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景元相处了那么多年,应星怎么会不知道景元现在是在试探他。
作为百冶,他并非政治人员,而是正了八经的技术人员。他本人也不是喜欢或者擅长操弄权术的类型。
面对景元的试探,应星唯一能做的就是诚实地回答。
“确实没有正规手续,我会出现在罗浮,是个意外。”说到这里,白发的匠人摘下了眼镜,捏了捏鼻梁,“你可以理解为,做研究的时候出现了点小意外,导致我出现在了这里。”
说到这里,应星简直想要叹息。
他真的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么早就到罗浮来,他还打算继续在那飞船上收集数据呢。
还有答应给波提欧做的改造。
想到这里,应星真的头都要大了。
尽管刃与应星有着同一张面孔,可两人的差别分外地明显。即便是应星摘下了眼镜,是个人都不会认错两人。可是这两人身上却又有着十分相似的地方,或者说是那种灵魂上的融洽,这就是矛盾无比的地方。
相似又不同,他们就像是镜子的两面,一枚硬币的正反面。
景元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这个问题,在得到答案之后,倒是没有继续纠缠,毕竟比起应星,他要先解决面前的问题。
应星倒也没觉得景元做得不对,很明显星核猎手这边要更重要一点。
星核猎手显然是与景元达成了什么交易,景元这次放过了他们。
在离开之前,刃看向了应星,金红的瞳孔像是一簇燃烧的烛火。他在等待应星的答案。
应星在思考了几秒之后,朝刃摇了摇头,“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他将自己的目光移到了景元的身上,心中也有几分无奈。
明白应星的意思,刃只是点了点头,便和卡芙卡一同离开了。
应星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丹枫转世与景元的互动,对于这位转世那一句“我不是他”的抗拒态度,他心中升起了些许微妙的情绪。
怎么说呢,这两人的言行中有一种非常微妙的,狗血的味道。
不如说,刃、景元还有这位转世之间,气氛复杂,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是说不上好,在这位饮月君转身要离开的前一秒。
应星忽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正如之前所说的,作为忆者的应星只要想,就没有人能够发现他,而他也在利用忆者与记忆命途的特殊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对于修改和操纵记忆这件事,他还没有涉及。
听到这个问题的青年顿了一下,他转过身,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应星,“丹恒,我名为丹恒。”
“丹恒。”应星若有所思,“倒是个好名字。”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丹恒很难说清楚自己的心情。
“这个孩子叫什么?”白发匠人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转移到了景元身边的少年身上。
“彦卿。”景元回答道。
“你徒弟?”
“是。”景元微笑了起来。
他看向丹恒,“你还不能走,因为你的列车朋友们正在「鳞渊境」里等你呢。咱们一同去见见吧?”(注一)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不由地看向了白发的匠人。
“真是欠你们的,走吧,正好我也有想要知道的事情。”应星在几人的注视下忽然叹了一口气,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拎着晴虹。
或许是由于应星的加入,景元与丹恒之间的气氛倒是没那么凝重窒息了。
不同于话里有话的景元和丹恒,应星再度踏上鳞渊境时的感慨都是出自内心,真心实意。
“感觉,真是好久没见过这景色了。”应星站在沙滩上,眺望着远处。
柔软的白发被海风轻轻吹动,他的思绪也在一瞬间无限接近曾经。
就像景元在未见到应星前他无法确定真假,但在见到应星后,所有关于身份真假的一切疑虑都尽数消失一样,丹恒的心中同样也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会错的,这个人就是应星。
明明对方与一直追杀自己,成为自己噩梦的刃有着同一张脸,可在看到应星的时候,丹恒却没有任何的畏惧。
应星与刃,他们是同一个人。
这样的事实令丹恒忍不住开始思考起来,那个满身血腥气的男人,也曾这般么?
应星会出现在罗浮的确是一场意外,他也不打算给本来就乱的罗浮再添乱子。
他站在一边,安静地听着身旁这两人的交谈。他不过是此间旅人,早晚有一天他会离开这里,不只是这个罗浮,还是这个世界。
终有一天他会闭上双眼,回归永恒安宁的死亡之中。
他本就是一个死人。
因此,他不能也没想过插手两个活人之间的事情。
至少从景元与丹恒的对话中,应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丹枫一定做了什么,一件关乎生死存亡,足以扰乱罗浮的大事。
丹枫。
白发的匠人凝望着波澜的海面,紫色的眼眸中映照出蓝紫的光。
丹枫是个什么样的人?
龙尊,医者,挚友……
这些都不过是他的身份,但如果让应星回答,他会回答丹枫是个温柔的好人。
温柔的人总会被折磨,好人更容易走上绝路。
偶尔在注视着丹枫的时候,应星的心中会升起一丝寂寥的悲伤。
他是匠人,他将材料投掷于火中,将杂质去除,熔炼出一把又一把兵器。
煅冶不仅仅只是打造一把又一把的武器,更是一次又一次地沟通。通过双手,通过武器,他们能够知道许多事情。
这把剑的主人是什么性格,那柄刀的主人经历了什么。很多东西,都可以通过武器看出来。
就像镜流与丹枫在比试的时候,会发现丹枫内心的那一点犹豫。
越是纯粹的人,越是能够察觉到不易被察觉的东西。
应星察觉到了丹枫悲悯的底色。
丹枫对持明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责任感,这大概与龙尊的位置有关,这种责任感甚至也出现在了他对罗浮其他人,尤其是云骑军的身上。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喜欢战争。
丹枫也不例外。
那些被统计的阵亡数目,不是一串冰冷的数字,而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与灵魂。
丹枫不仅仅是战士,更是医者。
那颗属于人的温柔的心令他无法忽视那些死亡。
或许很多人会觉得丹枫的这些想法不过是庸人自扰,可这只是因为丹枫的温柔。
正因为温柔,所以才觉得痛苦。
战争要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温柔的人,总是会痛苦。
他们明明是丹枫的朋友,却无法分担丹枫内心的痛苦。
镜流、景元还有白珩他们并未发现丹枫心中的痛苦,因为丹枫实在是太擅长掩饰了。
应星虽是匠人,却并不是那种粗枝大叶的类型,或者说,粗枝大叶的人根本就当不好工匠。他总是有着细腻的一部分。
五人中,他与丹枫的关系最好,他察觉到了丹枫隐藏的痛苦。
尽管很模糊,但他愿意相信自己的感觉。
正因为知晓丹枫的底色,所以应星先是对这个世界有关丹枫的事情感到不可置信,而后便有了些许了然。
他所在的世界,丹枫的痛苦被他感知,就算无法分担,他也可以提供一丝慰藉。可是这个世界的丹枫,他的痛苦无处可去。
他的本意大概是好的,只是最终造成了灾难。
这或许就是景元与丹恒口中,丹枫的罪的由来。
高悬天上的月亮终于还是落下了,碎裂了。
淡淡的悲伤如同潮汐涌了上来。
应星勉强将自己的思绪抚平,他回过头看向丹恒与景元,“你们聊完了?”
景元那双金色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他轻轻点头,“嗯,聊完了。你。”他顿了一下,“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丹恒并没有说话,尽管他答应景元,以丹枫的身份帮对方一个忙,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应星是第一个与之有关,却问了他名字的人。
那么,这是不是说明,在应星眼里,他与丹枫,是两个人呢?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
景元的笑容也没有保持住,他微微抿起了嘴唇。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知道刃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应星,看到刃的时候他只会觉得叹息、遗憾、复杂。可在面对应星的时候,景元唯一的感受是紧张,坐立不安的那种紧张,就像回到了少年时期。
“哥?”
景元轻声道。
他下意识地想要如同小时候那样对人撒个娇,获得反馈。毕竟,他已经没有能够让自己可以撒娇的人了。
“唉。”终于,白发的匠人轻轻叹息。
丁香色的眼眸清澈包容,像是一位睿智的长者,又像是一个纯粹的孩子。
那双眼睛里是景元与丹恒的身影。
“先走吧,那些事情,之后再谈也不迟。”应星看向鳞渊境的深处,“现在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停顿了一下,“丹恒,我希望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可以吗?”
应星的态度很真诚,也很温柔,没有半点强迫的意思。
丹恒思考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好。”
应星笑了一下,只是他看上去有些疲惫,也有些悲伤。
丹恒注视着他,望着海的时候,这个人在想些什么呢?
注一:出自游戏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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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