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清晨来得很早,暖黄色的日光从一方窗子外斜斜地织了进来,偶尔有俏皮的鸟影点缀其中。窗外枝头上正是热闹,幸好玻璃的隔音效果不错,不然怕是要一大早的扰人清梦了。
病床上沉眠的青年那两片乌羽般的眼睫轻轻地颤了颤,薄薄的眼皮随即掀了起来,露出一双带着点迷蒙水汽的浅色眼珠子,片刻后才恢复了清明。
入目是大片的雪白,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消毒水味,无色的液体从床头挂着的吊瓶里沿着输液管缓缓流下,注入身侧那只苍白瘦削的手里。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感把游惑的思绪从“他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死了”的疑惑中拉了回来,转而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上。
……他会不会重生到了他刚穿来的那天。
有这个想法也不奇怪,毕竟像穿越到平行世界这种事情都发生了,再来次重生也不是不可能。
游惑垂眸,不甚灵活地活动着久未使用的双手,曲臂尝试着把自己发麻发软的身体从床上支起来,中途不小心碰到了床头的呼叫按钮。
不一会门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护士小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看见才刚醒来的病人在不自量力地试图下床,输液管里的血在倒流也不管,顿时没好气地喊道,“给我停下,还在输液呢也不注意着点。”
病人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闻言干脆利落地把左手背上扎着的针给拔了。
护士小姐本来还在没好气地叭叭叭,看见病人不但不听她的话还直接把针给拔了下来,愣了一下后便是火冒三丈,“你个病人怎么这么不听话!”
游惑不理她,动作缓慢地把双腿移到了床下。
游惑的脚刚踩上冰凉的地板,就被说不过气不过的护士小姐给强行扳回了床上,游惑眼底闪过一丝冰冷与不悦,他抿抿唇,却因为身体虚弱而无力反抗身为哨兵的护士小姐。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又一次被打开了——
“家属来了正好,好好说说病人,才刚醒就想乱跑,还自己拔掉输液管,身体不要了是不是?”护士小姐对来人喊道,附带着翻了个白眼。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侄子比较倔,我会好好说说他的,麻烦护士小姐了。”老于赔笑道。
进来的正是老于,还有站在一旁的一位医生。
医生给游惑做了个简单的身体检查,说了句没什么事就是躺太久了要恢复一段时间后就带着重新给游惑扎好了针的护士出去了。
“可算醒了,你这莫名其妙地一躺就是半年,也查不出原因,吓死我了。”老于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
游惑动了动嘴唇,沙哑着问了自醒来后的第一句话,“……秦究。”
“谁?”游惑睡了太久,乍一说话断断续续的,老于只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秦究,他在哪?”游惑的嗓子有些干,咳了两声总算说了一句完整的。
“秦究?谁?你要找他?先不急,你等会给我个电话,我帮你打过去。”
老于虽然不知道这位叫秦究的是什么人,能让他大侄子一醒来就惦记着找人,但还是应下了游惑。
游惑眯了眯眼,看老于疑惑的神情不似作伪,“你……不认识秦究?”
“不认识啊……怎么了?你带我见过吗?是你哪位同事?可能是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没记住。”老于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
游惑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这里不是那个世界,那个有秦究的世界。
等老于出了病房去给他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游惑坐在床头,抬手摸向右耳,指尖果不其然地触到了一点冰凉。
游惑把耳钉取了下来,是一枚蓝钻耳钉。
他的耳钉回来了,他的秦究却不见了。
————
老于载着他回了家。
正值盛夏,院子里的老榕树绿荫如云,在地上投下了一大片的阴影,浓密得漏不下一点碎光。
确实是他原来的世界。
过去的这半年只是他经年妄想而做的一场臆梦,是吗?
老于停下了车,便看见他一向冷静自持的侄子有些急促地打开了车门,径直往院子里走去。
老于也下了车,朝着游惑走向的方向望去,那是一棵高大的茂盛的榕树,看上去已经在这里长了很多年了。
老于也走了过去,想看看他侄子打算做什么。
然后老于就看见他侄子把手探进了老榕树树身上的一个树洞里,熟门熟路地从里面掏出一个日记本,摊开在树身上,转头朝他问道:“有笔吗?”
老于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急忙把手伸到胸前的衬衫口袋里,取出一支笔,递给游惑,“有,有。”
游惑接过了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老于出于对年轻人**的考虑,自觉地把头转了过去。
……虽然他也很好奇。
游惑写完后把笔还给了老于,自己把日记本往树洞里一塞,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点类似于犹豫的神情,最后抿抿唇,面无表情地掏出了手机,校了一个每隔一小时就响一次的闹钟,还在闹铃库里翻了翻,找了个最炸的音乐。
弄好后,游惑把手机也一起扔进了树洞里。
秦究那个蠢货最好能快点发现,不然扰民的后果就让他来承担了。
哪怕只是短暂的半年,他也要证明那段时间确实存在过,那段他和秦究的时间——
老于看着侄子一系列的迷惑行为,脑子里有根神经狠狠地蹦了一下。
完了,他聪明的大侄子可能把脑袋给睡坏了。
————
“秦究,你……”楚月看看拿着白布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护士,又看看无动于衷,只径直捂着游惑的手一言不发的秦究,叹了口气,劝道,“你这样,让他在另一个世界里怎么放心。”
最好是不要放心,让他即使到了另一个世界里也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始乱终弃的行为。
不过这“另一个世界”可真刺耳,比事情回到原点还要糟糕,可是楚月提到的“另一个世界”却让秦究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和游惑的完全标记还在。
一般来说,一对哨向恋人中如果哨兵或向导中的一方死去,在精神海里结成的完全标记也会随之消失。
可是身旁这具躯体里确实检测不到一丝一毫精神力的存在。
秦究突然转身朝门外跑去,把楚月给吓了一跳,她怕秦究又出什么幺蛾子,急忙让保护组织的人追上去看着他。
护士终于给病床上毫无生气的躯体盖上了白布。
楚月仰头,把眼里的水光给眨了回去。
秦究无视交通规则,凭着高超的车技一路越车闯红灯,最后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别墅。
车子被匆匆停在了院子里,秦究下车就往院墙边的老榕树跑去。
他把手伸进树洞里,却碰到了日记本上的一块方方正正的物体,摸上去像是一部手机。他刚想拿出来,手里的物体突然响起了风格狂野的音乐——
秦究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怔住了,随后心下一松,一直绷着的脸终于柔和了下来。
他把吵得不行的闹铃关掉,将手机随手揣进了裤袋里,拿出树洞里的笔记本,翻到了上一次写到的地方——那两行字只占了页面上方的一点点,剩下的空间都被一个大字给占据了。
只见摊开的日记本上写了两个大字“秦—究”,还是一个字占了一整页的那种,可以看出写的人到底有多急躁。
秦究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好,他的游教授还在。
遗憾的只是一切又都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知道游惑没事,秦究总是有了点心情开玩笑了,先是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下游教授真狠心,又说要不是他回来得快的话就要被告扰民了,最后才写上了一句“我很好,不用担心。”
秦究合上日记本,将游惑的手机叠在上面,一起放回到树洞里。
他半蹲下来,看向树身上那个特殊的豁口里,想等到亲眼看见里面的东西在某一刻消失,交付到另一个时空里,他的爱人手上。
然后他看见了不大的树洞里,在日记本和手机的后方,盘踞着一个狭长的、正好比日记本长一点的,高约四厘米的黑洞。
一个秦究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从没看见过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