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眼下算是姑且安全了。袁峰想起盛君要他们去白帝城的宝箱里找东西,这件事不能忘。
他把穆威拉过来,悄悄咬耳朵。
“话说,你确定真的有那些巡捕的名单吗?会不会我们白跑一趟?”
“没事,老道长说了,有可能确实是白跑一趟。但反正去看看又不会掉层皮,干脆就排除一下。”
“可是名单为什么会出现在白帝城?”
“这我就不知道了。”
穆威自认拼脑子拼不过盛君,所以他就专心做一个刺客。盛君让他打哪就打哪,让他杀谁就杀谁。跟着盛君有吃有喝还有钱,他愿意。
“你这就是个男宠!”
“讨厌!”穆大猫害羞道,“人家跟道长是清白的!”
眼看着天快黑了,杨旭日提议先去找客栈,众人欣然同意。
正准备移步去附近的民居时,袁峰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紧接着,一行人等便看到那个万花谷“冷面大夫”裴羽出现在不远处,正背着医药箱沿着小路准备进城。
他们看到了他,他也注意到了他们。于是袁峰看见他脚步一转,直接就朝着他们不请自来。于是大家便都站起了身。
“裴大夫?你怎么在这?”
“来采药的。”裴羽冷冷道,“不得不说,咱们俩真是有缘啊。”
他与众人作揖,视线却停留在了穆威身上。
“哟,看来我还真的是说中了。”他道,“大师的新欢还真的是个明教。”
穆威一脸疑惑,袁峰则一脸黑线。裴羽职业病,下意识就看了看穆威的伤势,见已被人料理过了,这才将目光转向燕无声。
“阁下也在啊。”他的表情冷的像块冰,“燕少侠,万花谷三大圣手之一,幸会了。”
燕无声躬身作揖,算是还礼,还说了一堆话。
“[阁下太客气了。]”杨旭日在旁边翻译道,“[在下不过是晚辈,不敢与前辈比肩。]”
“你这孩子太谦虚了。”裴羽冷言道,“我不年轻了,还是让位给年轻人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瞥了袁峰一眼,却注意到他身上有伤。
“阁下五脏有损,”他盯着袁峰的脸道,“是神行千里的时候被中途打断了?”
“是。”袁峰点头,“但是……应该没事了。”
裴羽伸出手,示意袁峰给他看看。他把了脉象,叹了口气,从行囊中拿出一包药来。
“有些伤病,常人以为无事,殊不知隐患骤生。”他给袁峰刷刷刷写了个药单,“照这个方子吃五付药,便无虞了。”
“多谢大夫。”袁峰诚惶诚恐地接过,“不知……要价几何?”
“这嘛……我只要一颗人头而已。”
“谁的人头?”
裴羽冷冷地笑了,那双薄薄的嘴唇微微一勾,眼睛忽而转向了杨旭日。
“他的人头。”
杨旭日的表情当时就变了,燕无声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裴羽扫视着眼前几人,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开个玩笑而已。”他对袁峰笑道,“只是大师,记得乖乖吃药。”
他特意加重了[吃药]两个字,拍了拍袁峰的肩膀,随后转身离去了。
“裴大夫,你游走在各个主城的名剑大会外,到底是为什么?”袁峰在他身后问。
“做生意啊。”越来越远的万花头也不回地抛出几句话,“我可不像某些闲人,除了风花雪月就是闹事打架。我是要赚钱的。”
一行人看着他继续朝着洛阳城走,漆黑的头发随着风飘扬到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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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袁峰还是很奇怪的,论理……裴羽跟荼蘼他们应当是相熟的,可那些人经常一同行动,可这个家伙却总是独来独往。
虽然也不难理解,裴羽性格孤僻,大约跟谁都是这样。而且他比起爱人,大约更爱钱。
袁峰沉思着,忽然觉得自己身边居然没有一个治疗好友,这确实不太方便。还是应该有个靠谱点的大夫在,不然就老是要麻烦燕无声了。人家还有人家的事呢。
一行人到了客栈,租了两间屋子。燕无声和杨旭日一起,穆威和袁峰一起。这样互相都方便一些。
夜晚降临后,瞿塘峡越发冷了。四个人在院子里点着炭盆烤火,燕无声还用钳子摆了许多栗子在盆边。
穆威呆呆地盯着炭炉,火红的热碳依然在燃烧,一点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对了,燕少侠,问你个事。”他突然将眼睛朝向燕无声,“万花谷三大圣手……都有谁?”
燕无声张口,他伸出三个指头,居然用十分不标准但勉强能听懂的中原话回答了他。
“裴羽,慕浔渊,我。”
哇!这是袁峰第一次听他说中原话!太意外了!
“不容易啊燕子,”杨旭日大喜过望,“你讲人命这么利索了!”
“我一直,能讲!”燕无声愤怒地说着,吐字却不十分清晰,“是你,诋毁!”
袁峰眼看着他的脸都要憋红了,于是好心对他说燕大夫别勉强自己,正常说话就好,反正有杨旭日给你翻译呢。
“慕浔渊是谁?”穆威忽然问,“没听过这个人。”
袁峰却说我见过。当时杨旭日吐了丐焦贩一身,就是这个勇敢花哥不怕污秽,用冷水把丐哥冲干净了。
“那音广陵呢?”穆威疑惑道,“就杀榜第十那位花哥,据说医术很高明的。”
“音广陵,”燕无声十分费力地说着,“是,神仙。”
袁峰能理解他的意思。他应该是想说,音广陵的医术远在三圣手之上。
而燕无声告诉他们说,裴羽的原名叫[君乘帆],乃是音广陵一手栽培的亲传弟子,因此才为三圣手中最上乘者。[裴羽]是后来行走江湖取的化名。
穆威听罢,点着头,却抓了抓自己的脖子。他身上的伤口开始结痂,又疼又痒,挠了一会,竟忽然站了起来。
“又来了。真不好办。”他朝着树林深处走过去,“我先去解决一下调息问题,稍后见。”
说着,穆威就扯下自己的两只手套丢在地上,一转身便消失了。
“他怎么了?”杨旭日问袁峰。
“……内力满溢,很急迫,需要解决。”
杨旭日哑然。他摊开手,显然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男人啊,都是没办法的事。”袁峰叹气,“不必多说了。因为这个憋死太惨了。”
“那大师……你……你呢……”杨旭日小心地说着,想问又不敢问。
袁峰抬手要抽他,他立刻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来,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燕无声靠在一旁的树上,似乎是睡着了。他抱着手臂,神色平静。长长的黑发垂下来,一直到他腰际。
杨旭日忽然叹了口气。他忽然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
“大师很信任穆威啊。”他羡慕道。
“信任。算是我老熟人,我们有共同追求的龙图霸业。”袁峰随口胡诌道,“我要他协助我,神功盖世,一统江湖。”
杨旭日没有想到他野心有这么大,一时之间愣在当场。炭盆边的栗子爆了一个,把他吓了一跳。
“……嫂子,吃栗子。”他用火钳夹出来道,“我觉得这个更靠谱一点。”
[其实我想说……我或许也可协助你,但大约你并不愿意用我。]
杨旭日正夹着栗子,冷不防一点火星崩到了他手上,烫得他哎哟一声。
袁峰立刻把他的手拉过来看,又给他吹了吹,拂去了碳灰。
杨旭日垂着眼睛,也不说话。袁峰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长,虽然骨相比九哥稍差一点,但样貌却并不差,也算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你名字是九哥取的吗?”他问,“为什么叫[旭日]?”
“我姓杨,名[灿],字[旭日]。”小旭道,“哥哥说,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心怀希冀。”
所谓旭日,乃天际的第一缕朝阳,可以融化一道道山巅的冰雪。
杨九天六、七岁就在军营,接受着极为严苛的训练。他麻木地活在杀和被杀的环境里,日复一日。直到九岁那年,亲手抱过那刚出生的婴儿,才觉得像是迎来了黑夜中第一道曙光。
想必在这个世界里,九哥对小旭寄托着很大期望吧。兄弟二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可惜了。
“如果没有我的话,或许你和哥哥会比现在更好吧。”袁峰忽然道。
“我啊,不想把我哥让给任何人。”杨旭日剥着栗子道,“我觉得没人配得上我哥。但是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跟他很般配。”
“是吗……”
杨旭日点头。他将剥好的栗子递给袁峰,看着他吃就笑了。
“嫂子,你说,你若是先见了我,你会中意我吗?”他问。
“木已成舟,没有那么多如果。”袁峰嚼着栗子道,“你这孩子天天在想些什么,当心你哥半夜过来打你。”
“来打我吧。”杨旭日伤心道,“我都没梦见过他。哥哥一定恨死我了,都不想见我。”
袁峰心说你伤心个屁,他也不来见我。就让我一个人在这孤苦伶仃,还要被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人成天觊觎。
好想哥哥啊。他叹了口气。
*********
当晚袁峰和穆威一左一右睡在榻上,穆威倒是很快就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袁峰侧躺着,却有些睡不着。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在想哥哥。在熬了两个时辰也睡不着之后,袁峰想了想,做了个件冒险的事情。他摘下了脖子上的玉佩。
玉佩一摘,他马上就昏沉沉有了困意,一下子便不省人事了。再睁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在房中睡着,但却只有他一个人。
房门半开着,一股阴气弥漫在附近。袁峰朝门外看去,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外面,看不清面貌,只有满身的黑气缭绕。
“不要摘你的护身符。”那人道,“戴好。”
“哥哥……”
“不要靠近我。有话,就在这里说。”
“哥哥……”袁峰委屈道,“我被薛归海打了……哥哥替我报仇……”
“我会的。”
“那哥哥抱我一下行不行……”
“不行。”
“哥——”
“我走了。”
那黑衣说着便闪身离开。袁峰一看,立刻翻身下去追他。冲到外面,却发现空无一人。
一阵伤感漫上心头。他蹲下来,呜呜地哭了。他故意把自己哭得很伤心,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很心疼。
“唉。”一声叹息从旁边响起来,“为什么你总是这么磨人?”
那道黑影再次出现了,就站在他旁边。袁峰想都不想,立刻起身扑过去把他抱住了。
“哥哥……薛归海要杀我……”他害怕道,“他是个怪物……”
“别怕,我在这,那个疯子不敢动你。”那人抱着他道,“虽然我现下困顿,但我会想办法护着你。玉佩不要摘,那是保命符。”
再等我一段时间。我自会来见你。
“哥哥真的不去看看小旭吗?”袁峰问,“他……很想你。”
“不去了。”
“那……我要把小旭送走吗?哥哥介意他待在我身边吗?”
“不用。不介意。”
袁峰抱着他,在他肩膀上靠了一会,又抬头看他。
“我有个问题想问问哥哥,”他贴着杨九天的耳边道,“你是[杨重霄]吗?”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杨九天笑了一声,却没有回答,而是……
“哥——”
他忽然被抱起来了,接着房门关闭,那鬼影直接将他压在榻上,扯开了他的交领。
袁峰被他捂住了嘴,而自始至终,杨九天都没有再说话。不管怎么讨好他,怎么求他,他都一言不发。
“戴好你的玉佩。”
他离开前只说了这一句话。袁峰的骨头都快被他拆碎了,却也没换来一句解释的话。
“九哥变了……”他咳嗽着,躺在榻上喃喃着,“变得好强势……也不宠我了……”
“你再说一句?”那鬼影站在门口道。
“不不……我什么都没说!”
“我也可以明早再走。”
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抓着他的肩膀,摩挲他的脖颈。
怎么不宠你呢?可以宠你宠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