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宫中,二皇子、四皇子与各宫娘娘已经全部到卧房外间候者,殿外四位内阁大臣也在听候等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三皇子赶来匆忙扫视一眼,满朝文武早已就列,他小心控制着呼吸,压下一路狂奔的粗气。
张阁老比他早到了一步,见他进来一身月白色常服,换掉了一身红衣,这才松了一口气。
皇帝此时刚刚苏醒,整个人还有些虚弱,御医写好脉案,却并未如往常一般直接与皇后娘娘呈报。
三位御医凑在一起纷纷上前诊断,这三位都是皇帝信任之人,医术与官职都不低,比那些太医强了不知多少倍。
太医可以为京中权贵与各宫主子看病,但是御医却只为皇帝诊脉,其中的差别不言而喻,最后看诊的赵御医为三位御医之首,自然也是三名御医中医术最强的。
他皱眉诊了三次,皇后此时心中早已沉下,如此架势,心中不敢多想,只等赵御医松了手才问:“赵御医,皇上如今已醒,却双手无力,可是太过虚弱,需要调养一下?”
赵御医却摇头:“皇上昏迷数日,幸亏娘娘照料得当,此时脉搏沉稳,性命无恙,只是……”
皇后急问:“只是什么?还请御医明言”
皇帝此时喝了一些米粥,有了些力气,大概明白了这位御医的犹豫,说道:“好不了了?”
赵御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臣学艺不精,这毒太烈,之前为救您性命用银针将毒素逼到双手的伤口,现在虽然已无碍,但是这毒素却伤了您右手的经脉,如此一来,您的双手就……”
皇后身子一软,却强撑着说:“赵御医是我朝御医之首,你都如此说,却去找谁?你再想想办法,但凡有所需要,不惜代价都要治好。”
大晋这些年,还从未出过残废的皇帝!
此时满朝文武虽然寂静无声,但是私底下全部互相使了眼色,二皇子一党纷纷将视线投向了跪在最前列的二皇子,三皇子零星的几个人,也都面露惊讶跃跃欲试。
与先太子原本交好的几人,虽然并未参与谋逆之事,此时却面色发白,人虽然还在队列,或已心灰意冷等待死期,或已经吓得颤抖了起来。
皇帝坐于床上垂眼看着跪在地上众多臣子与自己仅剩的三个儿子。
突然他笑了一声,摆了摆手道“区区小事罢了,朕如今余毒已清”
众人表情微松。
皇帝抬手点了户部尚书,问道:“如今已入秋季,军需准备如何?”
张阁老一愣,这是昨日兵部刚呈的折子,他尚未与几位阁老商议停当,皇帝如今刚醒便仿若曾经看过一般,张阁老心中骤然一紧,表情没有丝毫改变,斜眼去看立在身后几个位置的户部尚书。
眼见皇帝已然苏醒有政务要处理,皇后见此早就带着众位嫔妃退出寝殿。
户部尚书突然被点名,瞬间一个激灵,他立刻出列说道:“回皇上,上半年扬州苏州等地税收尚未全部收回,国库空虚,军需只能先发了一个季,其余三季等日后再补。”
莫家大伯站在武将一列,听了此话嘴角一撇,没有说话。
身旁一人耳语道:“说的好听,去年的尚未补全。”
果然兵部尚书上前问道:“去年说黄河水患库银不足,便短了两个月,如今可有补上?”
户部尚书一愣,躬身道:“皇上,如今国库实在困难,若是将这笔银子用了,如今有事便无可奈何了,不如缓上一缓,等税银交上来再说”
兵部尚书讥笑,提高了嗓子:“怎么不见你的银子欠这么多,平日里多的是冰炭孝敬,当兵的都是流血流汗的男儿,你这钱欠的也不亏得慌!”他颇有些孤注一掷的架势,嗓音震得众人一愣
全公公一晃浮沉,眉眼一压,二皇子看了父皇一眼,却没有等到任何反映,只听三皇子说道:“朝堂之上是论理不是看谁嗓门大,大人也不怕惊到父皇!”
兵部尚书原本铁红的面庞冷静一瞬,“老臣失礼”躬身行礼退到一旁。
皇帝居高临下看了众人一眼,片刻之后,说道:“众爱卿各司其职,各有所虑,只是去年壮士们吃了苦,今年不能再寒心,都想想办法,老二你说说”
二皇子踏前一步说道:“这两年银子紧张,不能都让兵部兜底,去年是苦了兵部,今年便苦一苦吏部,既然户部尚书都说了等税银交上来便好了,那边等两个月。”
户部尚书吏部两位尚书互视一眼,赶紧说道:“皇上万万不可!此举恐怕动摇我朝官吏之心”引得二皇子抬头厉目一扫。
明眼人都知道等税银不过是推脱之词,今年的税银能不能收回来,谁都说不准,其实心中都明白,朝中的几位爷若是手头一紧,搞不好今年的税银就变成泡影了,虽说二皇子极力要求给兵部发粮饷,但要让这位爷将到手的肉送出去,那是做梦!
司马毅上前说道:“皇上,去年兵部欠了银子,却直到如今也未补足,众人大人既不损银两又未受谴责,束手旁观看兵部着急,也实在有些不顾同朝情谊,不如今年大家同担,不是不发只是少发,为国为己,众位大人也积极一些”
果然,司马毅说完之后,户部吏部两位大人满脸通红,张口要否认,却又欲言又止,司马毅此举未将人逼入绝境,又有着去年的例子在,让人无法反驳。
二皇子面色稍缓,看皇帝微微点头,却看向三皇子问道:“你也说说。”
三皇子早已跃跃欲试,眼看父皇转头看来迫不及待的说道:“不过一些银子,兵部要的是棉衣粮草,不如与商人赊欠一些,等税银到了再给就是了。”
户部抬眼向皇帝看去,只见皇上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串翠绿的珠子在手里一粒粒的拨盘着,他听了三皇子的话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问道:“若是两月后户部收缴税银不利呢?”
三皇子心中暗喜,父皇刚才听了二哥的主意都没有问,如今听了我的多问了一句,定然是因为我的办法更好一些。他却没有看到前侧方的张阁老的眼色,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说道:“那便等下一季,总有能收上来的时候,什么时候收上来什么时候给便是了”
皇帝看着老三这幅洋洋得意的样子,闭眼缓了缓,便懒得打理了,转头看向一旁一句不发的老四,问道:“你如何想?”
卫顾一愣,他尚未上朝参议,今日也是第一次被问这种问题,兵部去年如何又卓家大伯在他是知道的,银子真的短了不少,户部看这个样子,便知道今年能不能收回来是个未知数,但其他各省消息,朝中消息,如今他知之甚少,他想了一会儿才说:“儿臣愚钝,并没有什么好法子,边关众将士保家卫国还要忍受严寒,儿臣实在不忍心,我记得当日建府后还有百两银钱,儿臣自愿献出,微薄之力还请父皇成全。”
皇上盘串的手一愣,三皇子立刻说道:“你这是个什么办法?一百两银子够做什么的?”
二皇子斜了户部一眼道:“四弟高义,便是有些官员都舍不得几两银子。”户部吏部几位尚书此时面色通红,心中恼怒不已。
却听皇上说道:“出了府便要自己过日子的,将银子都拿出来你吃什么?不过既然你有此心,便成全了你,一会儿户部尚书亲自去拿银子,有此义举当赏十两黄金。”
话音刚落,便听户部尚书与吏部尚书其上前来说道:“老臣不才,家中尚有一些薄产,去年边关壮士因税银少了寒衣,臣等惭愧,愿尽微薄之力”
身后众百官紧跟而上,刹那间呼啦啦拜倒一片,通通要尽微薄之力,二皇子与司马毅对视一眼,也紧跟跪下,三皇子愣了一愣也跟着张阁老赶紧跟上,整个殿中众人全部匍匐在地,喧哗一阵之后便是寂静无声。
皇帝等了片刻,看向四皇子,这个自己总觉得尚未长大的小儿子,跪在乌压压一片各色朝服当中,一点都不起眼,跪得板板正正,安安静静。转眼看向他的两个哥哥,便是跪着也都与身旁的心腹交换了几个眼神。
朝事解决,皇上挥手将众人散去,重新仰躺在龙床上。
他仰头看向大殿中的房顶,自言自语道:“都说站得高看得远,没人说站得高看得仔细,他们啊,都不知道。”
他转头看向全公公问道“这几个办法谁的好?”
全公公说道:“奴才见识短,几位皇子想得办法奴才是如何也想不到的,奴才如今手头也存了几个银子,不如也添些薄力”
皇帝龙颜微悦,说道:“你若有这个意思便也添上几两,他们几个一个苦了百官,一个苦了商家”
全公公恍然大悟说道:“那四皇子岂不是是苦了您?您这还要赏他金子。”
皇帝被他逗笑说道:“老四?那是愿者上钩!”他这一笑,全公公心瞬间放了不少,皇帝醒来这些时候虽然别人不知道,但是自己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事,并不畅快。
笑着笑着却还是沉下了脸色“太子,只为了一些流言,直到死都没有问过朕一句!”
“司马家如今倒是跳的厉害,皇后呢?”皇上问道。
全公公说道:“皇后娘娘与众嫔妃在偏殿等候”
“他们几个呢?”皇帝问。
虽然这么问,但全公公却丝毫不敢问,回道:“二皇子出了宫,三皇子回了府,四皇子陪着皇后娘娘。”三皇子出宫却并未说回府,皇帝便知道这是又去了司马府里了。
皇帝冷笑一声:“老二轻易被人摸透了心思,兄长都敢动,却不知道如今他尚未上位,这些臣子是他的助力,一旦做了皇帝,这些边都是他的阻碍。料定太子犯下弥天大错,朕会让他做太子,便可有了从龙之功?那便想错了!”
“老三,你看他找的一帮子什么人!”皇帝感叹,半响长叹一口郁气。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为今之计只能快刀斩乱麻,祖宗的江山不能丢突如其来的谋逆父子相残,身中剧毒遭了巨变,让之前的所有计划都打乱。
他只传了皇后一人进殿,短短几日时间,皇后此时已经半头白发,想到他与皇后半生相伴,如今已经死去的太子,心中不免凄凉。
他依靠着床头,拉了皇后落座,问道:“我不在,这几日前朝后宫之事如何?”
皇后此时眼含泪光,哽咽一声说道:“陛下突然昏迷,后宫之事臣妾倒也压得住,只是这朝堂之事半窍不通,全由四位阁□□同处理”
皇帝说到:“太子之事,让你身处不利,是谁提出的?”
听他询问,她说道:“四皇子与德妃进言,四位阁老暂时理事,若有决定不了的,等您醒来再说。”
皇帝听后不再言语,半响开口:“我与皇后数载陪伴,如今为着咱们儿子的事情,平白多不得已,孩子的事情你可怨我?”
皇后摇头,顺势跪在床边,拉着皇帝的手,仰头看他:“臣妾不怪皇上,是他臣妾教子无能,求皇上废去臣妾皇后之位”
皇帝深深看了皇后一眼道:“好!来人,研磨”
皇后虽然早已料到,但到底心中酸涩,垂头跪在一旁,心中咬牙:老二老三两个如此算计太子,本宫又岂能让他们好过!德妃,这次你可要好好谢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