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一名公务员,他是一个严厉的人。我的母亲是一位小学教师,她也是一个严厉的人。
-六月一日
我记得这一天,母亲把零花钱交到我的手上。她喜欢一枚一枚地把冰凉的硬币塞进我的手掌心,这个过程很缓慢,那张布满皱纹的嘴唇不停数着数。
这是硬币的个数,也是零花钱的个数。
这种行为令我感到羞耻,就好像是她并非自愿给予我,我成为一名小偷、强盗——我变成一个罪犯,正从这个家里夺走不属于我的钱财。
在这个过程中,手上的重量逐渐增加,我好像被剥掉一层皮。此时此刻,我思考: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问她这个问题,对她说,她让我感到不舒服。
这位女士笑起来,她说:这是应当的,因为你在花*我们*的钱。
大概是这样的,她很喜欢这种仪式。等到仪式结束,钱也没有几个,我白白遭受一番羞辱。在例行感谢之后,就是漫长的训诫。我已经无心再听,心里反而对她又多出几重怨恨。
是的,怨恨,我恨她。
世界上总不缺互相仇恨的人,出于一些不可言说的人类特有的秩序,一些怨恨哪怕从心底想一想都会被扣上“不道德”的帽子。
我恨自己的母亲,因为她羞辱我,就这么简单。
我恨她。
我有怨恨的权力,至于所谓的*秩序*,我早就发现了,在父亲和母亲带回那个皮箱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
——*秩序*重要又不重要。
我的父亲是一个刻板且严厉的人,我的母亲也一样。
所以我平等地恨他们两个人。
好奇怪啊,在我说出:我恨我的父亲的时候,道德债就像没出现过一样。
可悲的是,他也确实没怎么出现在我的人生中。所以这种恨来得很简单、直白甚至变得被秩序允许。
我的父亲加尔——他是大加尔,我是小加尔,母亲是半个加尔——大加尔是个十足的正派人物,他喝适量的酒,玩适量的牌,打适量的猎物,拿适量的钱。
几年前,他又带了一个皮箱子回来,那个箱子格外大和重,我想打开看看,他送我一个路上带回来的边角料——一块石头。
好吧,他朝我扔了一块石头,真是个人渣。
石头把我的脑袋砸破了,我很生气,就更恨他一些,于是我告诉母亲,大加尔找了“不适量的”女人。
半个加尔很生气,赏了我一笔钱之后叫我盯着大加尔。大加尔不知道从那里得到这个消息——不是半个加尔告诉他的,他又赏我一笔钱,让我瞒着她。
我好像变成这个家里团团转的小芭蕾舞者,在两个人身边来回讨赏,从他们一个又一个的皮箱子里偷钱。
钱真是一个好东西,我有许多钱。
大加尔和半个加尔是富豪,我是一个小小富豪。
这样想着,我收拢起掌心那几枚可怜的硬币。合法得来的报酬就是这么稀少且耻辱,反倒是谎言为我换来一个又一个夸奖与大量的零花钱。
莎拉说我是一个“魔术师”的原因就在于此,我总能从不同的人手里套出钱。这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我对莎拉说:只要你有一点点本金,你就能得到无限多的金钱。
莎拉是个蠢孩子,她是我的邻居家的第四个孩子。她的爸爸找不同的女人生了许多小孩,大约有十几个,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会在周日被保姆带着出去野餐。
要我说,他们就像一群小羊。
本金是什么?
她问我。
我说,秘密,秘密的背后是代表他们愿意为保守秘密所支付的代价。只不过,我们需要的是我们所能够掌控的秘密,不然,我们也会变成*代价*之一。
很不幸,我掌握了一个我不应该掌握的秘密。
我成为了代价。
周日,我得了零花钱,就跑出去买冰淇淋。当时走在街上,我见到一群小羊——一群莎拉的兄弟姐妹们——他们穿着睡衣似的袍子,白色圆领、长袖,正在受着保姆的放牧。
我听见莎拉对她的妹妹说:“你见到维达了吗?我好像在哪里都能看见她,又在哪里都看不见她,她是个真正的‘魔术师’。”
“你是说那个偷偷藏在橘子树底下的*花头*吗?”
“明明是在栅栏后面,她对我们家很感兴趣。”另一个小孩说,“你完蛋了,莎拉,你被犹太佬盯上了,她会给你放无数无数的贷款,拿走你的所有钱,然后把你扔进运河里喂鱼。”
“她不是犹太人!她只是来自奥地利!”莎拉叫道,“而且她昨天还在和我说话,根本不可能去橘子树或者栅栏后面猫着。”
“你也说她是*魔术师*。说不定,世界上有一百万只维达。”
莎拉吵不过他们,于是发出尖叫,吵死了。
我闯进队伍,就像一只狗跑进羊群。群羊散开,然后灾难就来了。
一个*危险且可怕的秘密*。
-
-六月七日
又是一个周末,这一周不太好,母亲忘记给我零花钱了。我提醒她,她回我一个刻薄的微笑。父亲把雪茄塞在我早晨要吃的菜里,他昨天喝醉了,被一个漂亮女人送回家。
大加尔失控了,他打破秩序。当他不再需要保守秘密,我的收入就减少了。
从昨天晚上起,我就一直唉声叹气,当然不是为了秩序——好吧,就是为了秩序,有秩序才有秘密,有秘密才有钱。
我把烟头扔出去,悲伤地说着主的慈悲和宽恕的美德,希望能够唤醒大加尔的一点点良知。但是,这个老混蛋的良心显然被狗吃了,竟然试图惹怒我这么一个在这个家里唯一会支持他的人。
他正在气头上,想找人撒气,就惹怒我,试图找到我的错处来揍我。我当然不会再给他扔石头的机会,大声念着主,也不吃饭。
不过,我们父母即使闹僵到这种程度,也不能阻止他们去见仁慈的主。
哦,是去教堂参加一场*贵族式*的聚会。
我不觉得上帝会喜欢看人聚会,我也不觉得他喜欢看人跪在另一个人面前野兽一样哭叫。
人们把这种失礼的行为称为“忏悔”。
我忏悔过吗?
当然了,我深谙此道,对牧师,对大加尔,对半个加尔。我常常声嘶力竭甚至热泪连连,还故意说得天花乱坠,悔恨却是一点都没有的。我甚至对这种行为感到愤怒,因为我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谎言,丑陋不堪装腔作势的谎言。
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大概可以当做我太过无聊,就想表演一番。仔细回想我人生中的每一天,我都会为自己的谎言与演技而鼓掌。
我是一个谎言大师,无数秘密的掌管者。我有自己的秘密,也有其他人的秘密。我敢说,即使是那个自称“代行上帝职责”的家伙也不能像我一样知晓如此之多。
秘密是罪行,罪行是财富,财富又催生更多的罪行。
我已然不信什么“富有使人慈悲”的荒唐话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合法的钱?即使赚到合法钱,就像我从母亲手上拿到零花钱那样——我受了多少委屈,帮她做了多少事,她又如何羞辱我。
发工资成为一种仪式,仪式成为秩序,秩序暗生怨恨。我想,世界上所有的怨恨大概都来自于此。
出卖、失去与失衡。
只不过,今日的仪式颇为特殊,它是一个秘密的终结。
——葬礼。
莎拉及她全家十七位英国人的葬礼。
——谢天谢地,我终于知道她家有多少人了。
也就是在这场葬礼上,我的父母被惨烈地杀害了。凶手?动机?这些都不重要,像我这样双亲皆失的孩子难道还不够可怜吗?
我被乡下的姑妈收养,成为她的孩子。
维达·加尔变成了姑妈的孩子,过上了寄人篱下的可怜生活。
“如果你在说这句话之前,能先把饼干还给我的话,我还能勉强信一下。”山洞里的黑发姑娘对我说。
她是我的新朋友,我总是有很多朋友,他们都是些蠢材。
“不。”我说着,将一根胡萝卜递给她,“你饿了的话可以先吃这个。”
“胡萝卜?你让我像一只驴一样吃这个?”
“emmm,如果你饿了,你当然可以吃,你可以吃世界上任何东西,在你觉得你快要饿死的时候。毕竟生存是生物的第一要义的。”
“那你为什么不吃这个,反而要拿走我的饼干?”
她的表情很不满。
这个女孩是上周才来村庄里的,她与一大家子一起来,住在我的农场边一个谁都看不见的大房子里。她有一个很大的家庭,好几个兄弟姐妹,和一只怪模怪样的狗。我认识她纯属偶然,这是个小恶魔。
在认识她之前,我站在栅栏边上观察他们家好些天,确认这个家庭里有没有“莎拉”。
站得久了,那条狗就跑出来想赶走我,我让它摔了好大一个跟头,于是,它又跑走了。
他们家的三个女孩总是一起跑出来玩,大的那个长得很高,黑色头发;老二是棕发,应该是个老实人,最小的那个是金发,话还说不明白呢。
我一开始盯上的是老二。日子过得太无聊了,我的姑妈是个没有什么秘密的老家伙,一个守财奴。她拿走我父母留下来的所有钱,却从来不愿意给我一点。
她让我成天打水、刷地板、照顾动物,好像我不是一个被她收养的可怜侄女,而是她新买过来的奴隶。
这一片所有人都说她是一个正直的老小姐,我也恨她。所以我盘算着,骗到足够多的钱,然后跑出去,离开这里。
这个新搬过来度假的布莱克一家就成为我的下一个目标。
自视甚高的小达令出现啦!小达令看见你的水杯在窗户边上,她准备:
A-推下水杯
B-把喙探进去狠狠喝水
C-大叫提醒你,饮水时间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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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虚心的人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