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和颤抖,“那你……救不救我呀?”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深深的疏离和嘲弄,仿佛在问一个早已知道答案的、荒诞的问题。
然而谢婼只觉得后腰一凉,锋利的菜刀离她的皮肤只有不到半公分。
她的心猛地一沉。强迫自己回头直视那双空洞的眼睛:“可以,但是……”
她的声音异常清晰坚定,“直接刀掉这个人渣是很解气,我理解。但是,你是要为此坐牢的。”
“你可能觉得坐牢没什么,但我不止是说这个世界的监狱,你的种种行为如果由管理局来审判,随意修改小世界设定,扰乱世界线造成严重混乱的,是要面临终身监禁的。”
“我现在在做的事就是在救你,前面两个世界勉强可以算作试探,从这个世界开始,你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冠冕堂皇。”言微丢掉手中的刀,“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为非作歹完全不顾他人死活的坏人,你不要指望我能干好事。”
她吊儿郎当地弯下腰,从那地板上正躺尸、气息微弱的男人沾满尘土的上衣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包皱巴巴的廉价香烟。她熟练地磕出一根,叼在苍白的唇间,又从男人另一个口袋翻出打火机。
“咔嚓”一声轻响,幽蓝的火苗跳跃起来,点燃了烟丝。劣质香烟辛辣刺鼻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让她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呛咳起来,单薄的肩膀耸动着,眼泪都呛了出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到这里吗?”她喘息着,缓缓直起身,吐出几个不成形的烟圈,烟雾缭绕中,她的眼神变得遥远而空茫。
“我好不容易才逃出那个贫穷、落后、封闭的大山,三十多岁了才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套房子,然后呢?我为什么会到这里?因为我写了很多垃圾小说吗?这是我的工作我有什么办法?”
很遗憾,谢婼并不知道言微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且反穿越机制对她几乎算得上完全无效。
但左右不外乎扰乱者处心积虑和编辑部的违规操作。
谢婼拧眉,似乎编辑部前段时间提交了一份“将原创作者引入小说世界,并附身笔下角色进行沉浸式创作观测”的计划书,但是被无限期搁置了。
原因很简单。虽然这个提案看起来很人性,可以让创作者有机会看到自己写出的故事变成现实,帮助这些人圆梦。
但是附件里的人选不太对劲,大部分并不是得天独厚的主角,也不是与主角关系亲密的亲朋好友,更不是方便旁观的吃瓜群众,而是一些看起来并不被作者寄予美好期愿的“反派”和“恶毒对照组”。
某些不可说的居心昭然若揭,看来前任监察部长怀疑扰乱者的内鬼已经渗入管理局的猜想不是空穴来风。
原作者是最了解设定的人了,如果让其附身被自己寄予满满“恶意”的角色,在熟知剧情的情况下,又会做出什么呢。
其实按道理来说,每个人都有创作的自由,文章好坏由读者评判。言微就是写了再多狗血小说,也轮不到编辑部来给她审判,这是越权也是傲慢的俯视。
更何况,如果真的需要审判创作者,那编辑部那群人才是最该被拉出去流放的,至少言微写的小说是娱乐,而世界编辑部明明知道自己提出的方案真的会被应用于实际,会有一个实实在在的世界依此产生,却依然不用心对待。
谢婼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言微那些令人牙酸的小说简介——无一例外,女主都背负着悲惨绝伦的身世,在扭曲的家庭关系和病态的爱情中挣扎沉沦,仿佛只有无尽的苦难才能证明她们存在的价值。
她叹了口气,“如果你小说写的不好,自有读者会骂你,给你寄刀片,会抵制你的其他小说,这就是你该受的惩罚。”
她看着眼前这个同样在苦难中长大的人,语气不自觉地软和下来:“我知道你从前过得不好。你恨,你厌恶,你或许从未体会过正常的爱和尊重是什么样子。所以你笔下那些‘女主角’,她们的世界只有荆棘和沼泽,她们没有健康的关系,没有独立的人格,没有追求自由和幸福的权利。”
“你可以不爱任何人,可以借写作宣泄痛苦、证明‘痛苦是不可避免的’。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已经给了你笔下主角最重要的一点——利己。宋清沄、穆言、甚至是沈妗她们都不是任劳任怨的圣人,她们有**有追求,野心和尖刺是对女主角最好的馈赠。”
在言微曾经的小说里,真千金在被虐,假千金在被虐,白月光在被虐,替身也在被虐,神女在受苦,平头百姓也在受苦,整个世界全是苦海,无法回头也没有岸。
甚至梁悦这个世界——已经算对主角最仁慈的一个了。
言微翻了个白眼:“不通过被虐站在道德高地上,她们如何才能在故事的最后被男主追悔莫及,然后嫁入豪门实现阶级跨越呢?”
“如果受苦是女主实现价值的唯一手段,那这个世界也太烂了。”谢婼很平静的回复道。
她并不认同苦难教育,言微曾经的记忆里,上位者规劝底层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宗教告诉信徒忍受苦难下辈子就可以投个好胎,家长也是如此教育孩子。
但所有人都这么说的就是正确的吗?
“够了!”言微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
她抬起头与谢婼直视。
“你说得对。太对了。“
“我就是个懦夫一个只敢躲在文字后面、靠折磨笔下角色来获得一点可怜掌控感的懦夫。”
“这就是你想听到的忏悔吗?真好笑。”
她的眼神变得怨毒而绝望,扫过地上昏迷的男人,又像是透过墙壁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我不止恨他!我恨那个愚昧又暴力的‘父亲’!我恨那个只会逆来顺受、把苦难当美德的‘母亲’!我甚至……我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活得像我母亲一样窝囊的女人!她们让我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般的绝望!她们的沉默和忍受,就像在无声地嘲笑我的挣扎是多么可笑!就好像我追求财富和地位是多么可耻的功利主义,好像只有默默无闻为家庭付出才是正道。”
这恨意扭曲而复杂,像一条毒蛇,啃噬着她自己。
谢婼的心沉甸甸的,但她的声音却异常平和,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力量:“言微,这不怪你。在你所在的世界,长久以来的压迫和性别失衡,让太多女性从未有机会接受真正关于‘自我’和‘权利’的教育。她们的人格、她们的‘忍耐’,甚至你此刻的痛恨,很大程度上都是这个扭曲社会规训塑造出来的结果。所以——”
“很多人从来就没有机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质疑。”
她上前一步,用力握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腕,“你要救人,无论是救梁悦,还是救那些被你写在书里承受无妄之灾的角色,或者救这世上任何一个身处泥沼的女性……请先救你自己。
“……我自己?”言微的表情倏然凝滞。“我不爱我自己吗?我恨不得把全世界最最好的东西全抢来给我自己。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对我好过一点,我生活刚有一点起色就要被毁掉!”
她眼中翻涌的激烈情绪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埋怨和无力。
她喃喃地重复着,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我贪慕虚荣、心思歹毒,极度以自我为中心,但我只是要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谢婼正欲回答——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一股强烈的眩晕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仿佛整个世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拧转!脚下的地板瞬间变得如同流沙般虚软,眼前的景象——面前女人惊愕的脸、地上昏迷的的男人、染血的刀、凌乱的房间——像被投入漩涡的颜料,疯狂地扭曲、拉伸、旋转,色彩融化成混沌的漩涡。
剧烈的失重感传来!
下一秒,脚底传来坚实的触感。
眩晕感退潮般散去。谢婼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赫然站在一间教室里。格局依稀与原主周宁工作的地方相似,但一切细节都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窗户玻璃爬满了粗壮虬结的枯藤,如同干瘪的血管;窗外本该是城市的天空,此刻却是一片虚无缥缈的、不真实的蔚蓝。
更骇人的是,白日青天之下,妖异的极光如同流淌的彩色绸缎,与数道拖着长长尾焰的流星,在这片虚假的天幕上无声地划过、交织。
现实世界的血腥与嘈杂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非现实的压迫感。
这里,不是现实世界。
期末复习好痛苦,有一门往年开卷的今年变成闭卷了,复习都不知道咋复习[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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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三)提线木偶的满分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