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难怪佩拉如此惊讶,恩里克见到那快递时也吓了一跳:一个巨大的箱子,完全能藏人进去。

“放在那棵树后面,”佩拉递出卡片,“看,上面写了你的名字。”

帮佣将箱子抬进屋子,本打算放在廊上,佩拉让他们搬进恩里克的房间小厅里。但虽是寄给哥哥的,她也好奇里面有些什么。

刹那间,恩里克好似看见了箱里的东西。他抱着证实的心情,用小刀拆开,赫然映入眼帘的,的确和他预期的一样,不知是要生气还是笑,他将里面东西一一拿出。

都是他送给戈雅的,无论是新的钢笔还是挂件,她全然不曾用过,仅仅拆开,如同全新,都回到了他这里。

佩拉像发现了宝藏,每个都打开来看,她不清楚这些是什么,哥哥的神情没有落在她眼中,头脑如同吹过一阵清风,只感叹:

“就像是圣诞。”

是的,还有圣诞的礼物,打开后就会飘落雪景的玻璃球,电池倒换成了新的。

恩里克一一翻完,箱中越来越空,物件在他卧室地面上铺陈,就像一场展示会,他清楚记得都是什么时候送出的,一点儿言语都没法说出。

里面也没有其他,没有留给他的讯息,哪怕一个字。

他拿过写着他名字的字条,记忆回到某个午后,他因无法上体育课呆在教室里,本以为又这般度过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戈雅出现了。

“你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她说着坐到他前面得位置,回头趴在桌上,闭上眼睛。

恩里克意识到她也不舒服,女生来了月事,明明可以去保健室休息才是。

他继续翻看书本,由于书桌被占据了大半,他只好用手捧着纸张。在阅读间隙,他放下书本,稍稍休憩,侧头见到她将半张脸都埋在手臂之中,随着轻微的呼吸,她的睫毛轻微颤动。恩里克想看得更仔细些,确认在光亮下,他得睫毛是否同她的头发拥有同一种颜色。

生活在这片深南土地上的人,不管怎么说,的确少见如此浓重的深色。

逐渐来到午后最盛,窗外光亮开始跳跃,于少女的发间闪动。恩里克不禁也趴在了桌上,同戈雅相对,目光流过她的发丝,没错,在暗处是深沉的,到了光下便显出流光溢彩,真是神奇……

氛围至此,恩里克的眼皮也开始打架,醒来后,已经到了课间。

他往四下张望,戈雅回了她自己的座位,正和人说话,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朝他看来,笑了笑。恩里克不自觉地抿了下唇,发现刚摊开的书已被合上,中间夹了长字条,还是从他的笔记本上撕下的,上面写着的是他的名字:恩里克·普奇。

不同于他自己专门学过的龙飞凤舞,这个名字写得板正,简直像来自刚学会书写艺术体的孩子,用水笔将它描摹得未有跑出一点儿边。

软到随手就能撕毁,稍不注意就会失去踪迹的字条,如今依旧躺在他的某一本书里,和随箱子一起送来的字条上的签名,分毫不差。

她留下的,只有围巾和自行车。

恩里克的胸口发闷,他意识到自己在生气。

戈雅不曾对他提及过曾经的朋友,她说是因转学次数太多,每次和大家在一起待上没多久,就要去到另一个地方,所以没能交上朋友。

此刻,恩里克觉得并非如此。

她是这样一个绝情而冷酷的人,从前对他展露的笑容和他们共同的笑声,甚至没能令她留下哪怕一封简短的信,她将所有回忆都留在这座小镇上,全部抛弃了。

想必她也很快就会将他忘记,就像忘记所有人。

这样的行为同她不信教没有关系,可恩里克总想归咎些原因,得以使她改变的原因。其实,他是知道的,他在意戈雅,所以不希望她是个坏人,因而在一个月后,当他收到署名G的来信时,心头大石完全落下,心中哪怕存在一丝混杂着羞赧与不快的否认,也立刻展露了笑容。

【嗨,亲爱的恩里克,

原谅我不辞而别,实在过于仓促,希望你收到我的“礼物”后没有生气。我很高兴你送了我这么多东西,只是对于我而言,它们过于奢侈,我无法将它们随身携带,只能留下了最重要的两件。

在新的地方,我也依旧在用这辆自行车,围巾还没到戴上的时候,我把它放在了属于我的箱子的最深处,期待和它于冬日再见。

不知道你最近过得怎样,希望你好。

你一直在呼吸的,G

P.S. 照相馆有一只非常可爱的小狗,老板也很友好

P.P.S. 附上照片一张,】

恩里克迫不及待地拿起方才掉在地上的照片,翻到正面,完全哑然。

照片上是一个两鬓斑白的矮小男人,抱着一只梗犬,从拍摄的背景来看,大概这就是照相馆老板和他的狗。倒不能说来信人的身影没有出现,从店铺橱窗的反光中,能看到拿着相机的人,但哪怕恩里克拿出放大镜,也只有一道模糊的影子。

他将短短信件又反复读了几遍,之后坐到了桌前,字斟句酌,扔掉了好几张纸,终于写成了一封能读的,没有什么重要内容,只承认自己生气但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原谅了她,并希望以后时常通信。

从前也曾在夏令营童子军活动时认识朋友,说好分别后再联系,走后便全无音讯。可以说,这是恩里克·普奇收到过的第一封信,也是第一次和谁成为笔友,

奇妙的感觉,在白纸黑字中,感情纷飞。

他大概猜到,对于戈雅来说,信件是更省钱的方式,他想过将现金卷入其中,但从邮局的贪婪程度来看,唯一不会被动的恐怕只有烈士奖金,只好作罢。

至少,他知道戈雅去了哪里。她离开了南方,去到了北方靠近海边的位置,实在是很远一段距离,不过和此地相比,那边的生活是自由的,他很快了解到,戈雅在一家独立电影院里找到了一份检票的工作,在周末能免费看电影,周一和周五的时候,她就去平价超市里打工,能带回要处理掉的食物。

从前恩里克只看到她骑着一辆自行车,前后座上堆满了采购的食物,用她不应当承受如此重量的身体,蹬着车轮急行,呈现出一种飞扬的姿态。

但,直到分离后通过文字,他才愈发意识到戈雅过着怎样的生活。

即使如此,她的信中依旧充斥着她对生活充斥的感情,所有让她快乐的事,没有悲伤。

恩里克想,纵使母亲对阿拉巴家并非教徒一事有所排斥,戈雅未曾不是会被神明选召的一员,纵使她没有想过要进天堂,她还是会去到那里。

恩里克以同样回报戈雅,虽说他是有所控制的,信件总写得简明,偶尔也会有热烈的感情,说“如果她看到了就好”。

去到神学院的事,他也第一时间同她分享。

学院在隔壁的镇子,是寄宿制,普奇开始第一人住,节假日才会回家,他给戈雅留下了他的号码,戈雅会用公共电话和电影院的座机打给他,次数虽少,两人也在夜晚畅聊过。

神学院的生活格外宁静,老师们都是修士,同学们也友好相处,恩里克在身体上的残缺没有被施以同情目光,反而令他拥有了比同龄人更多的崇敬,因身体的苦难也是更接近神的一环,其后突如其来的治愈更是令他名声大噪,有人称此为“奇迹的降临”。

恩里克没有对学校里的人提起迪奥的事,是否要和戈雅说,他考虑过,但不知怎么,她在电话里说“身体可能到了自然痊愈的时候”时,纳骨堂中的存在就在他的脑中淡化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和戈雅的通讯方式逐渐由信件转向电话。戈雅说只要她继续保持在学校里的成绩,就能申上奖学金,加上存款,再借些不会构成还款压力的助学贷款,她就能顺利地去到大学,这是1988年的事,在恩里克知道他的异卵双胞胎还活着后不久。

戈雅的语气欢快,他不想因此影响她的心情,加之保密义务,使他动摇,他无法将事情告知任何人。

“怎么了,”电话那头,戈雅询问,“最近学习很累吗?”

“没有,和往常一样。”

“可是你好像没精打采。”

“……”

“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如果……”在心中千回百转,恩里克开口:“失散多年的亲人相见,能成为一家人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些时刻。

“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只有,还是有,就取决于当事人了。”她顿了顿:“在圣书里遇到什么难题了么?”

在她看来,这个问题和少年没有半分关系。她知道,少年生活在幸福的家庭中,从父母到长辈都是正派人士,不会有其他扯不清的血缘。

“算是吧,我要好好想想。”恩里克说。

随即命运开了一个可谓巨大的玩笑,佩拉和本应死去的多米尼克成为了情侣。

随后,一切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当恩里克离开医院,参加佩拉的葬礼时,他的心仿佛已坠入暗黑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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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JO]异乡人
连载中果灯阿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