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杰森又一次去见汉娜。
汉娜今天穿着白色的长裙跟灰色披肩,朝他微笑,但很快视线就下移到杰森脚边。罗宾好奇地嗅着诊室,在看见汉娜招手后哒哒地朝她跑去打招呼。
“哦嗨,puppy,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杰森的心理医生头一次抛弃平稳柔和的语气像所有正常人一样夹着嗓子向小狗打招呼。
“Um,”杰森尴尬地站在罗宾身后,“她叫罗宾,我等会要带她去兽医那儿打疫苗就顺便一起带过来了,可以吗?”
“当然了。”汉娜的回应仿佛他是在问什么显而易见的事。
“那就好。她才三个月大,我才让她上过厕所所以我不认为她会尿在这里,但,you know,我不敢保证。”杰森低头看诊室浅色的地毯,“我本来是想让布鲁斯带着她在楼下等的,但是前台的人看见她坚持说可以让狗进来。”
“因为我们鼓励客人带宠物一起过来,小动物能让人放松下来。”汉娜再次肯定。“我之前都不知道你还有一条狗,以后你要是想每次都可以带她过来。她看起来是条好狗。”
杰森一面回答一面在沙发上坐下,“Yea,她真的很棒,很安静,在外面玩得很疯,但是回到家又能放松下来,是条很好养的狗。”他从口袋里掏出磨牙棒丢给罗宾,看它立刻用双爪扒住啃的样子不自觉地提起嘴角。
“你说她才三个月大?”
“三个月,马上要打第二针疫苗,然后就可以带去狗公园跟日托班了。”
“是你自己挑的吗?还是别人送的?”
“都算。”他耸肩回答,“Um,其实是布鲁斯把我带去的,让我从一窝小狗挑一只出来。”
汉娜安静地看着他。杰森有些佩服她的这个能力,能一下子看出别人还有没有话要讲,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安静,什么时候该用问题将话引导出来。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腿其实是被狗咬坏的?”他指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腿说道。
“不,你没有讲过。”汉娜摇头。
“Well,是被狗咬坏的。”他耸肩。“我那个时候还是红头罩,要抓住一群私自开斗狗场的家伙。我把需要救的人都救出来了,本来想离开,但是看见有一条狗还被困在斗狗的围栏里。结果在我救她的时候我就被咬了,然后那个地方就发生了爆炸。”
“我想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事件,那个新闻闹得很大。”汉娜道。杰森知道她还没说的是所有新闻都认为红头罩死在了爆炸里。
“显而易见我还活着。”他道,“但是我醒来后腿就变成这样了。他们告诉我说我的右腿被咬得太狠骨头感染坏死了,所以要么保腿要么保命。”
汉娜的眼神落到地毯上专心致志磨牙的罗宾身上,“然而现在你仍然养了一条狗。”
“而且还是咬坏我腿的那条狗的孩子。”他补充。
心理医生睁大眼睛,杰森解释道,“我救下来的那条狗当时正怀孕——”然后在汉娜张口前打断接着说道,“——我不恨她,you know。这不是她的错,她咬人是因为过去所有的人都在伤害她,都在教她攻击人类。她只是做了那种环境下本能该做的事,我的腿只是我倒霉。我一开始以外她死了,但洛杉矶回来后布鲁斯带我去看她。”
他直到现在回想起露西的新主人跟她的其他孩子时仍然感到欣慰,“她不仅安全生产,新的主人也很负责在教她如何重新适应社会,我为她感到开心。”
汉娜张口,然后又闭上,然后朝杰森微笑。过去两次见面杰森就已经将那么多**一股脑倒给汉娜,然而飞翔的罗宾跟拉撒路跟红头罩还有蝙蝠侠的恩恩怨怨都没有让这位女性表现出任何惊讶,一条狗却让她眼底头一次充满惊叹跟赞赏。
“这非常需要勇气,杰森。”汉娜柔和地说道.
“这不算什么。”他羞赧地低下头。
汉娜坚持道,“这世界上因为被狗追过而留下心理阴影的人数不胜数,不是所有人都能克服对动物的恐惧。”
“但是我爱狗。”杰森反驳,“狗很可爱,很忠诚,就算有攻击性也只是因为周围的人威胁到了它们,就跟所有有手的人在被打时会挥拳回击一样,这不是它们的错。”
“但你仍然需要克服的勇气。”汉娜道,“不要忽略自己的付出跟进步,杰森。”
杰森盯着她,吞咽,“Okay。”
“Good,”汉娜打开平板开始做笔记,写完后抬头看他,“还有什么想要跟我分享的吗?”
这让他想了想,“Uhh,还记得上一次我来跟你讲过我的病明明是拉撒路导致的但布鲁斯却总是让我去医院做检查吗?”
“我记得。”汉娜果不其然道。
杰森抓了抓后脖子,低头看狗,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每次不自在的时候都会这样。“Well,布鲁斯跟我解释了理由。他......真的不认为拉撒路是原因,因为apparently他在刺客联盟训练的时候接触过拉撒路,知道拉撒路的效果不会消失,布鲁斯还告诉我说塔利亚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样。”汉娜回应,没有问刺客联盟跟塔利亚到底是谁。
“Aaaaand——”他呛住,“而我认为、我认为我仍然相信他。”
他几乎能听见汉娜是如何拿起笔开始在平板上记录,“那你的感受如何,杰森?”
“I mean,布鲁斯没有理由撒谎,right?”他逃避道。
汉娜摇头,“我问的不是这个,杰森。”Damn,她果然一瞬间就洞察了杰森,“我想问的是,你对你仍然信任布鲁斯这件事是什么想法。”
杰森弯腰从罗宾嘴里拽出狗零食,跟它玩起拔河,“......我不知道。”
“我认为你知道,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汉娜鼓励道“我们并不需要赶时间,你不妨尝试组织语言,跟我描述一下你的感受?这不是什么考试,你只需要尝试就好。”
“It's just——”杰森盯着脚下露出肚皮轻啃他掌心的小狗,“It's just、我很矛盾。”
“什么样的矛盾?”汉娜有着无限的耐心。
“一方面,我知道我的死彻底改变了他,我也知道他其实有想念过我。我知道即便我做下那么多事后他现在仍然把我当成儿子。Hell,他二话不说就带我去洛杉矶直接住了一个多月,只因为我需要离开。然后我回来了上百年没有变过的老宅突然就有了电梯,庄园周围也都铺上了无障碍通道。我受不了我原来的卧室他就帮我一起重新装修,即便我能看出来布鲁斯看见那些童年痕迹消失心疼得要死。他也、也将罗宾带给我,我知道,他始终爱我。”他在爱字上加重语气,然后小声补充,“而我也、I mean,he's my DAD。”
汉娜开始在平板上记录,但仍然没有说话。
“可假如我真的重新接受了他,那为什么——”他烦躁地揪头发,深吸气,罗宾敏锐地抬头用前爪扒住他的手轻轻咬住。
“为什么,我仍然会做噩梦想起红头罩时期的事,仍然会想起那个时候的......孤独。”杰森吞咽,“你不知道,我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有的时候我会做梦,醒来后整个喉咙都在痛都说不了话。”
汉娜柔和地说道,“杰森,你可以怨恨他,这是合理的。”
“但他是我的Dad!”他反驳,“而且,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去想现在的平静只是因为我已经无法再成为红头罩了,you know。”他语无伦次道,“我在十五岁死之前跟布鲁斯也没有任何矛盾,有问题的是罗宾跟蝙蝠侠。然后我复活了,有问题的就变成了红头罩跟蝙蝠侠。我们总是有矛盾,因为我们始终理念不同,而蝙蝠侠恨我的理念,我也恨他的。但我就是罗宾也就是红头罩,我不会、我不会因为我腿断了生病站不起来就变了个人!现在我跟布鲁斯是一切都好,但我就是无法控制地想......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我们总有一天会再次闹掰。”
他终于抬头看向汉娜,痛苦地说道,“我认为现在布鲁斯也只是现在因为我生病了才忽略了我是红头罩的事实,而等他意识到了,我们最终仍然会闹崩。”
汉娜在埋头写着些什么,一直等过去将近一分钟后才终于放下笔,对上杰森的视线。“让我复述一遍以确保我理解你的意思,你认为你的病情只是暂时缓解了你跟你父亲之间的关系,他专注你的病情于是就忽略了你们本来就有的矛盾。”
“没错。”杰森从罗宾嘴里抽出自己的手,捏紧。
“而你发现你仍然无法原谅布鲁斯做下的一些事,并且为之感到痛苦。”
“He's my dad, ”他重复,“I know I love him.”
汉娜再次在自己的平板上写下些什么,再抬头时,竟然朝杰森露出微笑,“Well,首先回应你最开始的顾虑,杰森,我认为你的表达能力比你想象中还要好。”
杰森仰头发出一声笑,听汉娜继续道,“其次,我能理解你的挣扎。信我,我在职业生涯中遇到很多个跟你有相同挣扎的人,而我也会告诉你我告诉过他们的话。”
“你可以也有权恨布鲁斯,杰森。因为他伤害过你——”
“——但他是我的父亲!”杰森打断她。
“还记得你上一次来时说过你有时会无意识地将布鲁斯跟蝙蝠侠区分成两个人吗?”汉娜问道。杰森当然记得。他看着汉娜继续,“但从我的角度听起来,你也知道他们仍然是一个人,就跟你同时也是罗宾跟红头罩一样。只不过有的时候那些接触实在是太过痛苦,将蝙蝠侠与布鲁斯单独割裂开去恨他才比较容易。”
“是的。”他吞咽,“是的,你说的没错。”
“你可以承认他们始终是一个人,杰森。”汉娜柔和说道,“你可以同时爱也恨着你的父亲,这并不矛盾。”
杰森低头,看着罗宾露出白色的肚皮躺在他脚边,双爪抱着零食啃咬,三角形的耳朵摊开在地上。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他只是在一个房间里坐在沙发上跟另一个完全不相关的人抱怨着自己的问题,什么实际的事都没有做,而杰森从小到大都是个干实事的人,他习惯了遇到任何事一头扎进去改变问题,用拳头跟子弹阻止罪犯继续伤害他人。汉娜的话只是话而已,不该对杰森产生任何影响,可偏偏杰森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他的心头压着的一块石头好像消失了,他感到释然,哪怕布鲁斯仍然是布鲁斯杰森仍然是杰森什么都没有改变。
你可以同时爱也恨着你的父亲,这并不矛盾,他在心里重复。你可以同时爱也恨着你的父亲,这并不矛盾。
“Okay,”他小声道。
(往下翻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