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我的嘴唇很久没从杯口上离开了。我小口小口地抿着杯中刚满上的酒,一直到水位下降了一半,我的余光瞥见里德尔从人群里脱身,神色悠然地走到我旁边。

“我想和您换一下位置,先生。”我旁边的那个陌生男人也没有推脱,当即站起来离开了座位,里德尔礼貌地和他说了声谢谢,随后坐了下来。

我的手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他没有说什么,捏住了我的杯子,不由分说地将杯子从我手里抽走过去。酒杯他身前晃了晃,然后被放置在了桌上。

我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平和的侧脸。他终于开口了,只不过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手里的酒杯,目不斜视,显得十分随意,却又令人寒毛直立:“去哪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组织了两秒语言,最后用尽可能平静无波澜的声调给出了回应:“我不喜欢舞会,你知道的,我不爱跳舞,更没什么人交谈,所以我去楼上随意走走放放风罢了。”

“是吗?”

他深邃的眼睛转向了我,我很迅速就挪开了视线,平缓地点点头:“是的。”

“你不喜欢跳舞。”他重复了一遍,“那如果,我邀请你呢?”

我惊了一下,看见他松开了捏着酒杯的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身体一贯地挺得笔直,伸出了他的手。

从淡漠的神态到高傲的姿态,我觉得这不像邀请,而是命令。

他没给我留任何拒绝的余地,但我依旧还是这么做了。

“我不会跳舞,你是知道的。”我的语气带上一丝请求的意味,“而且,我不习惯穿这种鞋子,它们有些磨脚,很疼。”

里德尔完全没有理会我的言语,维持着这个姿势站在我面前,我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向边上扫了几眼,首先就瞥到兰布西那醒目的银发,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个食死徒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常。

他们震惊黑魔王正站在一个“食死徒”面前,而这个“食死徒”竟坐在座位上让他等待,更为震惊的是他们的黑魔王大人还仍然倔强地站在原地。

我察觉到了他眼底藏匿隐忍的危险的戾气。

我闭上了嘴巴,低着头不去看里德尔,默默把手搭了上去。他握住了我的手,力度大得快要把我的骨头捏碎,但我没敢出什么声音。

他带着我来到了舞厅中间,混在众多翩翩起舞的客人中,摆动的衣裙将我们隐蔽得很好。

我尽量不让自己的脚步出差错,脚踝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在音乐的**,他举起手,我在他手底转了一圈,腰间突然被包裹住,传来一股拉扯的力量,我一个没站稳后仰过去,倒在他怀里,脚差点崴到。

我刚想挣脱开,他的另一只手也从身后环绕过来,冰冷修长的手指钳住我的下颚,硬生生把我的脸调整了一个角度。我痛呼了一声,紧紧地蹙着眉毛。

“看。”里德尔低沉而缥缈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呼出的滚烫气息打在我的耳朵上,然而除了恐惧,我没有感觉到其他任何东西。我的睫毛抖了抖,下颚骨被捏得生疼,甚至那种麻痹的痛感一直贯彻到大脑。眼睛向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那是墙上高高挂着的一副油画。

底色是老旧的灰黄,对比色的冲击感极强,我依稀辨认出其中模糊扭曲的无数张人脸,他们裹在厚重的颜料里如同沉溺于泥沼,被框在黑色的笔触交杂的中心,表情各不相同,红色的颜料没有被调和均匀,像流水一样,呈出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竖线式纹路。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很仔细地观察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他说,“这副画很有趣,是不是?”

我无法作答。

“你知道它的创作背景吗?”他凛若冰霜的声音敲击着我的灵魂。我摇了摇头。

“这是克诺斯为自己的小说作的插图之一,”里德尔平静地宛如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故事,“也许你没听过其中的故事。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想从死神手里解救他的妻子,却于从地狱回到人间的路上听信了恶魔萨麦尔的谗言,将刀伸向了一个无辜的女人,然而他不知道他妻子的灵魂就藏在那个女人的身体里,得知真相后的他红了眼,却从未想过自己的手上沾染了什么罪恶,因此他在愤怒和仇恨的趋势下被永远困在了地狱。”他轻声道,“你应该知道你在做什么,对吗,艾斯莉?”

他冰冷而危险的态度令我由内而外地为之战栗,两滴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自从克雷尔婚宴上发生的那件事之后,尽管他没有发现什么,但绝对是对我有所怀疑的,我能感觉到他开始比从前更为警惕我。我敢肯定我没露出任何破绽,就算他早就怀疑我什么,也拿不出证据。

我猜,或许他以为我背着他去做了些什么对他不利的事,可惜这一次我真的只是去找了奥赖恩,并没有做其他任何事情。

自负又多疑的人。我讥讽地想。

“跟着我出来的时候,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他最后在我耳边说了一句,随之松开了手。我失去束缚,贪婪地喘了几口气。他丢下我径直回到了桌前的座位。

我的双臂绵软地垂落在身侧,止不住地发抖。我感到席卷而来的无力——因为刚刚长时间的紧握双拳已经耗尽了我的力气。

这么久了,我还无法彻底克服对他自心底的恐惧。

错过拉文克劳冠冕的那一次机会之后,一切好像都更迷茫了,里德尔对我的警惕心理越来越强,以后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变数。

他大概以为对我来说,威胁一下就能打消我损害他利益的念头。很可惜,不可能。

自他对我父亲下杀手的那一刻起,他就应该意识到,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我决定主动一点。比如,从他身边的食死徒下手。

伊琳娜虽然脾气很倔,但根据目前的态度上来看,我倒是感觉得出来一些改变,还需要慢慢来。

阿尔法德也好说,可他成为食死徒的时间太晚,不一定能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

倒是还有一个人……

我在宴会结束回去之后,深夜悄悄溜了出去,把双面镜这种可疑物件留在了房间里。

我混到莱斯特兰奇庄园,从后院飞进去,找到了克雷尔,敲了好半天窗户才把他吵醒。等了一会儿,他终于睡眼朦胧地走了出来,我拽住他的袖子,将他拉到外面隐蔽一点的地方。

他不动声色地挣脱开,目光还有些躲闪,一直看着低处不敢抬头。

“你找我什么事?”他声音弱弱地问道。

“没什么大事,你不用紧张,我就是想问你一个问题。”我回答。

“你说。”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头仍然半低着。

“你跟着黑魔王大人的时间长,你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制作魂器的吗?”

他蓦地抬起头,瞳孔紧缩了一下,一脸的慌乱:“你——”

“你别担心。”我安慰道,“你只需要回答就好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会让你做。你也不用怕我对他不利,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问题罢了,不是吗?”

他再次垂下头颅,半天没讲话。

“我知道你害怕他。”我还记得当初在里德尔府附近我拦住他的那一次。之所以来找他问,除了我救过他一命他欠我这个人情之外,就是他对里德尔的恐惧心理。那时候只是一个过失杀人,就能让他害怕入狱怕成那个样子,里德尔八成用什么威胁过他。至于为什么威胁,就很好解释了。克雷尔的性格,逐渐了解到里德尔的秉性之后绝对会退缩——但他知道的不少,还比较胆小怕事,要是真的脱离掌控,遇到魔法部职员或者谁一个威胁,万一把里德尔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全盘托出了,事可就不好办了。所以,在我所熟知的这些食死徒成员当中,他并非是狂热的黑魔法爱好者,也不是因为崇拜里德尔的黑魔法造诣才追随他,而是因为恐惧。而我,于这种恐惧之中拯救过他一次。

我知道他会很难办,所以也没想从他这挖掘更深的东西。要是逼紧了,我可不确定我对他的恩情在他心里能否抵得上对里德尔的畏惧——我有自知之明,我觉得百分之百抵不上。

“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关键的问题,对吧?”我说,“放心,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沾染上任何关系。至于我今天来找过你,你也全当什么都没发生,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他犹豫片刻,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具体的我不记得了,大概五年级的时候他就和我们提到过有关魂器的问题,但我真的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开始……他那时候说,需要有人为此做出献祭……我们一直没当回事,因为他做什么也不会全跟我们一起。”

“那你知道魂器具体的数量吗?”

“不清楚。”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

“但是——”克雷尔迟疑了一下,“他跟我们讨论黑魔法提到魂器的时候,随口说过一个数字——他说,他说——如果灵魂可以分成——”

我焦急地等着他想起来。

“对了——如果灵魂可以分裂很多次的话——比如——七次——七是个有魔力的数字不是吗?”

“七个?”我吓了一跳。拉文克劳的冠冕、赫奇帕奇的金杯、斯莱特林的挂坠,我知道的只有这三个。算上他还没有得到的格兰芬多的宝剑,四大学院的宝物也只有四件,我从哪知道另外三件是什么?

我倒是希望他现在只制成了那三件,可我不得不考虑到一个问题——“献祭”。如果说,制成一件魂器需要杀死一个人,那么从他开始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有动机了。据我所知,我第一次见到他杀人,就是我三年级升四年级的那次暑假,而那个时候,他也快要升六年级了。或许那时,他就已经在筹划制作第一件魂器了。

我一时半会想不到他除了四大学院的宝物之外,还会用什么来作为容器分裂灵魂。不过这么看来,多半也得是些比较珍贵的物件。

比如……

我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我想起他去了莫芬·冈特那里拿走一枚戒指,而那枚戒指至今还每天都戴在他的手上。

这个怀疑看似很合理。

那个拉文克劳的冠冕,我用粉碎咒和火焰咒都没办法破坏,其他魂器很可能也有这种特性。想要知道那个戒指是不是魂器,找机会试一试就清楚了。

“谢谢你,克雷尔。”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休息吧,没事了。”说完,我变成鸟飞离了莱斯特兰奇庄园,从我离开时故意留的窗缝回到了我的房间里。

我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然而不一会儿,我又倏地坐了起来。

他贴身带着的东西,还是得趁睡着的时候偷偷摸进去找,其他时候可就再难有机会了。

虽说有一点冒险……

我的身体由于紧张开始情不自禁发抖起来。

不过,我用幻身咒和无声无息,他几乎不可能察觉得到——除非,他大半夜不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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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阿卢埃特
连载中江送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