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了幻影移形咒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扭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黑色的风衣。他走近,在我的旁边坐下来。
我盯着他看,帽檐挡住了他的眼睛,只看得见高挺的鼻梁和耳侧的黑色卷发,他纤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抬起将帽子摘下,整张脸明朗的呈现在我面前。
他的眉眼在黑夜的衬托下更加浓郁了,眸子似黑玉般明亮,他看着我露出了一丝微笑,比上次在魔法部偶然遇见的时候显得温和了几分。
“你……还没走?”我怔了怔,我发觉我的视线在以无法控制的速度变得模糊,酸涩感充斥着我的双目,我低下头,不敢看他,害怕他察觉到我的情绪,“已经九点半了。”
“我还是想见你。”他说。
“我们之间并没有过太多交集,先生。我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你应该离开。”
奥赖恩一言不发地看向了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我的心脏在一分一秒的寂静之中缩紧着。
“在过去的几年里我的父亲一直在催促我一件事。”他低下头,拨弄着手指,像是在平淡地叙述一件事情,“关于我的婚姻。”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也不敢看他,我能感觉到我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握住似的难受。
“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他继续说道,“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是该顺从命运的安排了。但我仍然希望能够听听——”他停顿了一下,抬起了头,我的余光注意着一切,他似乎在看着我的侧脸,但是我连眼睛都不敢眨,我希望我酸涩的眼眶能够承受得起泪水的重负。
“你的意见。”他终于完整地说完了他的话。
“或许你应该听从家里人的安排。”我小声回应他,“更何况我说过,布莱克先生,我们没有过太多交集……我想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你该自己决定这件事。”我微微仰起了脸,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我没有丝毫办法去阻止,只能祈祷着风可以快一点吹干它们,但最终还是决定马上逃离这个地方,“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情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我站起来,理了理衣角,转过身去。
“我来问你的原因,因为我认为你可能不知道,”我听见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你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拖了这件事那么多年,在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下坚持到了今天。”
我怔愣地回过头看着他,他的眼眶有些发红,我听见他的声音似乎在微微颤抖,与我的呼吸相同频率。
“我认为你可能到今天都还没有真正弄明白我到底——你不知道我今天站在这里花了多少勇气,艾斯莉,没有人能够在一次又一次拒绝后仍然想要最后问你一遍,你的答案依旧如此,而我却还在从你的神情之中寻找希望。”
他的声音真的在颤抖,而当他站在我面前,我终于敢于直视他的眼睛,直视从他湿漉漉的睫毛下流淌的悲伤,我第一次从他苍白的脸上看到了毫无保留的一触即碎似的脆弱,可是他仍然想要抬起头,去维持属于他的最后的骄傲。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在做什么。”他说,“所以你觉得一个一忘皆空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然而你不知道有些东西存在过就是存在过,你无法抹去每一处痕迹。你说我应该自己决定,可是我觉得你不是这么想的。”
“我……”我看着他心如刀绞,温热的液体如同水潮淹没我的双眼,我的双腿几乎支撑不住沉重的躯体。
可是在这一瞬间,我竟然发觉我是庆幸的。我还无法全然相信那个我熟悉的奥赖恩·布莱克仍旧存在,他并没有离开,我也没有失去他。
“我以为你会很高兴看到一切都像你所希望的那样发展,可现在看来并不是。”
“我……”我只能痛苦地从喉咙间挤出破碎不堪的字句,“对不起……对不起,奥赖恩。”
在片刻的迟疑过后,他的手还是抬了起来,抚上我的脸颊,想将我的眼泪擦拭干净。我覆盖上他的手,抱着他的手臂,就像抓住最后的一棵救命稻草,我头一次这么强烈地感知到自己的情绪,我冰冷的双手汲取着他的温度,祈求梅林,我再也不想失去他——永远都不要。
“你可以第二次对我使用一忘皆空,可是有些东西永远都没办法被抹除掉……你也不能替我做决定。”他轻轻叹了口气,“你还需要我——”
我紧紧地抱住他,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仔细聆听着重叠在一起的心跳,我感觉我的呼吸在晚风的吹拂下逐渐变得平缓。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我轻声说,“我很担心……如果因为我害了你,我会为此愧疚一辈子,奥赖恩。”
“听着,我不在乎。”他试图将我推开一些,大概想要郑重其事地告诉我这件事,然而我死活也不肯松手,他只能无奈地任由我这样挂在他身上,“不管结果怎样,那是我的选择,艾斯莉。我预想得到结局……也愿意如此。”
“不行,奥赖恩。”我吸了吸鼻子,坚决地说,“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会立刻去死。”
“你在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地捏住我的肩膀,把我推离了他,捧起我的脸,想要捂住我的嘴巴,“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不能说——”
“我没在开玩笑,”我稍稍扬起头,躲开了他的手,“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我发誓。”
我想让他再等等我。
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我没有资格再向他索取什么,尽管我知道就算不需要我说,他也会这么做——他已经等我等得够久了,可我还需要他等更久——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此后的日子里,我再也没有去见他,但我的心情反倒一点点平静了起来。
当我意识到我的身边仍然还有人陪着我时,我突然就安心了下来。我突然又开始对未来慢慢地燃起了希望,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这场困境之中脱离出来。
我坐在月下的树梢,俯视着窗子里昏黄的光亮。我看见屋内的黑色影子,里德尔不知道在做着什么事情。
我想起曾有那么一天,纳吉尼也在这里,和我一起,诉说着半藏半露的沉重心事。
“可是他对你好像不太一样,你没有察觉到吗?”
是啊。
是因为愧疚吗?
我为我从没有思考过的事情感到疑惑。我开始回忆着从始至终,我都在做些什么。似乎除了仇恨,我还一直没有找到生活的意义。
可是现在,我好像找到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伊琳娜自从我说过那么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找过我。我感到有些懊恼——大概是因为心情不好,我又说了什么重话。
我的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着,我觉得我该主动去找她,已经八月初了,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因为赌气宁可自己熬过八月十五也不愿来找我。
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在思考了几日后,我去找了阿尔法德。
“我不知道她在哪。我们,闹了些别扭。”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解释道,“她一直没有再来找我,我可能需要和她道个歉,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在生气——”
“她没有生你的气。”阿尔法德的脸色并不太好看,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我瞬间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强烈的不安一点点侵蚀着我的内脏,但我还是对着他笑了笑,表情带着一丝讶异。
“她和你说了……”我小心地询问道,“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怎么说的?”
“她说你不会黑魔法。”阿尔法德半晌才回话,“她想帮你试试什么方法能够毁掉……魂器。”
我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我猛然想起她先前和我说过她一直在关注着兰布西的动向,可如果她真的打算帮我尝试摧毁魂器——
“她打算怎么做?”我急慌慌地拽住阿尔法德的袖子,“她和你说过的吧?”
“没有……”阿尔法德只能暂且劝我冷静一些,“我只知道她一直在跟着兰布西,她没有和我说太多。”
“魔法部——”我一下子想起了伊琳娜和说过的话,“她知道兰布西把魂器藏在了那里……”
阿尔法德的目光忽然转向了我身后的一处定点,我回过头,发现一只纸鹤正在撞击着窗户。他走过去将窗户打开,伸出手,纸鹤绕着他的手飞了一圈,最后自燃化作灰烬,一张纸条落在了阿尔法德的手里。
“什么?”
“是奥赖恩。”他将外袍披到了身上。
“奥赖恩?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焦急地问他。
阿尔法德的动作顿了顿,饶有兴趣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莫名有些窘迫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别担心,”他的语气的确比刚刚轻松了不少,“没有出事。可能是好消息。”他冲我挥了挥纸条,在我看清之前就焚毁了它。
“我还没看清——”
“他约我在魔法部的电话亭那里见面。”
“你们……”我疑惑地看着他,“你们有事不能回家说?”
“你没去过布莱克家就永远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的。”他笑了笑,示意我跟上他,我变成鸟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有些话在家里说还不如外面安全……你不知道诺大的房子里气氛会有多沉闷,话不能随便说,尤其是现在这种特殊时期,我是食死徒,你可别忘了。有时候甚至还需要躲着点画像,被他们听了去指不准哪天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幻影移形过后,阿尔法德拐到了电话亭后面,我躲在他的肩膀后方探出半个脑袋,奥赖恩并没有发现我。
“我在神秘事务司见到一个人。”奥赖恩使用了隔音咒,才对阿尔法德开口道,“你应该认识。”
阿尔法德挑了挑眉毛。
“我对他有些印象,”奥赖恩走到他旁边,倚靠在墙上,“他也是食死徒,我不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他看向阿尔法德,平淡地询问道,“与你们的计划有关系?”
“没有。”阿尔法德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来,“你怎么会对他有印象?你们有过接触?”
“没有,见过一次。”奥赖恩皱了皱眉毛,看上去有些不太高兴,“实际上是印象很深。”他迅速地转移了话题,“我还注意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是神秘事务司的,一直跟着他。总之,你只要确定与你无关就行,如果他被魔法部的人发现,说不定会牵连很多人,包括你。到时候我可没法帮你求情。”他拍了拍阿尔法德的肩膀,“别看当初他们支持你,万一出什么事,巴不得把你从布莱克推出去。”
“你也不用说得这么打击我。”阿尔法德无奈地笑了笑。
“实话。”奥赖恩的手重新揣进了衣兜里,打算回魔法部去。
“嘿,等一下。”阿尔法德把我从肩膀上带下来,托在手心。
“一个人回去太无聊了,”他笑着说,“带上这个吧。”
“……”
突然被揪到前面,我反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在那双乌黑的眸子的注视下,白色的羽毛掩盖住了我的情绪,我冲奥赖恩歪了一下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脸颊的热度一股脑涌上头顶。
等到跟着他混进魔法部之后,我终于能够变回人形,小心翼翼地把帽子往下压实挡住脸,避免引起别人注意导致不必要的麻烦。
“你怎么?”他小声说了一句,“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你知道那个人去了哪里?”我别过泛红的脸,问道。
“嗯。”
我跟着他下了电梯,一直往里走去。
“跟着他的人,应该不是神秘事务司的。”我说,“希望时间还来得及……”
“你确定?”
“大概是我要找的人。她很可能用了复方汤剂……”我皱起了眉头。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兰布西竟然真的能够任伊琳娜跟踪他这么久都没能发觉一点端倪?
“等一下。”奥赖恩停了下来,“有阵法。”他抚摸了一下面前老旧的铁门,“已经有人破解过了。”
我紧张地捏住了魔杖,他越过那扇门,在空荡荡的墙上用魔杖敲击了几下,转头向我伸出了手。我毫不犹豫地搭了上去,从墙面穿行而入。
就当我的眼前重见亮光的瞬间,一道红色的锋芒擦着我的肩膀飞了过去,我身后的墙面顿时掀起一层被灼烧的黑色烟尘,我惊魂未定地回过头,看见一个黑影飞速地冲我而来,直到我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才赶紧将魔杖变换了另一个角度。
“你怎么来了?”伊琳娜惊呼了一声,又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她拽住我的手腕往我来时的方向跑去。
“奥赖恩——”我握着魔杖的另一只手没办法去拉他,只能抵挡住从远处追过来的咒语,催促他快点离开。
我们从墙面退了出去,我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被伊琳娜捏住的手腕传来了湿漉漉的触感,我低下头,鲜红的血顺着她的指缝间浸染了我的袖口。
“你——”
“先离开再说。”她匆忙地打断了我。
我扭头去叫奥赖恩,只看见他站在那里,透明的屏障从他的魔杖尖端蔓延开来,直到整堵墙都被铺满。下一秒,刺眼的光芒从碎裂的墙上迸发出来,有什么东西似乎想要破墙而出,但被那道屏障牢牢地封在了里面。
“破掉防御咒也需要花费他不少时间。”奥赖恩平静地收起了魔杖,然后在我疑惑不解的目光下走到铁门前,一个奇怪的玻璃箱从他的脚前方弹了出来,他又给那东西踩了回去,“走吧。”
“那是什么?”
“猜猜看。”他拉住我的袖子,在幻影移形咒的作用下,我们瞬间消失在原地,顺利地离开了魔法部。
“那到底是什么?”我被半拉半拽着走进了一个胡同里,终于能够缓一口气了。
“笨……”奥赖恩看着我睁大的眼睛,把尾音收了回去,“神秘事务司的紧急警报系统。触发三秒后限制区域内幻影移形……如果他没什么特殊的手段,是逃不了的。”
“那可太好了……”我松了口气,开始打量起伊琳娜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她疲惫地靠着墙蹲下来,调整着紊乱的呼吸。
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废了几分钟的工夫才愈合了她的伤,但她由于失血太多,脸色仍然苍白如纸。
“兰布西没有看到你吧?”伊琳娜有些担忧地拧起了眉毛。
“没有。”我肯定地说,“刚刚太混乱了,他不可能看清我们是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看清你。”
“应该没有……”她犹豫了一下,“在他攻击我之前,我的复方汤剂药效还没有过去。”
“那就好办了。”我顿时感到轻松了起来,“这样不管他能不能逃脱,这件事都找不到我们头上,他的记忆也无法提供任何有力证据。”
“我需要回去了。”纸燃烧的火花刚刚在奥赖恩指尖消散,他朝我点点头,后退了几步,消失在了原地。
“看来是一切顺利。”阿尔法德从黑雾中显出身形,“十四分钟,速度倒是很快。”
“你们……”伊琳娜张了张嘴,半天不知道说些什么。阿尔法德想扶她一把,但最终还是没有伸出手,眼睁睁看着她扶着墙支撑着站了起来,神色显得不太自然。
“回去换身衣服,好好休息,放心,什么事都不会有。”我安慰道,“下次别再这么冒险了。”想起刚刚的场景,我感到一阵后怕。我看着她身上的血渍,鼻尖一酸,于是轻轻拥抱住了她。
“喂,你干什么——”她嚷嚷了两句,最终也不出声了,勉为其难地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可没白占你便宜。”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金色的杯子,我惊讶地接了过来。
“我用了几种黑魔法,没试出来。所以我把它掉包了。”伊琳娜微微昂起了下巴,像是很骄傲似的,“我认为大概需要一些格外强大的……比如厉火,但是太难控制了,所以我没敢轻易尝试。”
“嗯。”我吸了吸鼻子,“就剩一个多星期就要八月十五了,你别忘了找我要药剂。”
伊琳娜的脸上可算有了点难得的笑容,尽管显得没那么好看。
“好。”
就像我预想的那样,兰布西被捕入阿兹卡班,不过显然魔法部并没从他那里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只能以擅入神秘事务司的罪名暂且关押,我也不清楚魔法部的人究竟知不知晓他黑巫师的身份。
然而没过两天,他轻而易举地越狱了。
在没有任何人接近的情况下,牢门完好无损地紧锁着,他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当时放置在一个高台上面……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把东西放在那么高的地方。我想如果是你的话,你应该很轻易就能飞上去……”
我拿着报纸的手猛地一顿。
“你看着我做什么?”伊琳娜疑惑地问。
“你不觉得奇怪吗,伊琳娜?”
“怎么?”
“你跟了他那么久,他从来都没有发现过,这次你怎么就那么巧被他堵了个正着……正常来说,他不应该是放置好东西立刻离开吗?”我慢吞吞地开口道,“你不觉得,这更像是一个故意设置好的圈套?”
“你的意思是——”伊琳娜的脸色变了变,“是他——伏地魔故意让兰布西引诱——那我们岂不是完了?”
“不,”我紧锁着眉头,“几秒钟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突然想起来,如果真是里德尔计划的,首先他一定提前将我的变形能力告知了兰布西……他没有理由这么做。”我深知他并不愿意向食死徒展现我的具体能力……不管怎么想,他都不应该把这种事情跟手下透露,毕竟我的身份暴露出去万一被有心人知晓的确很危险,“兰布西给我指了两次路……两次都针对我的飞行能力,我不觉得是巧合。”
“你的意思?”
“要么就是兰布西一直就知道我的能力……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呢?”我死死地盯着报纸上的照片和文字,“他又是用什么方法越狱的呢?”
“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伊琳娜问。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但说不定——我隐隐觉得是有联系的,这件事——这件事——”我揉了揉紧绷的眉心,一直以来我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而如今一切都像是逐渐散去的雾,我好像终于能够隐隐约约地看见藏在大雾背后的真相……
此后,我再也没看见过兰布西,包括里德尔召唤食死徒的时候,也不见他的影子。
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所有人都觉得他或许是因为什么苦衷无法回归,比如被魔法部追捕——毕竟一直以来他都是里德尔最信任的手下之一,没人怀疑他有什么问题。
但我还是觉得十分蹊跷。
我总觉得兰布西并非有什么苦衷,而是为了避开里德尔。
我凝望着窗外的夜空出神,我在思考从未有什么特殊交集的兰布西为什么会想要针对我。他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回想起兰布西从前那些怪异的举动,我觉得他并非打心底愿意效忠于里德尔……那么在魔法部这次失手之后,他选择不出现在里德尔面前,除了是在害怕什么,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我总感觉一些我没弄明白的看似没有联系的事,实际上都一丝丝的牵扯在一起。
我觉得我该搞清楚这一切。
我轻轻地敲了敲里德尔的房间门,借着安静的摇曳的火光,里德尔转过了头,我猜他一定没料到我会主动来找他,过去的那些日子里,我总是在尽可能地逃避一切交流。
我想了想,最终坐到了他的旁边。
我突然发觉哪怕离得这么近,我也依旧冷静得可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好像已经没有那么恨他了。
所以,我想心平气和地和他谈论谈论。
“从前,我以为你想从我这里拿到复活石。”我开口道,“我想问,如果我说我可以把复活石给你,只需要你把我的戒指还给我,你会同意吗?”
里德尔微微眯起了眼睛,倚靠在椅背上,良久才吐出几句话。
“我以为你这么晚来找我,能说出些更有趣的话来。”他不动声色地挑开了话题,手指轻叩笔杆,将笔上沾染的墨水一滴滴地滴落回了瓶里,“比如太无聊突然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然后来‘叙叙旧’。”
“其实,”我深吸了一口气,“你没必要刻意地转移话题。从最初我向你提到戒指的时候起,你就知道我为了什么才接近你,留在这里……不是吗?所以当我冷静下来思考这个问题,我发现我并不能够理解你为什么要和我一直耗到现在。”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明明可以在一开始就完成这个交易,何必留着一个威胁呢?”我停顿了几秒,轻声说,“还是说,在你眼里,我根本算不上威胁?”
里德尔沉默不语地与我对视了良久,笔杆敲击的速度越来越缓慢,最后他终于把手里的东西都安安稳稳地放置在了桌子上。
“我收回刚刚的话。”他不瘟不火地开口道,“你的问题的确有趣。那么你为什么就不会从自己的身上寻找些原因呢?”
“从我自己身上?”我不可置信地笑了笑。
“看来今天注定不是个令人心情愉快的夜晚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直地躺在了床上,双手垫在后脑勺,闭上了眼睛,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没什么事的话,我要休息了。”
“我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里德尔。”我说,“在真正讲清楚这件事之前,我不会离开。”
“那正好。”他慵懒地笑了笑,也不愿睁开眼睛,只是抬了抬手,我听见了门上锁的声音,“那今天就先这样吧。”
“里德尔!”我气愤地站起身,走到他旁边,“我在认真和你说话!”
我看着里德尔悠然的表情,猛地意识到他根本没在听——或者说根本没听见我在说什么。
“你给自己用了闭耳塞听?”我气得胸口有些发闷,“你怎么敢的?我就在你旁边——”
里德尔还是一丁点反应都没有。我拿起魔杖对着他,真的很想很想念句阿瓦达索命,可最终我还是无奈地放下魔杖坐了下来,闭上了嘴巴。
我就这样倔强地呆坐了一个多小时,离他远远的。我也不打算把他摇醒或者怎样,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睡着,我顶着酸涩的双眼凝望天花板,打算静候到清晨。
“你真是个混蛋,里德尔。”想着反正他也听不见,我沉闷地喃喃自语起来,“你就跟我耗吧,我也不出去了,看看我们谁熬得过谁。”
“说不定我就该果断点,像你一样,杀个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的脑海中不停闪过他对着我的父亲抬起魔杖的画面,牙齿都在微微打颤。
“我真希望不是你。”我疲乏至极地闭上了眼睛,“你真的对他动手了吗?”
我不再说话,困倦感使我想要就这样昏睡过去。
“我终于从你嘴里听到我想听的话了。”里德尔冷不丁飘来一句,我顿时清醒了不少。
“你没用咒语?”
“我没那么幼稚。”
“你——”
“怎么?”里德尔淡淡地打断了我,“不想听我回答?还是说,你根本不是诚心问我的。”
我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对吗?为了安德里克……你觉得是我动的手。”他看着我的眼睛,“不过让你失望了,我并没有把他怎么样。”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我的大脑嗡地一下,怔在了那里,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那么……是谁?”
他愉悦地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我也想知道,是谁想要针对我,把这个锅甩到我的头上……我一直感到很疑惑,艾斯莉。我想确认我的猜测,我时刻都在想着你什么时候会来主动问我这件事。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
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避开他的目光,突然感觉有些无地自容,或许我需要一段时间消化一下……
“开锁,我出去。”
“你对我说话的态度真是越来越嚣张了,艾斯莉。”
“对不起。”我痛快地接上了他的话。
他霎时间有点哑口无言,于是下一秒,开锁的声音就从我身后响起,我一时半会儿没能反应过来。
“需要我亲手帮你开门?”他做了一个打算起身的动作,尽管我知道他也只是虚晃一招,但我还是赶紧制止了他。
“别,不用……”
我快速地从他房间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我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在大脑快要爆炸之前,我终于不得不接受了一个事实——我误会了他这么多年。
愧疚如涨潮时的巨浪无间歇地拍打着我的心脏,我断断续续地睡了一个极其糟糕的晚上。
我无比庆幸局势还没有严重到不可逆转的地步。在经历了许久的心理挣扎过后,我觉得是时候该让自己脱离这场纠缠了我数年的困境了。
“对不起。”当我第二次主动找里德尔说出这句话时,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向他道歉,为我一直以来干的蠢事。
“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需要诚心地和你道这个歉,不管你会不会接受。”我低着头,在身前紧张地绞动着手指,寂静一分一秒地煎熬着我的内心,我认为我可能等不到他的回应了,于是我接着说了下去,“我觉得该结束这场闹剧了,里德尔……结束我们的交易,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用复活石和戒指做交换,然后我会离开,不再干涉你。”
他终于有了些反应,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诧异,或许还有些难以察觉的慌乱,尽管他很快就把这些很好地掩饰住了。
“离开?”他开了口,“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无奈地耸了耸肩,“但总归会有办法的,我——”
“你要知道,是你亲手抹除了你自己的身份。”他的语气仍旧不起什么波澜,“除了我,没有人会记得你——”
“不。”我果断地否决了他的话。
他顿了顿:“如果没有我,你走不到今天,艾斯莉。”
“我知道,所以我不能一直倚仗你,里德尔。”我说,“如今我们解除了误会,我再留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你知道我们并不是一路人,我不会帮到你什么忙。对我来说,留在这里宛如困锢在牢笼,对你来说,我也只会是一个累赘、一个绊脚石。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到现在还要和我周旋……该结束了,我们回不去了,是时候该告别过往向前看……而我也只想回归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放我走吧。”
“你是这么想的吗?”他低声说,“可是我并不这么想。”
里德尔垂下眼眸,他的手指划过我的颈部,轻轻抬起了我的下巴,我有些慌张地扭头躲避。
“如果你需要我的治疗能力——”我的声音颤抖着想要补充些什么。
“那不重要。”他打断了我,“你不明白,我需要的是别的东西,艾斯莉。”
他的目光从我的眼睛慢慢地下移,到蔓上细密汗珠的鼻尖,到干涸的嘴唇,再到因惊慌失措而吞咽鼓动的喉咙,就像一条注视着猎物的毒蛇,难以克制的侵略性令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让我离开吧。”
“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我不是来征求你意见的,里德尔。”我鼓起勇气看向他的眼睛,“我完全可以一声不响地离开,但我知道我那么做,我的未来一定是在不安与奔逃中度过,我不想那样,所以我来只是为了与你和解,要回属于我的东西,真正地结束这一切。我想告诉你我决定离开的原因,我想告诉你我们这样下去对你对我都没有任何好处,我们只会互相折磨。”
“我不这么认为。”他的语气带上了些许不容置疑的意味,“我们没什么可以和解的。我不愿意。”
“你不能控制我。”我再次躲过他的手,死死地盯着他微微泛红的双眼,于是他猛地后退了几步,转过身不再看我,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抬起了魔杖,我暗自握住了我的魔杖警惕地防备着,然而他并没有对向我,而是在空气中缓缓地画了一个圈,似乎在设置什么屏障似的,几秒钟后我就明白了他在做什么。
“那就试试看吧,艾斯莉。”
“你知道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喊道,他的身形在一片黑雾之中隐匿消失,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跑向房间的大门,却如何都打不开锁,“汤姆·里德尔!”
我难过地望着窗外灰蓝的天空,我意识到我被困住了,狭小的房间里空气十分稀薄,我只能打开窗子,等风一丝丝吹进来,才好受了些许。
窗外覆盖着一层看不见的透明屏障,我没办法飞出去,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
我真的想离开了。在弄清楚一切只是个误会之后,积攒数年的疲惫成倍地席卷了我,我发觉我不适合待在这里。曾经的我也产生过放弃执念离开他的念头,但我总会对未来感到迷茫,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当我畅想未来的时候,我仍然充满着希望,我想珍惜我身边拥有的一切,我的心无比安然,因为我还有所依靠。
只是,我发现这份希望中没有他——汤姆·里德尔。
我想我是真的能够彻底放下了。
事实上,我并没有为里德尔的态度感到愤怒,我只是觉得很怅然。我知道我确确实实有对不起他的地方,我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太久。
我早该想到的——如果当时我父亲已经被杀了,那么这段记忆是如何到邓布利多手里的?而记忆的最后,里德尔也只是抬起了魔杖,我在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让我确定这个答案的情况下,就认定了里德尔一定做得出这种事——因为在我的主观意识中他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我想起当初在霍格沃茨时,我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条件下才看到的那个记忆。
似乎是有人故意想让我看见它……那时候恰巧邓布利多不在学校。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个人又是怎么会知晓里德尔去找过安德里克呢?我怎么也想不出我跟谁有过节,而且看起来是我和里德尔都与此人有过节……亦或是,那个人想借此掩饰什么……
会不会,想要掩饰这件事真相的人,也就是故意让我看到这段记忆引发误会的人,就是杀死安德里克的真凶?
安德里克一定是后来去霍格沃茨找过邓布利多,把这段记忆给了他,也许是想提示他或者我对里德尔保持警惕。我回想起我得知安德里克死讯的时候是在开学后的一个星期六,如果是在这期间出的事,那凶手不可能是霍格沃茨的学生。
那除了学生之外,我又接触过多少人呢?很显然,嫌疑对象一下子就被缩小到了一个极其局限的范围内——食死徒。
我迅速起身,翻出双面镜,念了好几遍他的名字。
我想我已经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我大概猜到凶手是谁了。
“你对兰布西了解多少?”我问他。
“法国人,没查到身世,据他所说是个孤儿,一直在巴黎生活。在外游历很多年,四五年才来的英国。”
“四五年,”我皱了皱眉头,“发生了什么事?”
“格林德沃与邓布利多决战,格林德沃被击败,关押在纽蒙迦德。”里德尔看了我一眼,“你怀疑他是格林德沃的人?”
我撇了撇嘴:“不排除这种可能。”
“我也这么认为的。”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显然他有着较广的人脉,由他经手加入食死徒阵营的势力我都怀着三分警惕。”
“我还以为你很信任他,原来你早就有所怀疑了?”我意外地看着他。
“他过于殷勤了。”里德尔淡淡地回应了一句,起身向外走去,“这件事我自有衡量。”
“你要不要先把咒语解除一下?”我商量着问,“我又不会逃走,毕竟这件事我也脱不了干系。你一直这样困着我也不是个办法,更何况,你现在已经不生气了,不是吗?”我小心地眨了眨眼睛,“我有个计划,你要不要听听?”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挥动魔杖解除了咒语,我暗自松了口气。
“我没有生气。”他生硬地反驳道,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以及,我相信你也知道逃走的后果是什么。”
不为人知的安静小巷里,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主人。”
“几个傲罗就能把你牵制得如此狼狈,看来我高估了你的能力,兰布西。”我摆弄着袖子上的纽扣,有模有样的学着里德尔的语气,“诺比·里奇‘重病’离职,你也算能缓口气了。”
“多亏主人帮助……”他低下了头,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恭恭敬敬地说,“您也知道,就算部长职位更迭,我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被抓到把柄,会威胁到我们的大事……所以我暂时还不能回归。”
“我知道。否则今天我也不会同意你的提议和你在这里会面。”我暗中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空气中隐隐约约的魔法波动让我不得不时刻都保持万分警惕,“你是用什么方法越狱的?”
“阿尼马格斯,主人。”
“我还从来没有见识过你的阿尼马格斯形态。是什么?”
兰布西怪异地停顿了几秒。
“是一种鸟类。”他回答道。
“鸟类?倒是罕见。”我笑了笑,“不如展现给我看看。”
“主人,您知道我的时间很紧迫,我可能没办法待太久,我怕傲罗——”
“傲罗?”我冷眼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在袖子里捏紧了魔杖,“追捕你的傲罗已经被解决掉了。鸟类阿尼马格斯……恐怕不是。你的行踪无人知晓,这么长时间,你是在准备什么呢,兰布西?”
他的脸色猛地变了变,我眼尖地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于是我抢先念出了钻心咒。由于我对这个咒语仅仅是通晓皮毛,甚至可以说只是能够念出来的程度,因此他抬起手,很是轻松地就抵挡住了。
“破罐子破摔了?”我冷笑一声。
“你的力量变弱了。”他的脸色从一开始的苍白恢复了些许血色,显得自如了起来,“我很庆幸你没有发觉……你面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勾了勾嘴角,“我的确有在准备,我差点以为我就要栽在上一步棋,你的警惕心还是需要加强了,我的主人。”
我小心地后退几步,尽可能找暗处隐匿身形。
“自从你踏进这一片区域,这里的阵法就在限制你的力量,它会削弱你的感官,比如你会发现周围的环境变暗,声音变小等等……”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到现在为止,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分钟,已经来不及了。”
我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平静地开口:“你想怎么样?”
“放心,你的名号仍然会响彻世界,我不会毁掉你的大业,我会接替你的位置。”
“是吗?”我笑了起来,“如果我说的没错,你用你的血作为引子设置的阵法,范围小,但也确实强大,它会对进入范围的一切**生效,比如那只找不到方向一直原地打转撞墙的老鼠。”我抬了抬下巴,指向他身后的墙角,“但是你并不会受到影响,因为阵法融入了你的血液,它能够识别,你进入了这里,也就是其中一部分。”
我举起了魔杖:“可惜的是,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我盯着他错愕的碧蓝色眼睛,“很显然,你的阵法出现了误判,它以为我也是其中一部分,因此我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兰布西——另一个阿卢埃特。”
兰布西的脸色顷刻间变得煞白,眼睁睁看着我在他眼皮底下变换成了我原本的模样,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我的灵魂控制,可惜为时已晚。
“艾斯莉。”他阴沉地说,“你不会以为凭你能把我怎么样吧?”
我二话不说,一个粉碎咒就甩了过去,他迅速掏出魔杖对抗,几个来回下来,谁也没占到便宜,而我的目的并不是击败他,只是消耗他的力量,拖延时间。我非常清楚此时他必须速战速决,一旦被牵制住,只能暂且脱身逃离此处,果不其然,在一个接着一个的咒语逼迫下,他变形向空中飞去,打算逃走。
他飞离了阵法范围,我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停止了追击,拿出双面镜。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里德尔了。
不过,我还有下一步计划。
我心情复杂地抚摸着镜身,在几秒的迟疑后,我一咬牙,狠狠将它摔在了地上。
镜子顿时四分五裂,玻璃碎片溅起,划伤了我的手,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我对着一地的碎片,念出了变形咒语。
里德尔没有留任何情面,直截了当地动用索命咒解决了精疲力竭的兰布西,然而他并没有等到他想等的人。
他有些不耐地将魔杖收起来,双面镜的位置仍然显示在原地,只是那个信号越来越微弱,他不安地拧了拧眉毛。
他并没有找到阵法的源头。施法的人已经死去,按理说阵法会在几分钟之内自行消散,这么想着,于是他干脆迈步走了进去。几分钟的路途之后,他于一片昏暗之中看见了一个模糊的黑影。
是一具躺在血泊之中的尸体。
阵法的作用已经在逐渐减弱,里德尔伏下身子,他的手缓慢地靠近苍白的脸庞,然而下一秒,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的四肢突然像是被绳索紧紧缠住似的动弹不得,他抬起了头,冰冷的视线落在了那个黑发棕眼的女人身上。
“抱歉了,”禁锢咒的强度只增不减,伊琳娜想,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正式地称呼他为——“主人。”
“你牵制不住我。”里德尔淡漠地低下头,他望着衣兜里的魔杖,“纳吉尼。”
鳞片与墙面的摩擦声愈来愈近,谁也不知道一条剧毒的蟒蛇此刻隐藏在何处,可是伊琳娜的脸色却看不到丝毫慌乱。
当巨蟒张开血盆大口突然从她身后的墙壁上方显露身形,下一秒,它身子绵软地掉落在了地面上,里德尔的脸色终于变了变,他看见了另一个人——阿尔法德·布莱克。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向魔杖的方向挪动了几分,他想要快些挣脱禁锢,但是一根魔杖抵在了他的后背上。
“别动。”我告诫道,另一只手抽走了他的魔杖。
里德尔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他凝视着我从他的身侧走到身前,最后,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此刻“尸体”已经变成了满地的镜子碎片。
“低劣的变形咒。”他僵硬地动了动嘴巴。
“能骗过你就好。”我说。
我的心脏沉闷地跳动着,我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颊,拭去了他浓密的睫毛上未干的水珠。
“对不起。”我轻声说,“我知道一旦你今天安然离开,会是什么后果。所以我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我什么都做不了,里德尔。”我悲伤地看着他,“我见证了一个男孩的成长。我想救你,但我发现我没有办法。所以我该离开了,里德尔,我真的该离开了,我会放下过往的一切好好生活,我希望你也能够——但是里德尔,我不得不这么做。为了我的自由,为了我的朋友的自由。”
我牵动着我留在他身体里的力量,看着鲜血从他的鼻子、嘴巴和耳朵里流淌出来,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从他的眼睛里没有看到恨意,他只是淡然地看着我。
“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艾斯莉。”他喑哑低沉的最后一句话飘进我的耳朵里。
我亲手毁掉了他的灵魂。
他的身体失去支撑,重重地倒在地上,眼神空洞地凝望天空,只剩一具空壳。
我眼前发黑,无力地跪倒在地上,泪水已然浸湿了我的脸颊,伊琳娜走近过来,我将头埋进她的怀里,失声痛哭,直到头晕目眩,甚至有些呕吐的冲动。
在离开前,我拾起了那些碎片,在其中发现了一枚戒指。我再熟悉不过它的样式,是我丢失了多年的那枚戒指。
黑巫师隐匿了踪迹,英国境内安然无波,一片祥和。
我终于从解除了封印的戒指之中寻回了关于我身世的那部分记忆。我怅然地站在山脚,在一块石头上面刻上了兰布西的名字。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他的身份,我猜到了他是阿卢埃特,却没猜到他是我的亲哥哥,而我对他甚至一丁点感情都没有。
在某种复杂的情绪驱使下,我象征性地鞠了一躬,才转过身去,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并没有将同样的方式用在里德尔身上。他并没有死去,他只是失去了他的主魂。
我变成鸟落在枝头,我心情轻快地吹着傍晚的凉风,在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熟悉的身影时,我扑腾两下翅膀飞过去,落在了他刚刚伸出来的手上。
“艾斯莉?”
我变回人形,对着惊喜的奥赖恩露出开心的笑容,我扑过去拥抱住了他,他一个踉跄,差点没能站稳。
“我想你了。”我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了一句。
“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向我确认道。
我抬起头与他对视,他嘴角的一抹笑容滞住,我险些沉溺进那双深邃的黑眸里,脸颊有些发烫。我迟疑了一秒,踮起脚,在他温热的唇上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在瞥见他泛红的耳朵前就迅速别开了脸,牵起他的手,蹦蹦跳跳地拽着他往前走。
我难以形容我的欢悦,他回握住我的手,温暖的风吹动我们的头发和衣衫,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与自由。
奥赖恩陪我一起回了趟霍格沃茨,我见到了我所有的老朋友,邓布利多、米勒娃、海格,我甚至去舆洗室见了梅特尔一面,她的尖叫声大半个走廊都能听见,幸好没人好奇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无奈地和她隔着空气拥抱了一下,听她絮絮叨叨地和我发了将近两个小时的牢骚。
我坐在山毛榉下歇脚,学生都在上课,这儿连个人影都没有。
天色早早就暗了下来,霍格沃茨城堡里面灯火通明,雪纷纷扬扬地往下飘,我终于感到有些寒冷,于是裹紧了衣服,往奥赖恩身上靠了靠,顺便帮他把脖子上的围巾又系了个圈。
“你快把我勒过气了……”他无奈地环住我的肩膀,“你想什么时候走?”
“看看学校的圣诞树。”我指着窗户里大礼堂的圣诞树。小精灵已经准备好了晚餐,等待晚上的圣诞宴会,“你说毕业那年就是我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结果我也没有毕业——不过这样也好,”我的语气从遗憾很快就变得轻快起来,“这样就代表着毕业那年的最后一次圣诞节永远都不会到来——所以以后的每一个圣诞节我们都能一起过,是不是?”
“是。”奥赖恩温和地笑了笑,他的手指托着我的下颚,我随着那一丝不明显的力度扭过头看着他,他低下头,自然而然地补上了一个曾经没能成功的吻,生涩却又深沉。
我迅速把通红的脸藏进衣领,倒在他的怀里,用垂下来的围巾挡住我的眼睛下方,安静得一言不发,在脑子里安抚着快要从胸腔蹦出来的心脏。
“我们走吧。”我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霍格沃茨,高高兴兴地牵着他的手,顺着小路往大门外走去。
时间似流水一日日过去,当喜悦在日月累计中慢慢磨灭,我忽然意识到,我很想找一份工作,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可是我的身份依旧是个大问题。事实上,不管在什么方面,这都是令人发愁的问题。
奥赖恩从来没有和我提过我们的未来。
哪怕他对我一如既往的温柔,我的心仍然像漂浮在河流上薄弱的叶,风一吹就会飘然不定,没有任何安稳的落脚之处。
我把我的东西搬到了我父亲生前的房子里。我费了两天的工夫精心收拾整理,这个屋子才可算焕然一新,有了些温馨的家的味道。
当我收拾衣物时,我翻到了那件红色的裙子,它还和那朵已成枯枝的玫瑰放在一起,于是我把它拿出来挂在衣柜里,那朵玫瑰我怎么也没舍得扔,于是我把它放进了玻璃瓶,安置在了书桌上。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再给你——”
“我不要。”我摇摇头拒绝了他,“我不想要新的怎么办?”
他惊讶地看着我,我无聊地摇晃着他的袖子。
最终,奥赖恩坐到了我旁边,他摸了摸鼻子,看上去有些无可奈何,我这才发觉我刚刚的语气多少带了些怪异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撒娇的意味,耳朵一下子就烫了起来。
“难住我了。”他思考了一会儿,小心地把那根枯枝从瓶子里拿出来,递到了我手里。我正疑惑,可惜下一秒他就用手遮住了我眼前的光线。
“等一下……好了。”
我低头一看,手里的枯枝已然变了一副模样,鲜红的花瓣娇艳欲滴,我惊喜地看向他。
“还好我会些奇奇怪怪的咒语。”他笑了笑,“所以不用担心。就算它枯萎了,我还可以重新再递给你一次,就像第一次一样。”
伊琳娜终于有了固定的她自己的住处,因此我不再需要担心她在哪里,也不用每次都是她来找我,我没什么事的时候就会经常往她那里跑。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嘴硬,总喜欢时不时怼我几句。
我经常拉着她去麻瓜的店家买些奇奇怪怪的食材,然后像做实验似的尝试做一些甜点,比如我比较喜欢的柠檬蛋糕和巴腾堡蛋糕。
“好难吃。”伊琳娜说。
“你每次都这么说。别忘了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其实也还不算太糟,比上次好多了。”
再次见到阿尔法德是在格里莫广场附近,他摘下帽子,冲我礼貌地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于是我们顺着街道走了一长段路,顺便简单地聊了几句。
他看起来心情欠佳,我试探着问了问,他也没有回避。
“家里人给我定了婚约。”他情绪低落地说,“我没什么能拿来搪塞的。”
“和谁?”我惊讶极了。
“弗利,你应该知道,一个纯血家族,和布莱克有些交情。”
“那伊琳娜怎么办?”我问。
“你可能误会什么了。”他脸色不大好看地扯了扯嘴角,“我们没有确认过什么关系。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想法——”
“我以为……”我回想着伊琳娜有多少次和我提起过阿尔法德,我竟然不知道他们还并没有真的在一起,“那你有告诉她这件事吗?”
“她说这是好事,艾斯莉。她觉得我应该感到高兴。”
“她真这么说的?”
“嗯。”
和阿尔法德告别之后,我又去找了伊琳娜一趟。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奇怪地看着她。
“我能怎么想?”她避免了和我对视,“他家里人都有安排了,确实是件好事。”
“喂!”我目瞪口呆地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哪里是好事了?你到底对阿尔法德是什么感觉啊?”
“我不知道。”她有些烦躁地瘫倒在床上,把被子一股脑盖了上去。
“好吧。”我无奈地坐下来,“那我问你,他跟别人结婚了,你高兴吗?”
她没有说话,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看起来是不怎么高兴。”我叹了口气,“那你就告诉他,告诉他你不高兴他跟弗利结婚。”
“不行。”她小声说,“我干嘛那么说?我又不出生在什么高贵的纯血家族,没那嚣张的资本。”
“可是他不那么觉得啊……”我难过地推了推她的胳膊,“你只需要一句话,伊琳娜,他会很高兴你那么说的。”
伊琳娜不屑地嘁了一声,然而两秒后她突然转过了身子,迟疑不定:“真的假的?”
“真的。”我拼命点头,“你要在他决定同意这个什么可恶的婚约之前告诉他——”
“他什么时候决定?”
“我又不是他,我怎么会知道?总之,你最好早些。”
她坐起来,呆了几秒,最终穿上鞋子,起身把外套草草一披,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好吧!”
“其实不用这么急……”
当我和奥赖恩在宽阔的草地上晃晃荡荡了半个周日,疲乏地在绵软的草堆里坐下来时,我想起了伊琳娜和阿尔法德的事。
好消息在于,伊琳娜真的和阿尔法德讲清楚了她的想法,坏消息在于,他似乎承受了家里人那边不小的压力,以至于那个婚约一直还在拖着,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那奥赖恩呢?我突然感到一丝担忧,这份担忧每一秒都在发疯似的增长着。
他从来没有和我提过。
他也经常提到过“以后”,可是未来遥遥无期,我甚至无法预知起点,更看不到终点。
我想到我自己——一个见不得光的人,我颓丧地想。
曾经他和我说过他父亲催促过他的婚姻问题,现在又怎么样了呢?他是不是仍然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只是不愿意和我提起?
我远离了他,独自思量着。
“怎么了?”奥赖恩注意到了我的不对劲,关切地询问。
“我在想以后该怎么办。”我直截了当地回应道,“我想找一份工作,当一个正常人,过一个正常人该过的生活,奥赖恩。至少不要让我觉得是我在拖累你。”
“不,你不是。”他坚决地否定了我,“别再这么说了。”
“可是我觉得我什么都做不了,我——”
他在我激动地说完前抱住了我,于是我的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我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往他怀里钻了钻。
“相信我。”
“好。”我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拉住他的手站了起来,调整着情绪,努力让自己重新开心起来。
“我们离开这里吧。”他忽然说道。
“好啊。”我拽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可是他站在原地没有动,我疑惑地转过了头。
奥赖恩的脸上没有笑容,他钉在原地没有挪动分毫位置,勾着我的手指不肯松开,我才慢慢反应过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我怔愣地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似乎只是一个无法承受压力临近崩塌的男孩,风吹散了他眉宇间的沉稳与岁月沉淀的成熟。
“你觉得呢?”他的睫毛颤动着,似乎把他的全部都赌在了这个问题上。他在等我的一句话。
我犹豫了好久。
他会失去布莱克。我深知布莱克对他意味着什么。
可是……
“好。”我还是笑着回答了他。
在“离开”之前,我还需要做完最后两件事。
我按照记忆打开了林家的时间法器,根据幻象,我绘制了一张图纸,在邓布利多的协助下找到了林家人的位置。
我完成了林先生的遗愿,把属于林的东西归还给了他们。
最后的最后,我给邓布利多写了一封信。我没法当面说给他听,我把我探听到的几处可能藏匿魂器的地点以及可能摧毁魂器的方法告诉了他。我不知道血誓一方死亡血誓是否依旧生效,但我不愿再将这件事进行下去。
只是,我唯一没告诉他的,就是那个赫奇帕奇金杯是假的,它早已被掉了包,我把它放在了一个没有人会知晓的地方——时间洪流。
那是我为汤姆·里德尔保留的最后的灵魂。
或许……他会在另一个我所不知晓的世界里,拥有另一种人生。
“我今天要一块柠檬蛋糕,亲爱的。”
“五磅。”我加装进去了两块酥饼,把袋子递给了特纳太太,她笑眯眯地接了过去。
她是店里的常客,因此我也总会送她一些刚做的小点心。
我回到家,把外套挂在衣架上。
“奥赖恩?”我喊了一声,没有回应,他还没有回来。
我听见了下楼的脚步声,我抬起头。
“今天没去麦克家玩?”我摸了摸小儿子柔顺的黑色头发。
“麦克说根本就没有魔法,我和他吵了一架。”他生气地说,“妈妈,这个世界的确是有魔法的,对吗?”
我看了一眼日历,离霍格沃茨开学还有四个多月。我笑着掐了掐他软软的脸蛋。
“只要你相信,它就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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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假如一忘皆空能够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