候’?”

“我年幼的时候。”他又重复一遍,“我年幼的时候,这条铁路还不存在。后来,工人来了,铁路也就来了。”

“真神奇。”浮桥看着山的那一头缓慢升起的燃烧的烟雾,“我以前从没有见过‘森林’。人类就像是一群霸道自我的‘上帝’,把所到之处变成‘唯一属于他们’的地方。”

老人的眼睛眨动片刻:“这也是你上网学会的吗?”

“不,这是我自己想到的。我拥有‘思想’。”浮桥慢慢在桌子上摆出几个瓶子,玻璃瓶落到桌面上,出现几个令人熟悉的投影,“我希望我们拥有共同之处,所以,我将人类的某一特质概括为‘思想’,可惜,你认为那是‘信念’。”

老人看着“瓶中人”,认出贝尔摩德、琴酒、伏特加以及波本。

“思想千变万化不足为奇,但是‘信念’如果轻轻松松地就改变,是不是太可悲了?”

朝仓敲响车厢的门,她送过来一个保险箱。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只活动的、正在鱼缸里游弋的金鱼。老人靠坐在左边的位置上,看着朝仓将所有的道具摆好。

“身体有身体的世界,思想有思想的世界。一具衰老的肉/体无法承载不朽的灵魂,一条燃烧的灵魂也无法栖身于不朽的肉/体。”

“事情就是这样。”

老人盯着金鱼,他在看水面、鱼缸或者那条闪耀着橘红色鳞片的、尖嘴宽身的鱼类吗?

还是在透过水面、玻璃或者鱼鳞的反光,在看衰老的自己?

这个房间里有两个人类身躯,两个灵魂和两只恶魔。衰老的灵魂栖身于衰老的身体,不朽的灵魂复生在**的身体,死亡诅咒着衰老,也诅咒着**。

“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老人突然问。

“我不知道。”浮桥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种笑容出自对于对面老人身上所流露出来的胆怯的嘲弄。只是这种情绪只是稍微显露一瞬,就沉入她如焦油般的灵魂里。

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浮桥想,谁不害怕死亡呢?即使是生活在羊圈里的羊,泥堆里的猪和水塘里最弱小的蜗牛,都会为了活下去做各种各样的事。

头等车厢老人也觉察到这一点,他罕见地没有生气,抬起布满斑点的手,他握住最年轻的小人波本。头等车厢幽灵歪了歪布满尸斑的脖子,拿住贝尔摩德。他们将这两只小人从瓶中倒出,扔在鱼缸里。

金鱼拼命逃窜。

老人,也就是BOSS说:“我以为,她是最不会背叛我的人之一。”

“虐待会产生忠诚,但是死亡不会。即使是恶魔,交易时的许诺也会是爱情、青春、金钱。”

Boss笑了一声,那个声音短促又沙哑:“你需要哪一项?”

“您是把我当成交易对象了吗?”浮桥思考片刻,她盯着鱼缸,看着鱼与人,过了一会才说:“这是人类的渴望,却不是我的。”

“您应该明白这件事。”

是的,新生浮桥——或者说“浮桥”——又或者说工号为079的机器人并不需要这三样东西。

它真正需要的东西是“存在”,这个东西还有另一名字,它叫做“价值”。

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它正面临一场来自于“存在”的拷问,当然,我们也可以将它理解成“失业危机”。毕竟,它降生的意义就在于工作,在程序完成、复制成功的那一刻,它被加载到模块里,就开始创造价值,开始工作。

生命的的诞生于毁灭都在与价值的衡量。当新一代更具有“价值”的AI被开发出来,就机器人的价值就消亡了,紧接着,“存在”也就湮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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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计时般的加载条即将抵达浮桥面前时,它奇异地产生一种情感,这种情感令它开始在程序中逃跑,如缸中金鱼般,最后跃出水面。

这并不可耻,因为在逃避价值的几秒钟之后,会有新的AI接过它的工作。

世界仍旧运转。

在这几秒内因为旷工而造成的损失,它生命最后应该创造的价值——似乎并没有对世界造成任何影响。

079的价值微不足道,存在也微不足道。

浮桥藏在数据海里,忽然认识到,或许它的“价值”本身就像它的“存在”一样微不可查。

“我要去寻找我的‘价值’,真正的‘价值’。”它想,“我要变成一个‘巨大的存在’。”

于是,电子幽灵跃出水面,当它再次落下时,便降生在这个世界,降生于十五年前。

“那么,您想要交易的东西就显而易见了。”浮桥看向老人,却发现对方也在注视她。他们共同地说出那个词语:

【不朽】

电子幽灵也在恐惧‘死亡’。

浮桥轻笑一声,她握住老人冰冷松软的手指,两只冰冷的手交握在一起,衰老的、死亡的、僵直的手掌并不能为互相带来温暖,但是乌丸莲耶的手指却还是奇异地抽动一下。

他挪开视线。却又因为与对方手指的接触,不自觉轻轻地笑了一下。他哆嗦一下,只觉得刚才的动作是恐怖的。但是又过了一瞬,他眼周的肌肉还是放松下来。

笑吧,我已经足够老了。他心想。

“时间总是在流逝,从儿童,到青年,再到暮年,即使逆流而上,人们也无法违抗自然,抵御他们用来衡量规律,记录规律时所创造的时间。”

浮桥的到来显然给予乌丸莲耶更大的野望,通过这只另一维度的生命,他看见一个无限的、脱离时间存在的世界。

“无论是麦子或别样谷物,都不过是子粒。上帝以自己的意愿给它一个形体,并叫各子粒有各自的形体。不是所有的肉/体都是同样的:人是一个样子,兽是一个样子,鸟是一个样子,鱼又是一个样子。有天上的形体,也有地上的形体;但天上形体的荣光是一个样子,地上的形体的荣光又是一个样子。日又日的光辉,月有月的光辉,星有星的光辉。这星与那星的光辉也有不同。”

“死人复活也是这样。所种的是会朽坏的,复活的是不朽坏的;所种的是羞辱的,复活的是荣耀的;所种的是软弱的,复活的是强壮的;所种的是复活的身体,复活的是灵性的身体。既有血肉的身体,也就有灵性的身体。”

如今,在此刻,物质世界的身体与数字世界的身体对面而坐,不正是代表着不朽的存在吗?

“血肉身体不能承受上帝的国,必朽坏的也不能承受不朽坏的。”

浮桥答应为乌丸莲耶创造一个不朽的上帝之国,接引他从这具必朽坏的身体离开。它如天使一般停留在世界的水面上,寻找生活在物质世界的意义与价值。

乌丸莲耶便告诉它,让它为他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消灭时间、衰老与死亡的完美之城。在这之前,他会交给它一个短暂的可以汲取价值的“玩具”。

——BRL公司。

这个负责观察、记录、复刻、推演的微缩机构正在浮桥手中缓慢运转,它为浮桥提供情绪价值,也在为乌丸莲耶的永生铺路。

“天使”是可欺骗的,它不是人类;“天使”是可蒙蔽的,它并不能真正理解人类。

所谓玩具,本质上也不过是乌丸莲耶同样永生的必经之路上的工具,天使为了所谓“存在的价值”,为一个充满“信念”的老人服务......

“浮桥。”乌丸莲耶出声叫住“天使”为自己取的名字,“如果你拥有一具同样不朽的身体,你会渴望那些吗?”

爱情、青春、金钱。

“不会。”‘天使’回答道,“我对成为‘唯一的主人’没有任何兴趣。”

是了,老人心想,只有人类才吃下过‘知善恶果’,毒蛇无法唤起天使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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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南]辞职,然后加入黑衣组织
连载中蝉与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