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少有人知道，三生教的教会总部就在蓝天赌场。
丁应得接过侍者递来的面具戴在脸上，跟随神使穿行过混杂着人声、麻将牌的撞击声、街机游戏音乐的嘈杂环境，走进一部全透明的观光电梯，赌场共三层，之上的十层是购物中心和酒店。
楼层按钮没有“4”，这并不奇怪，就算是一些普通的居民楼都会避开这个数字，更别说通常都颇为讲究风水的赌场。
神使按了“3”，电梯却没有停在三楼，而是继续缓缓上升，当楼层显示屏出现“4”时停了下来。蓝天赌场并非没有四层，只是不对外开放罢了。
无论外面如何风雨交加，赌场三层加高的穹顶永远都是碧空如洗白云悠悠，而四层则在穹顶之上，比“天”还高。
丁应得见到了大祭司，他正捏着三根香站在供着神像的贡台前一动不动。
神使走过去：“人带到了。”
大祭司拜了三拜后，将三根香插进香炉，转过身看向丁应得：“你也来拜拜。”
丁应得暗自焦急，离开学校后他心里就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一离开，那边就会出什么事。但看大祭司不紧不慢的样子，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事实证明，直觉这东西真不能不当回事。
大祭司亲自点了香递到他手里，悲悯道：“来吧孩子，替虞温和考恩斯祈福，愿他们来世平安。”
啪嗒。
丁应得手一用力，香断了，只留了一小截被他捏着，其余的摔在了地上。
“大人，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虞温和考恩斯他们，他们难道······”
“他们回到了主的国度。”
“我才离开十分钟，怎会如此？！”
“不是十分钟，是四十三分钟。你跟随我瞬移时，对于时间的感知会出现错误，这已经是在我放慢速度的情况下，否则你可能还会出现短时间内无法正常思考，甚至智力受损的情况。”神使提醒。
丁应得心道他现在已经无法思考了，他问：“他们两人也受到了外神的污染？就像刘园一样？”
“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刘园没有死。”大祭司道。
“啊？”丁应得乐不出来，只觉得难以置信，“尸体都成那样了，怎么可能还没死？神使大人也看到了的。”
“是的，我看到了，那不是刘园。”神使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之前担心走漏消息，我就隐瞒了这件事。不过真正的刘园仍然下落不明，我还没有定位到她。”
“阿什比那边有伤亡吗？”
“一人受伤，轻度，定位是在地下拳场。”
大祭司轻笑：“那跟其他人无关，是她的个人喜好。看来虽然郑和街区和阿什比街区明面上动静大，真正需要关注的却是暗流涌动的嫘祖街区。”
丁应得正茫然，突然脑内多了段有关阿什比街区车祸的信息，然后就听大祭司对他道：“车祸的具体原因还在调查，我们现在知道的也就这些，阿什比那边的孩子们都不太听我的，沟通起来比较麻烦。
先聊聊你们嫘祖街区，杀虞温的是人事部档案科副科长张安娜，在你们学校校门口于大庭广众之下做的，目的不明，鲍立升已经在跟她交涉了。我现在问你个问题，当着主的面，你要如实回答。”
“您问。”
“你觉得虞温会背叛我们吗？”
丁应得先是惊讶，然后沉默了会儿，摇摇头：“不好说，单讲‘会’或‘不会’太过绝对，他有头脑也有手段，我交给他做的事他都能做好。不过他的能力让他天生就会权衡利弊，如果背叛的收益高于风险，我的答案是会。”
大祭司感慨：“是啊，能力决定性格，这是神赐者的优势也是弊端。不过——如果真的背叛了我们，难道他已经算出了我们没有胜算？”
“没有背叛，我能检测到在虞温死前，他的信仰依然没有改变。”神使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
“没有改变吗······”大祭司喃喃。
这时候，丁应得问：“那考恩斯又是怎么死的？”
大祭司没有回答，看向神使：“您先去嫘祖街区，不要露面，悄悄将那个叫冀升升的学生带回来。”
话音刚落，神使就消失在了原地，丁应得猛地看向大祭司：“难道凶手是冀升升？我早就觉得那小子在校内那么受欢迎，能靠自己当上学生会副会长不简单，可惜之前他一直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待着，竟没露出一点破绽！
说不定刘园的事也跟他有关，不，一定有关！现在回想，之前就是他自告奋勇要扶刘园去医务室，还打着要配药的名义。糟糕，那丁粒她······”
大祭司抬手，示意他冷静：“丁粒没问题，信仰审查已经通过了。不过她离考恩斯死亡时所在的地点很近，如果冀升升的真实身份跟我的猜测吻合，丁粒有危险了，治疗和言灵一样，都算是比较珍贵的能力。”
“您的猜测？”
“我猜他是外神的神使。”
“什么？！”
······
“我是秦部长的使者。”
“你说你是什么？”
“很惊讶吗？三生不也有祂的使者吗？且没多久前刚在附近降临过。”
鲍立升愣了三秒，立刻闭麦，在另一个通讯频道询问：“日耳曼，到底怎么回事？张安娜说什么神使降临，你们知道情况吗？还有老丁呢？”
“······神使带着校长离开了，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原本我们打算隐瞒到神使回来。”
“格老子的你连我都瞒着？！老丁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走？你确定神使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面对鲍立升连珠带炮的发问，日耳曼尼库斯将之前发生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由卡车集装箱改造的移动指挥部内，鲍立升双手抱头向后仰去：“外神······老子就知道今天不会太平，现在虞小子就那么没了，你说怎么办？”
“我们已经将那几个人事部的控制起来了。”
“影子在吗？”
“在，正重点看管着之前刘园尝试寄生但失败了的对象。”日耳曼尼库斯想起了什么，问，“您说张安娜自称是使者？还说是跟我们教会神使一样的存在？”
“怎么了？”
“那么祂可能不是张安娜，而是暂时借张安娜的身体降临而已。”
“祂？行了，我拖住使者，你联系总部，这事我们没有应对的经验。”
见对讲机那头迟迟不出声，邬亭没有按李磊说的站在原地不动，而是自顾自走进保安室，歪头凝视了死去的乔治一会儿，伸手拍拍他的肩，然后将他推倒在地上，将椅子搬到了保安室外。
李磊：“你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你居然还敢作恶？！”
邬亭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无辜摊手：“先生，我只是去搬把椅子，请您体谅一下一名踩着十厘米高跟的女士。”
“队长，人死了。”
李磊将枪口对准邬亭的脑袋，厉声：“把她铐上，她不是喜欢坐着吗？就铐在这把椅子上！”
这时，鲍立升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了这是？”
“师父，乔治死了，张安娜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进了趟保安室。”
邬亭：“不是我杀的，警局应该有法医做鉴定吧？我进保安室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事实上是虞温杀的，当着我的面。”
“不用法医，鲍局，我是文聪，让我来吧。”从校内走出来的一个人，他是精密器械管理处的负责老师，也是像卢瑟和日耳曼等人一样长期驻扎在此地的神赐者。
他走进保安室，看着乔治的尸体，两只眼球突然开始滚动起来，时不时翻出浑浊的粘着血丝的背面。半分钟后，他给出结论：“大概是二十分钟前被拧断了脖子。”
然后对邬亭道：“你把手伸出来。”
邬亭照做，文聪看了一眼，摇头：“拧断乔治脖子的不是这双手。”
“我说得很明白，是虞温做的，他背叛了你们。虽然他是在欺骗，但他写了投诚书，就在那个谁······”邬亭顿了几秒，张安娜的意志反抗得厉害，再加上说话的同时另一边的她被冀升升能返回飞船的事给冲击到了，让她的大脑一时间运转不过来了，“席云，席云手上有投诚书，你们看过就知道了。不然张安娜为什么要独自带虞温离开？就因为虞温说丁应得不在，是离开的好时机。”
“所以你杀了虞温，是因为你们秦部长发现虞温并没有真的背叛，而是欺骗？”
“没错，你总算明白我的意思了。”
对讲机那头没再发出声音，因为鲍立升本人赶到了，他狐疑地打量了邬亭一会儿：“您真的是秦部长的使者？来自可可西里人事部？”
意识房间内，张安娜也质疑：“我不信，如果你是那位的亲信，代表着那位的话，肯定不屑于跟他们解释。在三生教的地盘杀死三生教的高层，我甚至怀疑是你们教会自导自演，就为了借机对我们出手！
不对！结合虞温死后你喊的那些话······难道你不属于三生教，但跟前任部长有恩怨，想故意报复在我们身上？你是其他部门的人？”
邬亭仰天大骂秦香仪的时候，忘了屏蔽张安娜的感知，导致那些话对方听得一清二楚。
“以这种方式借刀杀人没有意义，我们都有生命备份，就算死在这里也不算真正的死亡。”
“你在翻我的记忆？你不信我有备份？不，你······你不知道生命备份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
“你是雪莲颂的人？是大姐还是二姐让你来的？还是四妹？四妹是聪明人，不会那么胡来，看来是大姐了，一定是她！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雪莲颂的势力再大终究只是个民间组织，掺和到三生教和可可西里的争端里那是自取灭亡！”
邬亭不出声，张安娜一个人越说越愤怒：“大姐为了杀我已经如此不择手段了吗？这么做别说雪莲颂下一任会长的位置，连雪莲颂还能不能继续存在下去都难说了！”
屏蔽掉张安娜对外界的感知，邬亭揉了揉耳朵，她也发觉自己这个神使装得逼格不够，但没办法，目的是收拾烂摊子，不可能缄口不言装神秘。
于是她对鲍立升道：“没错，我的确不能算神使，那位大人在完成任务后已经离开了。”
“所以现在的你就是张安娜本人？”
“不，我是神使客服。”
“啥？”
“你们教会没有吗？也是，其他部门都没有，就我们人事部比较人性化，重视售后服务。
所以先生您还有什么疑问，这边都会尽量解答哦！如果没有的话，这边就要下线了，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哦！”
她话音刚落，站在鲍立升身侧的文聪突然痛苦地闷哼一声，两只眼珠滚出眼眶掉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鲍立升赶紧扶住他，“快，送他进去找丁粒！”
文聪仍面朝着邬亭，像是用两个空荡的眼眶注视着她，深红的血不断流出，如两行泪水，划过长期缺乏日晒而变得苍白的脸。
“神……不可……饶恕……”
这是他最后的遗言，只见他的身体突然闪烁起来，细看似乎变成了一行行密密麻麻的黑色代码。终于他摇晃了几下，倒在地上。
邬亭一直没眨眼，所以捕捉到了那组代码最后出现的那句——
【return 0；】
再看，哪有什么字母或数字，地上躺着的分明是一具尸体。
“你确定有生命备份？”
意识房间内，邬亭头疼地叹了口气，问道。
张安娜直觉不妙：“有，你杀了我也没用。”
“不是我要杀你，是我好像把你这个号玩崩了……”
没等张安娜再问什么，她就发觉那个不速之客离开了。然而庆幸不过三秒，一枚子弹穿过了张安娜的头颅，错愕的神情凝固在她的脸上，她直直地仰倒下去。
李磊慌忙跑上前检查，然后扭头看向收起枪的鲍立升：“师父，她死了，您这是……”
鲍立升面无表情道：“再拖下去谁知道还要死多少人？不就是个来路不明的幽灵吗？她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就不允许我们自卫？相信我们的使者大人能理解我们的！”
“文聪死前好像说了什么，师父您有听清楚吗？我好像听见他说什么神……”
“人都死了，没必要再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文聪、张安娜、乔治、虞温的尸体都带回警局。”
“是！”李磊挥挥手，示意队员们上前搬尸。
“小李，你过来，站我这边来。”
“师父，怎么了？”
“你看到了什么？”
“死去的同胞。”李磊神情严肃起来，眼中带着恨意，“可可西里那些外来者根本没把我们的性命放在眼里，文聪什么都没干！甚至还替她作证，她怎么可以直接杀了他？！”
鲍立升沉默了下：“行了，愤怒无济于事，你去忙吧。”
李磊没看见，或许只有他能看到，面前的浮在半空的一行字——
【亲，对神使客服的服务满意吗？请打星评价哦！】
下方有五颗空白的五角星，等待着有人将它们点亮。
“……”
那个幽灵没有被杀死，并用戏谑的方式对他发出了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