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基地依然安安静静,Moon享受他的退役人生,虽然暂时还赖在基地里,不过什么活都不用干,自在逍遥得很。
Sea和哇咔洛应该是还没醒。
训练室的冷风裹挟着消毒水的锐利和能量饮料甜腻的腥气,撞进鼻腔。
江挽晏刚吃完早餐,从厨房出来打算去训练室训练,眼风习惯性扫过罕见居然亮灯的医务室,脚步猛地一趔趄。
操。
商谢词陷在人体工学椅里,背对着门,像一摊没有骨头的、慵懒的月光。
队医陈医生佝着背,粗粝带茧的拇指正死死碾着她右手腕内侧某一点。
那片皮肤薄得透出青筋,被外力挤压出一种近乎脆弱的、触目惊心的白。
她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扶手金属框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节奏散漫。
可江挽晏那属于顶级突击手的、近乎变态的动态视力,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
——绷紧的小臂线条,敲击的指尖在某一刻微不可察的凝滞。
手伤。
退役。
两个词像两颗烧红的子弹,毫无预兆地炸进脑海,火星灼烫。
心口猛地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让她忽然想到了一点不太美妙的东西。
可能是Moon刚退役,最近这个词对他来说太敏感了。
江挽晏硬生生把目光撕下来,喉结滚动,面无表情地梗着脖子往前走。
鞋底敲在抛光地板上,发出刻意放大的、空洞的脆响。
踢踢踏踏,态度极其不端正。
陈医生刚按好一个地方,感受到什么一样抬了下眸:“......”
什么毛病?
训练室里,只有江挽晏一个人。
她“啪”一下拍开灯,巨大的隔音耳罩扣下来,瞬间隔绝出一个闷热寂静的小世界,只剩下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咚咚撞击着鼓膜。
退役?
怎么可能?
不,怎么能?
她是商谢词。
联盟曾经的“定海神针”,如今LHG指挥席上最锋利也最沉稳的那把刀。
她可是在采访上说:“不会退役,还会努力。”
那双手,敲复盘笔记时快得只剩残影,点划屏幕部署时稳如磐石……
它们就该钉在这片电光火石的战场上,带着那种不动声色的、令人窒息的掌控力。
鼠标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行。
江挽晏狠狠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点开训练服。
地图载入的森森蓝光映着她紧绷的下颌。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猛地扑进空旷的枪靶场。
疾跑、翻身、点射。
——动作迅疾如电,枪枪刁钻致命。
虚拟枪口的轰鸣在耳罩里震荡,试图碾碎脑子里盘旋的杂音。
手腕?
商谢词在老陈按压某个节点时,那微不可察蹙起的眉峰;还有那片颜色发暗、边缘微卷的旧肌效贴……
这些碎片像顽固的病毒弹窗,死死扒在意识边缘。
砰砰砰砰!
子弹疯狂倾泻,刮过金属靶面的锐响刺得人牙酸。
汗水浸湿鬓角,胃里的煎饼沉甸甸坠着,心口那股邪火烧得指节发僵。
指尖悬在冰冷的鼠标侧键上,凝滞片刻,又猛地弹开。
“草。”她低低骂了一句。
——她需要一点确定无疑的东西。鬼使神差地,她切出训练服,点开浏览器。
指尖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僵硬,在搜索框里,一个键一个键地敲下:“商谢词手伤”。
回车键“咔哒”一声脆响,像扣动了扳机。
跳出的页面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粉丝论坛里恐慌的喧嚣,退役倒计时的捕风捉影,数年前冰冷的手术报道截图……
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毒蚁,瞬间爬满眼底。
江挽晏瞳孔骤缩,攥着鼠标的掌心一片湿滑粘腻。
屏幕惨白的光映着她僵硬的侧脸,下唇被咬得死紧,透出一种失血的苍白。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声音传过来——
“看什么呢?”
那道声音,带着点刚睡醒似的倦怠沙哑,又勾着点让人头皮发麻的、若有似无的笑意,毫无预兆地从她斜后方响起。
江挽晏的魂儿差点从头顶飞出去。
全身汗毛倒竖,像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她脑子一片空白,想也没想,整个人如同炸毛的猫,猛地扑向键盘。
鼠标被狠狠甩开,砸在显示器底座上发出闷响。
右手痉挛般地拍下键盘上几个字母,想要飞速切屏。
页面闪退得比中了剧毒还快,只剩下一片虚假澄澈的雪山蓝屏保。
“.......”
商谢词不知何时挪了过来,就懒洋洋地挨在她椅子旁。
距离太近了,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种干净的、像刚晾晒过的棉布气息,但是又有点香。
她没看屏幕,半垂着眼帘,目光却精准地锁在江挽晏那张惊魂未定、血色尚未褪尽的脸上,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似笑非笑的弧度。
“P神,担心我?”
那三个字轻飘飘地从她唇齿间滚落,带出一点温热的气息,几乎是擦着江挽晏瞬间烧红的耳廓尖落下的。
“谁......粉丝都好奇你的手。”江挽晏强.迫坐冷静下来,“而且,我怕你退役,还得再找人磨合而已!”
她的视线在天花板、显示器、地面之间狼狈地乱窜,就是不肯落到商谢词脸上。
商谢词鼻腔里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像羽毛扫过心尖。
她没戳破那层摇摇欲坠的伪装,反而又往前倾了倾身。
手臂越过江挽晏身前,那只刚被老陈按揉过、缠着白色绷带的右手,精准地握住了被遗弃的鼠标。
冰凉的鼠标在滚轮带动下轻巧滑动。她甚至没看屏幕,指尖轻点右键,历史记录列表唰地展开在桌面上。
那行刺眼的搜索记录,像一道耻辱的烙印,钉在最顶端。
江挽晏:“....................”
神经病啊!
商谢词的目光慢悠悠地从那行字上收回,重新落回江挽晏快要冒烟的脸上。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那笑声低哑,钻进耳孔,带着微弱的电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怎么说呢,戏谑。
“都是队友,”她又懒懒地说,“怎么不直接问我?”
商谢词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她烧红的耳尖,滑过绷紧的下颌线,最后落回她慌乱躲闪的眼睛里。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砂砾上煎熬。
江挽晏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就要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甜腻与审视的空气里自燃了。
“因为你正好不在,而且伴随着我国科技不断发展,互联网开始成熟,21世纪作为一个正常人熟练掌握计算机应该是理所当然的懂吗?”她几乎是要咬着牙说完的。
“我……我去接水!”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锐响,几乎是狼狈地丢下一句,看也不敢看商谢词,像逃离什么洪水猛兽般,低着头匆匆朝训练室角落的饮水机走去。
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一直黏着她,直到她转过一个机柜,才稍稍隔绝。
饮水机发出沉闷的“咕噜”声,冷水注入透明的塑料杯,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江挽晏死死盯着杯口涌起又破碎的水泡,冰凉的杯壁很快沁出水珠,濡湿了她的指尖。
那股凉意顺着指尖一路蔓延,稍稍浇熄了脸上的灼热,却让心底那片混乱的泥沼更加清晰。
她到底在怕什么?
是怕商谢词真的手伤严重,像Moon一样,在巅峰之后猝然离开这片赛场?
怕那道冷静掌控一切的身影,从此只存在于赛后的复盘录像和粉丝的怀念里?
怕LHG刚刚重新凝聚起的锋芒,因为支柱的抽离而再度黯淡?
还是……
冷水灌入喉咙,带来一阵激灵。她握着杯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还是……
怕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怕那个并肩作战、替她挡下恶意、在深夜复盘时眼神锐利如刀、在训练赛混乱中指令清晰如磐石的队长,那个强大到似乎无懈可击的商谢词,原来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脆弱角落?
——这么说可能不准确,但是......江挽晏自己发觉,自己好像很怕她离开。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商谢词是敬畏的,是队友间的信任,是突击手对指挥官的绝对服从。
可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慌,被戳破心思的羞恼,还有此刻心脏深处那丝挥之不去的、尖锐的刺痛……
仅仅是因为“怕麻烦”么?
商谢词手腕上那片颜色发暗的旧肌效贴,在她眼前晃过。那绷带下的皮肤,是否也像刚才被按压时那样,透出一种易碎的白?
她怕那双手不能再握紧鼠标,怕那道声音不能再发出指令,怕那双眼睛里的锐光被伤病磨蚀……
说到底,她怕失去她。
不是失去一个队友,一个队长。
是失去商谢词。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混乱的思绪里猛地炸开,震得她握着水杯的手都微微一颤。
杯中的水晃荡着,映着训练室惨白的顶灯,也映着她自己骤然失神、苍白一片的脸。
因为她是商谢词。
所以她的离开,才格外令人恐慌。
而这份恐慌,源于在乎,源于……自己竟对此后知后觉的一无所知。
但是,她凭什么怕呢?
她有什么可怕呢?
Moon退役自己不是也没什么太大触动么?
但为什么......
只是因为,她是商谢词么?
......
官博等“阴沟老鼠”们那事热度过去之后,把哇咔洛官宣了。
应要求也是为表态,队里每个人都转了官宣微博,包括Moon。
Moon还是那个话最多最活跃的,依然坚持了自己“皇位”的说法,结果哇咔洛还一脸崇拜地回复。
队内氛围表面上恢复成了训练、复盘、点外卖的三点一线。
商谢词依旧是那个寡言少语、指令精准的队长。
训练赛时,她依旧是那个能沉静点明每一个失误,并用最简洁词句给出解决方案的指挥核心。
她依旧按时出现在健身房,戴着那副巨大的隔音耳机,沉默地在跑步机上挥汗,仿佛那晚训练室里仓皇失控的江挽晏,从未在她眼皮底下演过一出拙劣的哑剧。
只有一些微末的痕迹。
比如,江挽晏发现自己开始本能地追踪商谢词的右手动作。
在那片颜色晦暗的旧肌效贴被覆盖或撕掉后,她在观察一些更加隐蔽的端倪。
商谢词在揉捏鼠标滚轮的间隙、在训练结束后短暂拉伸腕部的片刻、甚至只是在用拇指无意识划过屏幕浏览赛事新闻时,江挽晏的目光会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悄然落在那骨节分明的手腕上。
绷带的缺席并非和解。它更像一张空白的、无声的考卷,悬在两人之间,上面写满了江挽晏不敢作答的疑问,以及更深的、难以言说的揣测。
那份搜素记录的“罪行”,被商谢词用一个轻描淡写的“哦”和那声低哑的嘲笑钉在了原地,再无后续。
仿佛那只是一阵无足轻重的风,吹皱了训练室凝固的空气,旋即又被服务器低沉的轰鸣声压了回去。
但这刻意的忽略本身就是一种警告,一种无形的提醒。
——那道名为“商谢词”的边界线,比江挽晏想象中更难以逾越。
江挽晏只能把那点失控的、滚烫的、名为恐惧的关切死死按在训练服下,压进每一颗子弹精准的落点里。
她开始尝试用另一种方式去“问”。
Sea在商谢词的指挥下表现出令人侧目的契合度。
他的狙击不再是训练赛里昙花一现的神来一笔,而正以一种沉静稳固的姿态,逐渐填补上Moon离去后在远程火力上留下的那片令人心惊的空隙。
他沉默如磐石,锋芒却如同淬了暗火的钢钉。
每次Sea在关键团战中打出致命一枪,为队伍撕开突破口后,江挽晏都会下意识地、飞快地侧眸去看商谢词。
商谢词通常没什么表情。
她的视线紧锁在屏幕上,嘴唇抿着,喉结偶尔会因为某个指令而无声地滑动一下。
她的右手会稳稳地悬停在键盘或鼠标上方,像蓄满力量的弓弦。
直到某一局紧张激烈的练习赛结束,Sea在耳机里报出最后一个数据。
江挽晏照例侧目,却发现商谢词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弧度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像石子投入寒潭,微澜转瞬即逝。
她的指尖甚至极为放松地在桌面上轻敲了半拍。
——那是个非常短暂的、完全私人的、带着明确赞许意味的动作。
只有那一下。
江挽晏的心脏在耳机的隔音世界里猛地撞了一下胸腔。
仿佛沙漠跋涉的旅人终于窥见一片转瞬即逝的绿影。
不是答案,却更像是指引航向的灯火一盏。
那晚结束训练后,江挽晏坐在机位前,鬼使神差地点开了Sea最近的训练数据记录。
鼠标滑动,她仔细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参数和击杀点位分布图。
Sea的成长轨迹堪称教科书般的稳定上升曲线。
“在看什么?”
沉静得几乎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斜后方响起。
江挽晏背脊瞬间绷紧,如同潜伏的兽类被骤然点亮的光线捕捉。
她没有回头,心脏却在耳朵里鼓噪。
“…...Sea的数据。”她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进步很稳。”
她听见一丝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商谢词似乎靠近了些。一丝干净的、刚洗过的棉布混合着温热气息的暖意轻轻拂过她的后颈。
屏幕上Sea的数据还在滚动。
短暂的沉默,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两人之间。服务器风扇的低鸣,训练室外远处城市的车流声,都被无限放大。
江挽晏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耳膜里奔涌,她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唯恐惊扰这悬在半空的寂静。
然后,她感觉有什么温热干燥的东西,极其短暂,几乎是羽毛拂过般的轻柔,蹭过了她死死扣住鼠标边缘的右手小指指尖。
快得像是错觉。
“嗯。”商谢词的声音贴得极近,低沉的气息几乎带着点气音落在她的耳廓上,清晰得像耳语,“…是有眼光。”
不是对Sea数据的评判,倒更像是对江挽晏正在做的这件事的…盖章认定?
江挽晏全身的血瞬间直冲上头顶,烧得脸颊耳根一片滚烫。
那根被轻蹭过的指尖更是如同被微弱的电流贯穿,一片酥麻。
“不过,”商谢词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松弛感,目光似乎落在她紧绷的侧脸轮廓上,“你一直也不赖。”
她顿了顿,那短暂的空隙里,仿佛有某种沉甸甸的东西落下。
“加油。”
商谢词的气息撤远了。
脚步声重新响起,朝着训练室门口,沉稳,节奏依旧。
江挽晏僵在原地,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她才猛地吸进一口长气,仿佛差点溺毙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屏幕上,Sea的数据图表无声流动。
她慢慢垂下眼睫,抬起右手。
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搓了一下刚刚被触碰过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一点虚幻的、如同阳光晒过的微温。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训练室的光冰冷刺眼。
可这一刻,心头的恐慌如潮水般暂时褪去了一角,只留下一种失重的眩晕,和一种前所未有的、细密流淌的酸胀暖流,悄无声息地漫过荒芜的心堤。
.
手机在衣袋里闷响,嗡鸣贴着腿骨爬上来。
屏幕亮起。
——母亲。
江挽晏喉间一紧。她捏着那点震动,走到无人转角,冰凉的墙面贴上脊背,才按下接听。
“妈。”
听筒里淌出的声音依旧温软,像初春未化的雪水,漫过脚踝,凉意直往骨头缝里钻。“挽晏,”那声音说,“微博上的事,妈妈看见了。还好么?”
江挽晏盯着墙角一道细微的裂缝,没出声。舌尖抵着上颚,尝到一丝无声的哂意。
都过一周了。
“早说了,那种地方,那些人能有什么好的……”那边顿了顿,尾音拖得绵长,裹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柔软,“妈妈给你的,不够么?回来吧,好不好?”
江挽晏舌尖抵着齿列,尝到一点铁锈般的涩意。不够什么?是母亲精心铺设的、铺着天鹅绒毯的囚笼不够温暖,还是她给的、足以买断一个“体面”未来的数字不够庞大?
墙角那道裂缝在视野里蜿蜒,深不见底。
不够。
训练室里消毒水混合着能量饮料的甜腥,商谢词手腕透出的、被按压到极限的脆白,还有历史记录页面上那行刺眼的搜索词……
这些碎片在脑海里无声炸开,带着硝烟和冰碴的味道。
不够。
她要的不是这些。
“妈,”声音出口,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在训练。”
不是回答,是断崖。
听筒里沉默了一瞬。
那沉默并非真空,而是凝滞的、带着重量的失望,沉甸甸地压下来。
“训练……”母亲的声音依旧温软,却像淬了冰的针,“那种地方,能训出什么好?除了伤筋动骨,惹一身是非。”
伤筋动骨。
这四个字精准地刺中某个尚未结痂的痛点。
商谢词缠着绷带的手腕,Sea数据图表上稳定的上升曲线,还有指尖残留的那一丝微不可察的、阳光晒过的暖意……
江挽晏喉结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动作牵扯着僵硬的脖颈肌肉。
她盯着裂缝尽头一点模糊的灰尘,视野边缘似乎又晃过那片颜色发暗的旧肌效贴边缘。
“我有分寸。”她说,语气硬得像训练室抛光的地板。
分寸。
在商谢词那道沉静审视的目光下,她哪里还有分寸?
那份被钉在历史记录顶端的“担心”,早已越界。
母亲似乎还想说什么,绵长的尾音拖曳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力。
江挽晏没再听清。
她的意识像被强行剥离了一部分,沉在训练室那片冰冷的蓝光里。
商谢词低哑的“有眼光”,指尖轻蹭留下的、如同幻觉般的酥麻电流,还有那句落在耳廓边的“加油”……
这些细碎的光点,在母亲话语织就的沉重冰网下,顽强地透出微芒。
那光芒微弱,却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心口那片荒芜的冻土微微震颤。
不够。
母亲给的金丝笼,不够。
她需要这片弥漫着汗味、键盘敲击声和硝烟味的战场。
需要精准的指令,需要并肩的枪火,需要……那道沉静目光偶尔投来的、带着重量的一瞥。
哪怕那目光如同审视,哪怕那道边界线冷硬如铁。
“……挽晏?”母亲的声音将她从冰与火的撕扯中拽回。
江挽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训练室顶灯反射的、空洞的冷光。
“训练要开始了。”她切断通话,动作干脆利落,像狙击手扣下扳机。
手机屏幕暗下去,倒映出她绷紧的下颌线,和眼底那片尚未平息的风暴。
冰凉的墙面依旧硌着后背。
.
也不知道训练了点什么,很快就到了晚上睡觉时间。
江挽晏回到房间后,点开了通讯软件里的某个好久没聊天的好友。
【Pull】:“1。”
几乎是秒回。
【最菜的那个狙击手】:“111,在在在,咋了?又被队长训了?还是想哥了?”后面跟了个挤眉弄眼的贱兮兮表情包。
江挽晏盯着那行字,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停顿了很久。房间里只剩下空调出风口细微的气流声。屏幕上微弱的光映着她眼底一丝挣扎的暗影。她慢慢敲下几个字: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
文字在惨白的光里跳跃。她盯着那行字,像盯着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心脏毫无预兆地急跳了几下,一股莫名的羞耻和慌乱瞬间攫住了她。指尖飞快地连按删除键,那行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屏幕重新变得空白,像一片茫然的心绪。
她烦躁地抿紧唇,重新打字,指尖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用力:
“你知道商谢词手伤程度么?”
发送。
这一次,对面停顿了几秒。
【最菜的那个狙击手】:“手伤程度?啧……应该不小吧……”
气泡后面跟着一个摸着下巴思考的表情。
【最菜的那个狙击手】:“毕竟……那可是Share啊,出了名的训练狂魔加赛场铁人。你看之前离火那破船,不就全靠她和Moon硬撑着才没沉么?打到手指变形都不下火线的狠人,能没点积劳成疾的旧伤?苟延残喘到现在,真不容易。”
对面似乎猛地反应过来。
【最菜的那个狙击手】:“等等!不对啊,你不是她现役队友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事儿你不能直接问她本人???”
【最菜的那个狙击手】:“咋回事?不方便?关系不好还是咋地?我看你们官博互动还有粉丝拍的训练室花絮,感觉关系还行啊?”气泡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带着浓重的不解和八卦气息。
【最菜的那个狙击手】:“???人呢?说话啊!急死我了!”
江挽晏看着屏幕上连珠炮似的问号,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更盛,还夹杂着一丝被戳破的狼狈。
她没好气地快速打字:
“你说得对。我要睡了,下了。”
没等对方再发来任何字符,她干脆利落地长按电源键,屏幕瞬间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
房间被厚重的寂静吞没。只有空调运行的低鸣在耳边持续。
她没动,依旧靠着冰凉的门板。黑暗中,思绪却异常清晰。
高中时,她是坚定的Share粉丝。电脑屏幕里那个ID是Share的选手,操作精准如手术刀,意识大局观超然物外,带着离火在泥泞中一次次绝地反击。
她收集她的比赛视频,在课本的空白处偷偷写下“Share”,像守护一个关于强大与坚韧的图腾。
备考那段昏天暗地的日子,她像个路人。游戏客户端卸载了,比赛直播不再追,关于“Share”的消息偶尔从同学口中或网络推送里掠过,心底那份炽热的情感像是被厚厚的尘埃覆盖,变得模糊而遥远。
而现在,她是商谢词的队友。那个曾经在屏幕里光芒万丈的ID,变成了一个真实存在、呼吸可闻、会受伤、会疲惫、会用带着倦意的沙哑嗓音说话、会用指尖轻蹭她小指的人。
她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对任何人,承认过自己是Share的粉丝。
更从未对那个如今近在咫尺的人,透露过一丝一毫。
——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支撑着她熬过枯燥训练的,属于过去的、隐秘的崇拜。
这个秘密,像一颗深埋心底、未曾发芽的种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它的存在,感受着它在黑暗土壤里无声的脉动。
它属于那个在课桌下攥紧拳头、为Share一次精彩击杀而心跳加速的少女,也属于此刻这个在黑暗中背靠着门板、被一种更复杂汹涌的情感冲击得不知所措的江挽晏。
寂静中,仿佛能听到那颗种子在坚硬外壳下,悄然松动的声音。
“嗡。”
听错了,好像是手机振动的声音。
江挽晏若无其事地捞起手机,还以为又是那个狙击手,下意识解锁,没看到好友的新“问号”。
退出去,仔细看清发消息的人之后,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恨不得把手机扔出二里地。
——【Share.】:“[图片.]”
——【Share】:“你和杰克的聊天记录?怎么不直接来问我?”
明天不更。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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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