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反派——哎你吃这京酱肉丝——是有病啊！”
院子还是那方种着大槐树的院子，石桌旁边的感慨声，是特别的嘹亮。不过相比于开头结尾，姜奇妙更为优先捕捉到的是夹在句子中间的菜名。
刚出锅的炒菜上冒着袅袅白汽，她不再复述傍晚的离奇经历，而是低头把菜拌进米饭里，一通猛吃。
锅气，这让所有一线城市打工仔热泪盈眶的，非预制菜的锅气！
“你用豆皮儿卷着吃！你这儿吃盖饭呢？”赵大卫纠正道，然而龙契者执意如此，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靠院的窗户大开，里面站着个叉腰炒菜的中年男人，正是赵大卫他爸——截止今日，赵大卫借公务回国休假的日子已经达到了一周之久，魔法部接连派来两只猫头鹰催他回去上班。鉴于他目前既没魔法也没飞天扫帚，只能买周日凌晨的国际航班，也就是说，明天下午他就得出发去机场了。
为了给儿子践行，赵大卫他爸主动提出弄两个菜。又因为光爷俩太冷清了（他妈在北爱尔兰执行珍稀魔法植物考察计划），就让赵大卫再找一个人来。
此事颇为为难赵大卫，须知，自从他11岁魔法觉醒，每次回国都可谓是提心吊胆——每次和以前的哥们聚餐，说少了人家觉得他拿腔调，说多了他又怕违法保密法，这字斟句酌的感觉实在让他疲惫。平常在伦敦还没觉得，反正周末巫师们都去霍格莫德村，这一回国就显出来了——他连个适合给他前往魔法世界践行的人都想不出来！
想着想着，姜奇妙的名字，就慢慢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两人一拍即合，姜奇妙表示，给龙搞完龙饭，就去他家吃人饭。
两个人都没想到，搞饭之前还能出这么档子事。两条短信并行躺在手机屏幕上，怎么看怎么荒唐：
[龙契者，来见我]
[龙契者，这肉打药]
“那你买了吗？”赵大卫斟酌片刻，就事论事地发问。
“我没啊，人家都提醒我打药了，”姜奇妙从饭里抬起头，“还买的那一斤三十多的，那个有标。哎，果然贪便宜没好货。”
姜奇妙当然也知道主角不好做，正所谓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但是她没想到，这皇冠的重法居然是龙契者的税后工资无法负担火龙的饮食，此消息但凡传到魔法世界，都使人感到面上无光。
“你看这事闹的，”赵大卫抓了抓脑袋，“那我副部长也真是。光给你一本养龙手册，也不给你把钱的事解决了。他们神奇动物管理司那做派我太知道了，反正都有魔法部拿经费，每次采购都紧着好的来，直接给你食谱就不现实。”
“你不许说哈利波特。”姜奇妙道。
赵大卫：。
两个人说着话，赵叔叔又端上两盘炒菜。寒暄几句后，得知姜奇妙对他的厨艺大为赞赏，他立刻折回厨房，扬言还有一道看家本领没有使出来。
赵大卫看着他爹热情的背影消失，转头追问：“那你的意思是……”
“想办法多赚钱呗，”姜奇妙叹了口气，又把刚出锅的烧茄子也盖进碗里，“我之前不是有个精神病院的兼职吗？护士长最近还说呢，今年入院的精神病特别多，人手不够，让我有空再去，给的比之前多。而且我英语也可以，给小孩当家教应该……”
“……还是我回伦敦去给你找副部长批钱吧。”
“我觉得尽量不给组织添麻烦。”
“那你觉悟真高。”
……
晚饭吃到晚上八点多，吃到初秋夜晚的风开始有了凉意。秋天的月亮特别圆，挂在大槐树的树梢上，也让姜奇妙抬头的时候，惊讶于月亮与自己的距离。
她很意外自己能和人说这么多话，更意外于餐桌上的每一个话题都能引发她的兴趣。姜奇妙发现，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一小撮人”，对“很多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不感兴趣——然而这些零散分布的小的不感兴趣，会在某个时刻，变成集中而巨大的感兴趣，继而倾注到某个被“很多人”不感兴趣的话题里——这个话题，有很大概率，就是这“一小撮人”的使命所在。
这件事困扰了姜奇妙好长时间，但当她接纳自己就是那“一小撮人”的时候，一切困惑都在这个瞬间迎刃而解。
她的前半生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尝试模仿他人，笨拙地和很多人建立关系，又被责怪不善逢迎，并在结束后自我责怪。她尝试过很多次，和曹轻松之类的人做朋友，一边困惑这些浮于表面的关系的必要性，又一边强迫自己维持这些对自己并无益处的关系，因为很多人都告诉她“会有用的”。
然而姜奇妙并没有怎么使用过这些关系，她觉得自己一直在被使用，她持续地被别人使用。她活在这样的关系网里，像是活在一场巨大的慢性炎症里，她的身体无时无刻都在发炎，这让她做每一件事都举步维艰。
龙血换了她的血，龙血杀死了所有炎症区域，也烧毁了那些让她发炎的旧关系。她再也不用周五下班去和曹轻松吃饭了，也不用说服自己去谈论那些“可是大家都在聊”的话题。姜奇妙坐在月亮下面，承认自己一点都不惋惜这些失去。毕竟相比之下，新的关系一点都没有使用她的意思，新的关系只是不停地给予，从火龙和猫头鹰，到魔杖，以至于当下这盘京酱肉丝，烧茄子，炝锅面，宫保鸡丁……
直到临走，赵叔叔又竭力说服姜奇妙拿上他早上排队买的两瓶罐装豆汁。
“大卫说你爱喝这个，拿着拿着拿着拿着拿拿拿，”赵叔叔说，“我寻思这太有品味了，必须给你拿两罐。这个你放冰箱里，能放三天！就不用现买了！”
“你拿着吧，”赵大卫一脸无语，低声劝道，“我和他说你属于魔法部高级官员直接领导的编外人员，他就说要给我铺平仕途，你拿上吧，也不值钱。”
姜奇妙：……
那她也只能笑纳了。
家长总是比孩子更热情。姜奇妙拎着两罐被硬塞到手里的豆汁，出门前又被塞了盒点心，就因为刚才多吃了一块，她甚至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多吃一块……
她就这样酒足饭饱连吃带拿的从胡同里上了辆网约车，往家的方向开了回去。
姜奇妙租住的小区就在地铁口，打车有时候还没坐地铁方便，再加上小区里道路复杂，车辆行驶艰难，她指挥司机把车停到楼下的经验也甚为稀少。一番曲折讨论后，姜奇妙很难不想起她某次带人打车回家的经历——就柯默从过山车上起飞那次。
说起柯默这个人。
哎。
柯默这个人！
姜奇妙必须指出，此人行事风格真是神出鬼没，若即若离。人在的时候连工作日都要找她吃完饭，人走的时候又能做到人间蒸发，石沉大海。她倒也有他的联系方式，但一想到那个被他和赵大卫都回避谈起的“联合部队”，她又有点不敢联系他，担心因为手机联系出什么纰漏——所以说，这帮联合部队的巫师，会和魔法部的巫师们一样，对麻瓜科技一窍不通吗？
姜奇妙不知道。她点亮屏幕，又点开和柯默一片空白的对话框，发现他俩的关系就是这样。
要么就是全天待在一起，没有发消息的必要；要么就是彻底断联，没有任何值得发消息的话题。
她又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感到实在没有开口的由头，最终只能把他的对话框退了出去，而后抬起头，视线自然望向网约车驶近的单元楼门。
小区内部光线昏暗，路灯的光芒也不甚清晰。起初看见楼下那个身影时，姜奇妙只当是某层邻居在等人。然而那头银白色的短发映入眼帘时，姜奇妙难以自控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是……眼花了吗……
熟悉的身形，熟悉的站姿，熟悉的半倚着路灯等人的架势。秋意颇凉，姜奇妙车都没停稳，就降下车窗喊道——
“柯默！”
他怎么回来了？
他不是骑上他的飞天扫帚，给自己施了个隐身咒，就大摇大摆地从她家里消失了吗！
柯默抬头看见车窗里的姜奇妙，脸上也露出笑。司机也有眼力价，直接把车停到柯默身边，让姜奇妙能一下车就站到他眼前。
任她手里拎着一堆东西，还是腾出一只手狠捶了柯默一下肩膀。后者吃痛，倒退半步，仍然没说什么。
“你怎么回来了？”姜奇妙喜出望外。
柯默总算开了尊口：“没事就回来了。”
“没事？你还能没事吗？领导没给你安排新任务？”姜奇妙二话不说，毫不见外地把赵叔叔送给她的吃的全塞进柯默手里，“给我拎上去，六楼我懒得爬。”
柯默也毫无异议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转过身，等着姜奇妙扫开单元楼门。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单元里，姜奇妙人在后面，还没从喜出望外中回过神，没完没了地唠叨着。
“早知道你在我就早点回家了，我刚去赵大卫家吃饭了。哎你回来也不早说，他明天晚上就去坐飞机，你俩还能见面不……”
“也不用见，”柯默在姜奇妙前面爬楼，步伐略快，“机会很多。”
“哪多了？你俩又不在一块上班，他今天和我抱怨你好久。”
前方脚步微妙一顿：“哦，也是。”
“对了，你左手那塑料袋里面有两罐豆汁，感觉包装不太结实，你进门以后别往地上扔。”
“行。”
“还挺巧，”姜奇妙跟他步子跟得气喘吁吁，“赵叔叔正好给我两罐豆汁，咱俩一人一罐。我感觉这玩意也放不住，咱俩回去就喝了吧……”
“我就算了，”柯默说话间已经上到五楼了，“豆汁多难喝啊。”
还剩半层就到家了，姜奇妙背着手跟在柯默身后，语气还是笑吟吟的：“豆汁难喝？也是，柯默……”
“柯默？”
她语气惊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在呼唤旁人注意，这叫前面走路的柯默控制不住地脚步顿住。他双手各拎一个塑料袋，双肩略沉，回头，往下看。
魔杖。
胡桃木色的，火龙盘绕的魔杖，仗尖指向他眉心。
姜奇妙脸上的笑意已经没了，她姿态熟练地抬着魔杖，直指刚才还在和她笑着说话的“柯默”。
回来的路上气温略低，她已经将风衣穿上了，猩红长发散落在风衣肩头，脸色冷淡，眼神穿透力极强，像是要透过那双熟悉的微微狭长的眼睛，看出里面藏着的另一个人。
“豆汁难喝……”她眉尖微动，姿态预备战斗，脑海里却控制不住地翻涌出柯默和她坐在一起吃早饭的画面。
“那复方汤剂的味道，更好吗？”
妙：魔法世界又赶着周五下班来搞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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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龙契者之怒（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