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未遂的雨夜刺杀之后,斯波纯一内心深处对丙的情感,如同经过淬炼的金属,变得更加坚韧而灼热。这份情感早已超越了最初的欣赏与占有欲,掺杂了浓烈的感激、依赖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他清晰地认识到,若非丙那超乎常人的警觉与果决,自己或许已成了那晚酒店露台上的一缕亡魂。这种认知,让他看向丙的目光中,除了原有的爱慕,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后怕与庆幸。
他表达情感的方式,带着商人式的、略显笨拙却十足真诚的实在。他不知丙具体喜好为何,便开始凭直觉和所能接触到的最好标准,为她搜罗各种物品。昂贵的香水,瓶身精致,香气或清雅或馥郁;产自b国的红宝石胸针,色泽浓郁如凝固的鲜血;珍珠耳环泛着温润的光泽;还有来自a国的最新款式的口红。
这些礼物,他并不刻意在特定时刻郑重其事地赠送,往往只是看似随意地放在她书房桌上,或让女仆悄悄送入她衣帽间,附上一张简短的便签,写着“偶然得之,望合心意”之类平淡的话,仿佛只是顺手带回的小物件,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丙的独立与自尊,生怕过于急切的示好会带来压力。
丙对于这些源源不断的馈赠,反应一如既往的平静。她不会惊喜雀跃,但也从未拒绝。她会仔细地将这些首饰分类收好,香水护肤品置于梳妆台,衣物妥善悬挂。每次使用时,动作间带着一种物尽其用的认真,仿佛这些奢华之物与寻常器物并无不同,只是恰好品质更佳的工具。
这种态度,反而让斯波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她接受了,这便是最好的回应。他并不急于看到她立刻佩戴,只要能以这种方式,无声地参与到她的生活细节中,便已心满意足。
机会很快来临。商会即将举办一场年度舞会,规模盛大,政商两界的名流荟萃。斯波作为主办方的核心人物,携带一位得体、并能镇住场合的女伴至关重要。他几乎未作第二人想,在一天傍晚的书房谈话间隙,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下周商会有个舞会,需要女伴。丙,如果你没有其他安排,不知是否愿意陪我出席?”他的语气尽量平淡,但紧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丙正在翻阅一份安保流程文件,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几乎没有犹豫,干脆利落地回答:“好,这是我的职责范围。”
她答应得如此自然,仿佛只是接受一项普通的工作任务。斯波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却又因这“职责”二字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但他很快释然,无论如何,她能站在他身边,便是好的。
舞会当晚,斯波提前结束公务,回到宅邸。他精心挑选了一套深蓝色的西服,袖口别着钻石袖扣,庄重而不失奢华。他在客厅有些焦躁地踱步,等待着丙下楼。
当丙出现在旋转楼梯顶端时,时间仿佛有瞬间的凝固。她选择了斯波送她的其中一件礼物——一条款式简洁却剪裁极佳的银灰色绉纱长裙。布料泛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贴合她挺拔的身形,V字领口开得恰到好处,既不失礼,又隐约勾勒出锁骨的利落线条。
她平日束起的马尾放了下来,长发在颈后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几缕碎发随意垂在耳侧,柔和了她略显清冷的面部线条。脸上施了薄粉,抹了斯波送的那支颜色并不浓艳的口红,原本略显苍白的唇瓣顿时增添了生气。最点睛的是她耳垂上那对简单的珍珠耳钉,以及颈间那条纤细的铂金项链,坠子是一颗不大的、却光芒璀璨的钻石——这些都是斯波陆陆续续送的“小礼物”。她并未过多佩戴首饰,但仅有的几样,与她整体的清冷气质结合得天衣无缝。
她一步步走下楼梯,裙摆摇曳,步伐沉稳,没有丝毫局促。褪去了平日的锋利,此刻的她,像一柄收入镶嵌着珍珠宝石的丝绒鞘中的名刀,华美依旧,却内敛了逼人的寒芒,散发出一种冷静而高贵的光芒。
斯波看得几乎失了神。他见过她太多面貌——冷静的分析师、果决的保护者、疏离的过客,却从未见过她如此盛装,如此……具有压倒性的、令人屏息的美丽。这美丽并非柔弱的、供人欣赏的,而是带着力量感的,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她井上丙,无论以何种面貌出现,都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久等了。”丙走到他面前,声音平静。
斯波回过神,深吸一口气,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艳与赞叹。他伸出手臂,声音因激动而略显低哑:“不,等待是值得的。丙,你今晚……非常美。”
丙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淡,却真切地软化了她眼角的锐利。她伸手轻轻挽住他的臂弯:“谢谢。我们该出发了,斯波先生。”
舞会设在酒店最豪华的宴会厅,水晶吊灯将室内映照得如同白昼,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当斯波纯一携着丙步入会场时,原本喧闹的大厅出现了片刻的寂静,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们身上。斯波本就是全场焦点,而他身边这位气质独特、容貌清丽却带着一股不容靠近的冷冽气息的女伴,更是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与窃窃私语。
“那位就是斯波先生的女伴?”
“这气质……是哪家的千金吧?”
“听说以前是野宫家的少夫人……”
“就是那个野宫家啊....”
“啧,斯波这次眼光真是……”
斯波敏锐地感受到了周围的视线与议论,他非但不以为意,反而将脊背挺得更直,手臂微微收紧,让丙更贴近自己一些,以一种保护兼宣告的姿态,带着她从容地走向会场中心。他耐心地将她引荐给几位重要的商业伙伴和政界要人。丙的表现无可挑剔,她举止得体,谈吐清晰,面对各种或好奇、或探究、或略带轻蔑的目光,始终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平静。她不多言,但每次开口都能切中要害,展现出与外表不符的见识与智慧,让一些起初心存轻视的人也不由得刮目相看。
舞曲响起时,斯波自然而然地朝丙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他内心有些忐忑,不确定她是否会接受。丙看了看他伸出的手,又抬眼对上他带着期待和一丝紧张的目光,略一迟疑,还是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步入舞池,斯波的手绅士地轻扶住丙的腰际,另一只手与她相握。她的舞步出乎意料地娴熟流畅,显然受过良好的训练,只是风格更偏冷静利落,少了几分柔媚。斯波引领着她,在悠扬的乐曲中旋转。距离如此之近,他能闻到她发间清淡的香气,是他送的那瓶法国香水的后调,混合着她身上特有的、冷静的气息。这一刻,他仿佛拥有了全世界。周围的一切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他的眼中只剩下她沉静的容颜。
“谢谢你,丙。”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谢谢你愿意陪我出席。”
“分内之事。”丙的回答依旧简洁,但她的身体是放松的,并没有排斥这短暂的靠近。
“不,不只是职责。”斯波鼓起勇气,低声却清晰地说,“对我来说,今晚很重要。”
丙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移开了目光,专注于舞步。
这一晚,斯波·纯一无疑是整个舞会最耀眼的男主人,而他身边的井上丙,则成了最引人注目又最令人琢磨不透的神秘女伴。她像一颗投入繁华池塘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许多人都在暗中打听她的来历,以及她与斯波真正的关系。
野宫家的崩塌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将瑞人深深掩埋。父亲的暴毙、母亲的崩溃、仆役的离散、债主的步步紧逼。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他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赖以生存的世界分崩离析。而最致命的一击,来自井上丙的决然离去。那份冰冷的离婚协议,像最后一片雪花,压垮了他心中仅存的支柱。
最初的麻木过后,是锥心的疼痛和滔天的怨愤。他蜷缩在日渐破败的宅邸里,看着母亲日渐消瘦、妹妹百合子以泪洗面,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攫住了他。然而,在这片绝望的泥沼中,一个念头如同鬼火般闪烁、燃烧,最终化为灼热的执念:如果他不做点什么,他这辈子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丙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窒息。那个曾经为他打理一切、容忍他的软弱、甚至试图引导他前行的女人,如今竟如此干脆地抛弃了他,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那个在他看来不过是运气好点的暴发户,斯波纯一!
强烈的嫉妒和一种被背叛的屈辱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凭什么?凭什么斯波可以拥有他失去的一切?凭什么丙可以对野宫家的苦难视而不见,却在斯波身边安之若素?
这种不甘与愤恨,成了刺激他拿起画笔的唯一动力。他不再沉溺于自怜自艾,而是将所有的痛苦、扭曲的爱恋、刻骨的嫉妒和无处发泄的愤怒,统统倾泻在画布上。他的画风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以往的朦胧唯美被一种阴郁、强烈、甚至带着几分狰狞的表达主义风格所取代。色彩对比强烈,笔触狂放,画面充满了挣扎与撕裂感。
出乎意料的是,这种源自真实痛苦的作品,竟然引起了某些圈子的注意。或许是野宫家接连的“戏剧**件”带来了某种病态的知名度,或许是真有评论家看出了他画中的情感力量,他的几幅新作竟然在一个小型画廊里卖出了不错的价格。这微小的成功,像一针强心剂,让瑞人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就在这时,一封制作精美的请柬送到了野宫家残破的信箱。邀请方是颇有影响力的商会,举办年度舞会。邀请野宫瑞人,这个举动本身就显得意味深长。发送者或许是真欣赏他近期的画作,或许只是出于对没落华族的好奇与怜悯,但更有可能的,是有人知道斯波纯一作为商会代表必将出席,也知道如今身份尴尬的井上丙将以斯波女伴的身份现身——这无疑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供上流社会窥探和咀嚼的“好戏”。
若是以前的瑞人,定会因各种原因而拒绝。但此刻,他想起了丙离开时说的话——“如果你以后能靠你的画作大卖,那才是真正的挑起了大梁”。一股混合着证明自己的渴望、对斯波的嫉妒以及……或许还能再见丙一面的隐秘期待,促使他颤抖着手,回复了“准时出席”。他需要这个机会,需要这个平台,将自己的画、自己的名字,重新推回那个曾经将他抛弃的世界。他要让丙看看,他野宫瑞人,并非一无是处。
舞会当晚,酒店宴会厅灯火辉煌,冠盖云集。瑞人穿着一身略显陈旧但依旧得体的晚礼服,形单影只地站在人群边缘,手中紧握着一杯几乎未动的香槟。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紧张与倔强,目光不安地扫视着入口处。周围的宾客对他投来或好奇、或同情、或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围绕着他,让他如坐针毡。
当斯波纯一携着女伴出现在门口时,整个宴会厅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斯波身着剪裁完美的深蓝色西服,气宇轩昂,自信从容。而当他身边的女伴映入眼帘时,瑞人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停止。
是丙。
她穿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流光溢彩的银灰色绉纱长裙,身姿挺拔,步伐从容。平日束起的长发优雅地挽起,露出光洁的颈项,耳垂上点缀着莹润的珍珠,淡扫蛾眉,朱唇一点,在璀璨的灯光下,美得令人窒息,却也冷得让他心寒。她轻轻挽着斯波的手臂,两人并肩而行,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那般登对,那般……刺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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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