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重入轮回是小鬼最不愿意面对的选择，现在却成为了他唯一的前路。
黑塔人偶粗暴地扯了些暗物质军团的残骸揉把揉把给小鬼填上了，但那究竟不是自己的魂体，在排斥作用下会逐渐与魂体分离，然后消散。
也就能给他多撑一段时间。
幸而帮小鬼找回记忆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难，毕竟小鬼的长相就是一条十分明显的线索——那双源自埃维金血脉的、像宝石一样美丽深邃的眼睛，以及脖子上那行突兀的黑色商品代码。
这也许也是拉帝奥一开始没想过让砂金找回记忆的原因，无论是埃维金人的长相，还是那行商品代码，都指向了十几年前那桩被【公司】压下的血案，小鬼的生前必然是一段血腥而痛苦的过往。
两日后，从【湛蓝星】出发的[寰宇-PT1348]航次飞船平稳地降落在【茨冈尼亚-IV】的大地上，降落地点为三号机场，也是刚投入使用的、这颗星球上目前占地面积最大的机场。
从充满科技感的机场出来，延伸至四面八方的公路、匀称分布的城市绿植、熙熙攘攘拥往入站口的人群……这一切都让小鬼感到一种突兀的陌生感，似乎这片土地本不该是这幅模样。
“这里这么发达的吗？”小鬼趴在拉帝奥肩头“哇哦”了一声，又扭头看看没有回应的某教授，这人本就常年习惯面无表情，现下嘴角还隐隐有下压的趋势，显得更吓人了，“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教授。”
“不用担心我，死都死了，不会有更痛苦的事了吧，”小鬼摇摇尾巴，下意识地又往伞里缩了缩，“除非我连坟都被人挖了。”
“闭嘴。”哪来的白痴小鬼还自己咒自己。
“对了教授，”小鬼眨眨眼，“我觉得我生前应该非常有钱（划重点），说不定可以在星球财富榜上找到我。”
“……”小鬼这破执念还真深。
但星球财富榜是没有的。十多年前的茨冈尼亚还是一个不甚发达的星球，与其他文明来往甚少，两个最大的氏族卡提卡与埃维金联手掌控了星球上近80%的矿产资源，两家在财力与地位上不相伯仲。
直到公司【市场开拓部】主管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盯上这块潜力之地，在两大氏族两败俱伤之后趁机而入，以【星际和平公司】之名介入管理，对当地进行工业化改造，接入航线，这颗星球才在短短十数年间面貌一新。
拉帝奥先是带着小鬼走访了星球上藏书最全的几大图书馆，但或许是因为这段历史有损公司名声，有关两大氏族及冲突始末的详细资料皆没有收录，最后是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来到了埃维金氏族的旧址。
这是一个还保留着些许原始风貌的小镇，他们在街角的某间旧书馆里，找到了关于这段历史的记载。
“这里的书和资料大多都是人们捐的，”路过的馆长瞥了眼拉帝奥捧着的老旧笔记本，扶了扶他的金边眼镜，“指不定是些野史，你们当个乐子看就好。”
如果真是乐子就好了，那么他肩上的小鬼也不会……如此沉默。
是的，小鬼全记起来了。
他的真名叫做卡卡瓦夏，是埃维金氏族直系后代，有一个姐姐和一个早夭的弟弟，家境优越，生活富足。姐姐在二十二岁那年代表氏族与卡提卡氏族直系联姻，次年诞下一子，同年变故突生。
卡提卡人早就不满两族势力相当的局面，以姐姐及刚出生的小侄子作为人质，要求在资源版图上重作划分。后来【市场开拓部】的奥斯瓦尔多介入，私下答应为卡提卡人提供助力，打破两族僵持局面，于是烽火燃起，两族交战，奥斯瓦尔多却没有应约为卡提卡人提供支持，两家实力相当，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再加上公司在其中的浑水摸鱼，最后茨冈尼亚昔日的两大氏族竟是相继覆灭了。
在这场冲突的末尾，卡提卡人曾一度占有微弱的优势，疯狂追杀所剩无几的埃维金人，卡卡瓦夏为了保住姐姐拼命托人从卡提卡族暗中送回的小侄子，混入公司在当地抓来的奴隶中，被人在脖子上烙上了屈辱的烙印。
但还是没能逃脱卡提卡人的毒手。
丧命于卡提卡人刀下的那晚，提前接到消息的他孤注一掷地把姐姐的孩子交给了这位给他送信的好心妇人，妇人用那双叠满细纹的双眼看他一眼，沉默不发地抱着孩子离去了。
他还记得那夜的沙漠没有极光，也没有星星，只有滂沱的大雨，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刀已经砍到发钝，上面缠绕着一股洗也洗不干净的铁腥味。
那个卡提卡人已经没了一只手，于是他用脚把他狠狠地踩在地上，另一只手提着刀在他的脖子上比划。
“我不是叫了人提前送信？怎么不跑？唉，你这多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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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记起了他的遗憾。
他没有保护好姐姐的孩子，那个孩子很可爱，有一双遗传自埃维金血脉的璀璨眼眸。
那就这样吗？小鬼茫然地想，伤口被重新撕开了，他得到的只有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然后怀着这样的心情，离开这个世界？
那此程……又有什么意义。
馆长说旧书馆后面再穿过一条街，有一座墓园，葬了些埃维金人，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他们的熟人，可以去看一眼。
拉帝奥谢过馆长，在隔壁花店买了些鲜花，带着沉默的小鬼行至墓园。
踏进墓园的时候正好是傍晚，晚风从不远处的低矮沙丘后吹来，带来了些许凉意。拉帝奥把鲜花放在墓碑前的沙地上，用手拢起一抔土，压着花枝让它不被风吹走。
这里的墓碑高高低低，像无数埃维金人跌宕起伏的一生，上面扭曲的文字刻下了他们被迫潦草收尾的结局。
“教授，这就是……我要找回的结局吗？”
小鬼低头看着刻着自己名字的墓碑，仍是一脸茫然。
拉帝奥动了动唇，难得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寒鸦说要帮小鬼了却生前执念，但这破烂的故事终章，又该找谁来缝补？
小鬼只能这样满怀遗憾地离去吗？
就在拉帝奥苦于不知该如何开解小鬼之时，墓园的铁门突然响起吱呀一声，这是又有人进来了——
“你好，这位先生……你认识我的小舅舅吗？”
两人闻声转头，瞧见了一双与砂金如出一辙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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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妇人用一个死婴换给了向她下达命令的卡提卡人，把孩子偷偷带走了。
拉帝奥第一次有“庆幸”这个念头，还好命运没给小鬼一个最糟糕的结局。
小鬼目送着扫完墓的青年远去。
日落归山，鸟倦归巢，逝去的埃维金人也已开启了新的一生，那他……
他和拉帝奥，也要迎来散场了吗？
夕阳下，小鬼的尾巴化作金点慢慢散开，他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开始慌了。
——可是，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
蓝莓鸡的粉笔出故障了他还没送去修、跟青雀的帝垣琼玉局还没分出胜负、3085年寰宇最帅100张面孔评选还没出结果、拉帝奥在【博识学会】工作的样子他还没看过、教授参与研发的入浴剂也还没泡过……
他很贪心，还想要做教授亲密无间的挚友、引以为傲的学生、相伴一生的爱人。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遗憾……但是都来不及了。
他只来得及转身，狠狠地揽住拉帝奥的脖子，急促地叫着：“拉帝奥，拉帝奥……”
教授难得温柔地勾了勾唇，隔空摸了摸他的头。
“你还笑，”砂金气急，“你都不挽留我的吗？！”
教授怎么可能不想留住小鬼，但是——“我已经不理智了快四个月，现在该是回归理性的时候了。”
“小鬼，”他说，“祝你好运，一路顺风。”
“可恶，”小鬼的身影消散在晚风中，也带走了傍晚的最后一缕光，他声嘶力竭——
“教授，来世见——”
“好，”拉帝奥抬起头闭上眼，“来世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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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第一真理大学】。
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刚结束完一个讲座，外面仍有不少学生等着堵他，但他并不打算直接把答案塞进那群笨蛋的脑子里，于是他决定从后台绕出去。
却没想到还是被一个聪明的学生截住了。
这位学生看上去二十岁出头，有一双像宝石一样明亮的眼睛，嗯，看上去就很好学。
说不定这位学生会需要一位研究生导师，他想。
学生拦了老师也不急，反倒慢悠悠地调侃道：“许久不见，拉帝奥教授，你那英俊的石膏头呢？”
教授勾唇：“你迟到了整整两年三个月零十八天，希望在此期间你解开了阿基维利陨落之谜，如果没有……你或许需要一位老师。”
学生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如他所愿道：
“那，学生不才，又要仰仗教授的智慧了。”
致，小鬼：
在这相遇与分离皆稀松平常又无可奈何的岁月里——
我们必会在万千世界中千万次相逢，然后千万次相拥。
维里塔斯·拉帝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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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再见，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