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游惑再次恢复了些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身处了在医院里,沉重的眼皮和下眼睑间撑出的一块空间里却只是一片晃眼的白和两侧偶尔闪过的模糊人影。他听到身下病床的轮子滚在地板上发出的骨碌声,闻到空气中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也模模糊糊地听见耳边有人一直在叫他别睡。
游惑动了动嘴唇,想跟身边的人说他不睡,但是稍一张口堵在喉咙里的腥甜就控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唇边流下的血被那人用袖子动作轻柔地抹去。游惑下意识地用了点力抿住唇,可是嘴里的腥甜一旦开了闸,就开始疯狂地向外涌去,这一闭倒是是让自己被回流的液体给呛了一下。
一大片红色被呛出,沿着苍白的脸颊爬下,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意识再次模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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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被注入了高浓度的精神力提升药剂,短时间内不断剧增的精神力对病人的精神壁造成了严重压迫,已经出现了大量裂痕,以病人目前的情况来看,预计不出三天就会发生精神暴乱……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这话相当于给游惑下了病危通知书。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老于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给打击得不知所措,只神情恍惚地念叨着同一句话,忽而又抬头看向医生,眼神迫切,“医生,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医生无奈地摇摇头。
站在旁边听完全程的秦究一言不发,只是脸色白得像纸一样。他转身出了房门,脚步急切地上了楼,匆匆回到了游惑所在的病房。
被暂时抢救回来的游惑在医生的安排下住进了给濒危哨兵向导准备的特殊隔离病房,一旦里面的病人发生精神暴乱,病房的隔离系统能阻止暴乱精神力的溢散,以免伤到其他人。
秦究推开房门,里面已经醒来的游惑面色平静地靠坐在床头,见到回来的秦究难得地在嘴角牵了点笑,“回来了。”
秦究走到床头俯身抱住了游惑,想要狠狠地抱紧他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力道。游惑伸手回抱,任由秦究把头埋进了他的肩颈里。
“我不应该放你自己去的……”湿意从肩上蔓延开来,秦究的声音很闷,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游惑……我很后悔……怎么办……”
游惑安抚地拍着秦究的肩,轻声问道:“医生说我还有多长时间。”
秦究没有回答,游惑又轻轻地嗯?了一声,他却难得固执地不说话了。
游惑其实已经料到自己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接受了高浓度精神力提升药剂的注射,又正面面对了高级向导精神暴乱的直接冲击,他没有被当场引出精神暴乱已经是他极力压制的结果了。
秦究后悔,他又何尝没有后悔过,后悔自己过于轻敌,给了敌人最后致命一击的机会,只是现在后悔已经于事无补了。
“游惑。”秦究突然唤了他一声。
“嗯?”
“如果你没有来到这里,你会在那边继续当你的游教授,”秦究闷声道,“你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没有他的世界,游惑会活得更好。
如果早知结局如此,秦究真的宁愿游惑没有来过,也许游惑以后会在那边拥有自己的爱人,有自己新的生活,然后逐渐忘了他,如果有哪天突然想起来他这个老朋友,或许还能在纸上聊上一两句,或者不会,但无论如何,游惑还活着,他还安然无恙。
秦究这样想着,环着游惑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
游惑闻言轻笑一声,抬手抱紧秦究,把下巴搭到秦究的肩上,凑到他耳边:“这里有你,那就值得我来。”
哪怕粉身碎骨,不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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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家父子在病房里和游惑说话,秦究便把空间让了出来,打算去买包烟找个地方抽几根。
秦究从走廊尽头的自动售卖机里随便捡了包烟,转头看见楚月带着两个没见过的人进了游惑主治医师的诊疗室里。
秦究把烟随意地揣进了大衣口袋,转身进了诊疗室旁的应急楼梯口里,抱胸倚墙站着。
几分钟后,楚月一个人出了来,猝不及防地被秦究拉进了楼道里,一抬眼,发现秦究正眼神冰冷地看着她。
“你想做什么?”秦究冷道。
“就是你想的那样。”楚月也语气不善。
秦究脸色阴沉:“把他们给我弄回去。”
“弄回去?”楚月冷笑,“你知道两个特级向导有多难找,又有多难请吗?送回去——你让他怎么办?硬扛吗?你怎么这么残忍啊秦究?!!”
说到最后,楚月几乎是吼出来的。
让一个特级向导硬生生地扛过精神暴乱的全过程确实是十分残忍的一件事,而且并不能逃过最终死亡的命运,在暴乱一开始就了结掉也可以说的上是一种解脱了。
这也是楚月请两位特级向导来的原因。
可是秦究一想到游惑,想到他的爱人要被人为地绞杀,像袁临一样,他无法接受,他知道游惑跟他一样,比起这种像受刑一样的死法,游惑必然宁愿自己抵抗到最后一刻,哪怕痛苦,但不是把命交在别人手里。
秦究从大衣口袋摸出烟盒,抽出一支衔在嘴里,掏出打火机点着,沉默着往空中吐出一团白烟,半晌道:“让他们回去吧。”
“可是他答应了。”楚月道。
“什么?”秦究愣了一下。
“我说他答应了,你听懂了吗。”
秦究眼神失焦一瞬,半天才把烟塞回到嘴里,最后道,“我知道了。”
楚月见秦究不再坚持,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转身走出了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