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学术博士和科研经费博士的区别,前者就是大众意义上的博士生,每年正常缴纳学费,每个月还能拿到国家的专项补贴,是国家正常招收范围内的指标;而科研经费博士,简单来说就是导师招收的计划外名额,国家不负责出钱培养,所以需要导师支付额外的培养费用,并且不能参与奖助学金的评定,当然每月的补助还是有的。
明面上的规矩如此,但多数博导招收计划外名额,要么是实验室缺人急需扩招,博导爱惜人才又不缺钱,博导就会愿意出这份培养学生的科研经费,并且这钱是确定名额后直接缴纳的。
但多数读科研经费的,都是在职博士生,这笔培养费确实是由学生自己出的,最后也会经由每个月的补贴返还大部分给博士生自己。
宁大要跳楼的这位博士生名叫王跃平,和边岭一样,也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寒门学子,甚至连就读的专业都是一样的,学生物制药本就是天坑,家里有托底还好,没有光靠博士生那点补贴,想要搞出什么赚钱的成果,几乎是天方夜谭的故事。
王跃平早几年还能靠补贴生活,毕竟他生活简朴又住在学校里,基本没有多余的花钱开销,他甚至攒了一些钱。但自从延毕之后,他没有了补贴,导师又卡他的毕业论文,除非天降六十万,否则他绝对拿不到毕业证书。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别的办法,王跃平找过系里的主任,甚至还给校长信箱投过信,系主任也试图去跟导师沟通过,但导师说培养他的科研经费已经花完了,他如果想要继续实验、写出合格的毕业论文,就必须补齐科研经费的缺口。
他入学的时候,明明拿的是学术博士的名额,可毕业的时候,名额却被别人占了,他只能无限期的延毕,他想要讨个公道,甚至去咨询过律师,但这种本身就很难界定,他连告都告不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是谁占用了他的名额。
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整整三年了,跟他同期的本科同学有的毕业都拿三十万年薪了,做的只是简单的DNA鉴定工作,他却只能做一些助教助理的工作维持基本的生活开销。
王跃平几乎是绝望了,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未来在何处,每天一觉醒来就是导师的催促,六十万啊,他上哪都弄这么多钱,如果早知道读博的代价这么大,当初他就该硕士毕业后直接找工作。
当然他也不是没想过从宁大退学,但导师并不愿意在他的退学申请书上签字,甚至退学还需要退还所有的博士专项补贴,这又是一笔巨款,他根本拿不出来,别说导师不愿意签字了,就是签字这学他也不敢退。
他不敢想象,在老家务农的父母知道他情况的样子,所以他佯装已经毕业、在大城市上班,定期还打点钱过去,老家的生活成本并不高,他至少还能唬住父母。
天火曝光宁大的事,他当然也在微博上看到了,说实话他完全一百个相信,他甚至觉得边岭比他幸运太多,至少是直接被人挤掉了保研名额,而不是像他这样被拿捏、被搓扁。
但他并不看好天火和其他一些人的维权,热度这种东西转瞬即逝,宁大的关系链如此错综复杂,这些本就是私底下的运营流程,就算是警察来了都查不出来的。
王跃平得承认,自己是个相当没用的人,他是被欺负了、还沉默的绝大多数。
直到从老家传来消息,他爸帮人修屋顶从上面直接摔了下去,医院当晚就下了病危通知书,因为只有最基础的农村医疗保险,动手术需要一大笔的医疗费。
老家的亲戚听说他在大城市挣大钱,连夜给他打电话,如果他正常毕业,或许还能凑一凑,可他现在这个样子,能拿得出什么钱啊!
这一刻,王跃平无比痛恨自己的没用,他甚至跪在地上恳求导师放他一条生路,导师却依旧只是冷漠地挂断电话。
人生这么痛苦,他以为努力读书就是出人头地,可社会……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黑白分明。没有钱,他什么都不是,他辜负了爸妈的期望,他也救不了他爸!
于是,王跃平在一个平静的傍晚,站在了生物实验大楼的屋顶。
他曾经在无数个日日夜夜站在这里,有时候是纯粹的放松心情,有时候是复盘实验数据,有时候是在这里偷闲吃个饭团,而现在……他决定用他的死,来留下他在宁大的博士毕业证书。
正是夏日,微风都打着卷儿,哪怕是天台也只能感受到绝望的热意。
明明下过雨了,甘霖却不是他想要的甘霖。
他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可当他站在天台的边缘,却仿佛能透过千山万水看到病房里插着各种管子的老父亲,是他不孝了,可是怎么办啊,他什么都做不了!
没有人愿意借钱给他,他已经把能借的钱都打给医院那边了,可依旧是杯水车薪。
三年前知道不能按时毕业的时候,他以为那是人生的至暗时刻,可如今他才发现,生活的低谷永远都超乎想象。
王跃平就坐在栏杆上,或许是有人看到了他,所以楼下的人越来越多,那些人他都不认识,却似乎都想劝他不要轻生,系里的主任和辅导员也上了天台,大概是知道他的难处,所以也不敢太大声地跟他说话。
“王跃平,你别想不开,毕业的事情我们还能再好好商量一下,你导师那边我们会努力劝说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
“不要过来!退回去!你再过来,我就直接跳下去,你们也不想现在闹出人命的,对不对?”
那可太不想了,本来宁大现在就在风口浪尖上,再加上一条人命,那就真的说不清了,国家本来就要派检查组过来,王跃平的事这会儿必须尽快解决,要不然他的饭碗就要不保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流年不利,怎么出事的都在他们生物学院!
“好好好,我们不过去,但你别想不开啊!”
“我想不开?如果不是你们欺人太甚,我会坐在这里?我爸还躺在ICU里等着我去交钱救命,我哪来的钱!要不是你们卡我的毕业证,我至于变成不孝子吗?”
主任:……这是真把人往绝路上逼了。
“那这样,我给你在校内发起水滴筹,以最快的速度给你爸筹措医药费,你看怎么样?”
要是三年前,王跃平说不定会对主任感恩戴德,但现在……他不相信学校的任何一个领导,这些人永远都是嘴上说得好听,行动上却一点儿表示没有。
“我不会再被你们骗了!退回去!”
楼下已经有人报了警,甚至有人开始拍短视频上传网络,主任本来想把王跃平的导师摇来,至少先把人哄下来再说,谁知道人居然在国外参加学术会议,想来想去,他觉得或许可以去试试联系边岭,同为受害者,可能有几分几率把人劝下来。
他是真的没招了,今天这人要是死这里了,明天他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所以,他们希望我去当谈判专家?”边岭双手一摊,“重生之我是大慈善家?”
谢焉文也觉得这个做法很离谱,但更离谱的是:“你最好还是去一趟,他们的水军试图在混淆视听、伤害转移,如果你不去,网上可能会骂你见死不救,更是会坐实你人品不佳的事实。”
“我不是人品不佳。”边岭自我认知非常明确,“我是道德残疾。”
……好家伙,您也是个中好手了。
“如果是我,就直接提刀把那个导师剁了,既然都要死,就死得稍微有价值一点,都到这份上了,居然还只会自我伤害,没用。”这种人在末世,活不过第一天。
“别这样,现在是法治社会。”当着他一个律师的面说这个,看来是确实没把他放在眼里。
“那他怎么会被逼到跳楼的?”
【宿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不你去看看?而且这个王跃平,以前原主没钱吃饭的时候还接济过原主。】
‘你是AI,不是电子菩萨,我只听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怎么你个AI对人类的同理心比我还要强?’
【……因为我是人类制造的人工智能啊。】
人工小智障还差不多。
“算了,既然你是律师,那你说了算。”
谢焉文:……完了,那位系主任可能会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天色渐渐擦黑,等两人赶到宁大生物学院的实验楼,天边的晚霞尚余最后一丝在人间,等边岭老大不情愿地爬上天台,天色就完全黑了。
警察和谈判专家早就到了,但显然王跃平对他们的抵触也不少,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他心里的绝望却越来越深。
他想跳了,没人救得了他烂泥一样的人生。
如果还有下辈子,他不想再当人了,他也不配做人。
“跳下去的话,身体里的骨头会全部碎裂,人也会变成一滩烂泥,你的家人来认尸,你说他们还认得出来吗?”
王跃平听到声音,僵硬地转头,这句话画面感极强,他能够想象自己是一滩烂泥的模样,可他不敢想爸妈看到他那副样子的场景,这简直……比凌迟他还要难受。
“既然不想死了,那就下来,你不是要救你爹?”边岭伸手勾了勾,“限你三分钟爬下来,我旁边的这位……好心人替你联系了你们市最好的主刀医生,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想,你应该不想错过救你爸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对吧?”
王跃平没认出来这是最近网上大火的边岭,但系主任自会体贴地介绍。
“我能相信你吗?”
“那你跳下去,一尸三命,连后顾之忧都省了,你的导师在国外做学术报告,半夜都能笑得嘬出牙花子。”
……这画面感极强,王跃平麻溜地就从边缘翻了下来。
他原来,竟是如此地想要活下去啊。
谢律师:天才,如斯恐怖——[加油][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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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